作者/盐欢
三年后——1999年12月末。
陆云薄坐在化妆间里?,盯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中的自己，黑西装，白衬衫,红领带，看上去一本正经。
他的头发抹着厚厚的摩丝,根根分?明,又被刻意地向上梳起,使?得他的脑门全部?漏了出来?,被化妆灯照得油光锃亮。
他的脸上还被涂了厚厚一层粉底，那色号一看就是女士使?用的,涂在他脸上,惨白惨白的。
陆云薄盯着镜子，越看越不?自在。
他左右看一看，刚刚把他打?扮成这副模样的女孩,此时不?知去除。
他随手抓起一块桌上的化妆棉,用力擦了擦脸，试图让脸上的粉底淡一些。
陆云薄刚上手,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诶！陆老板,别擦粉底啊！”消失片刻的化妆女孩又鬼魅般的出现。
“粉底不?适合我，太白了。”陆云薄说道。
“这样才显得精神呢！”女孩坚持道。
说完，她?对着镜子又看了陆云薄一眼。
“陆老板,您一会儿上台,要保持微笑，千万不?能这样愁眉苦脸的。”
陆云薄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好吧，我尽量。”
女孩说完话，又不?知去哪里?忙了。
从刚才开始,无论是发型还是粉底，她?都坚持己见?，不?管陆云薄怎么说都不?为所动。
主办方从哪请来?这么个化妆师？
陆云薄说服自己又看了一眼镜子。
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不?知道女孩是怎么视而不?见?，还说出“精神”两字的。
陆云薄认命般地摇了摇头。
不?怪化妆师，要怪就怪高翔！
前段时间，高翔接到一个通知，B市要举办一个中小企业论坛。
乘风科创成立以?来?，经常能收到类似活动的邀请。
陆云薄本以?为，这次还像往常一样，从他、高翔、贺飞中随便挑一个人参加就行?。
贺飞最近忙着维护服务器，高翔则每天混迹4s店，为的是给公司挑一辆新的商务用车。
只有陆云薄今天有空，于?是便来?参加论坛。
却没想到，这次论坛侧重点在新兴行?业，不?仅邀请了相关公司到场，还要从中选三个企业代表，在论坛开场阶段，给大家致辞。
主办方打?电话来?，问乘风科创要不?要考虑当科技企业的代表时，高翔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他答应下来?倒是轻松，可是致辞的任务就落到了陆云薄的头上。
论坛的地点是一个大型会议堂。陆云薄的旁边，就是舞台，此时主持人正激昂慷慨地说着欢迎词，麦克风的声音震耳欲聋，陆云薄一阵头晕目眩。
他从化妆间探出头去，能看到整个会场的全貌。
会场中间，已?经摆好了圆桌和椅子，晚些时候，各个企业家就会在那里?把酒言欢。
会场的两侧，放置着排列整齐的椅子，陆云薄远远望去，左右两个区域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
他感觉胸前的领带发紧，让他喘不?上气。
回去再收拾高翔。
陆云薄正在紧张之时，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诺基亚的经典手机铃声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掐断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高翔打?来?的。
他向一旁挪了挪，躲到化妆室的角落，以?确保没有人能看见?他，然?后回过去电话。
“高翔，什么事？我马上要上台致辞了。”陆云薄没好气地说道。
高翔倒是语气轻松，说道：“陆哥，大众的汽车销售刚才告诉我，明年年中就会发布一款新的轿车。名字叫……”
他突然?没了声音，似乎是在向身边的人询问。
“名字叫帕萨特。据说品质和性能都比现在市场的车好不?少，造型也很商务。如果咱们不?急的话，可以?稍微等等。”
“再等下去，你的那辆小面包就快散架了。”陆云薄说道，“你就不?怕咱们哪天在高速上抛锚。”
“好吧，那不?等了。我直接定?这台桑塔纳吧。”
“快定?吧。”
“对了，刚刚上市的奥迪A6要不?要考虑一下？店里?有现车，可帅了。”
“帅个屁！没钱！”陆云薄最终一锤定?音，“就买桑塔纳！”
他挂断电话，第一个企业代表已?经开始上台，从发言中能听出，那人是开金融公司的。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此人之后，便该轮到他了。
正在这时，一个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从他后面现身，说道：“陆老板，马上到你了，请准备上台。”
陆云薄还没反应过来?，化妆的那个女孩再次出现，不?由分?说，又往他脸上补了层粉底。
“保持微笑。”化妆师睁大眼睛，认真地说道。
台上的人讲话完毕，会场掌声响起。
陆云薄来?不?及再和化妆师理论，抓起手边的演讲稿，深吸一口?气，向台上走去。
要是谈起软件开发，或者编程技术，他可以?滔滔不?绝，一刻不?停。
可是在当下这种场合，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
好在高翔还算有良心，把演讲稿的任务包揽下来?。
“在这种论坛上发言，大家说得都差不?多，演讲稿包我身上。”高翔胸有成竹道。
“你准备怎么写？”陆云薄仍然?存疑。
“这还不?简单，今年的春晚《昨天、今天、明天》你看了吧，就按照那个套路写。”高翔拍拍胸脯，说道，“回顾一下过去，评说一下现在，展望一下未来?。”
陆云薄站在麦克风前，看着手里?的高翔写好的演讲稿。
他清了清嗓子，照着稿子念了起来?。
果然?，高翔说到做到。
稿子的第一部?分?，是讲乘风科创的发家史。
讲从95年中到99年底，乘风科创如何从一个百货大楼里?卖电脑的生意，成长为年利润超百万的新兴科技企业。
第二部?分?，是讲科技行?业的现状。
高翔把几个流行?的词语，什么万物互联、门户网站、即时通讯，一股脑的全都塞到了稿子里?。
陆云薄偷偷观察底下的观众，明明都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却还坚持连连点头。
至于?展望未来?的第三部?分?，在陆云薄看来?就纯属胡扯了。
不?过，高翔胡扯的本事不?同凡响，他天马行?空一番陈词，把未来?科技描述得极其唬人，就差告诉大家我们明年就能一起殖民火星了。
陆云薄念完稿子，听众们热血沸腾，爆发出阵阵掌声。
他说了句“谢谢”，鞠躬下台。
重返化妆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化妆台，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卸妆水，浸湿化妆棉，在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除掉粉底，他又在旁边的水池洗了把脸，顿然?觉得清爽无比。
此时，方才的工作人员走进来?，对他说道：“陆老板，谢谢您的演讲，现在您可以?返回自己的座位了。”
“我的座位在哪？”陆云薄一进入到会场，就一直在后台待机，他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坐在哪里?。
工作人员轻轻拨开后台的帘子，指了指台下，说道，就在左侧第二排。
陆云薄顺着那人的手看过去，远远看到一个椅子上贴着自己的名字。
告别工作人员，他从后台出来?，弓着身子沿会场边缘快速通过，来?到了自己的位置前。
主办方准备的椅子是一种廉价的沙发椅，但好在有个软靠垫，总比塑料折叠椅舒服。
陆云薄找到自己的位置——第二排的最边缘——做下去，向后一靠。
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最后一个企业代表正在发言，他长舒一口?气，正了正身子，当起听众。
这个人的发言和他差不?多，大致也是昨天今天明天的三段式，只不?过此人的稿子索然?无味，毫无新鲜感。
陆云薄这才意识到，原来?高翔展望未来?的那一段，写得还是挺不?错。
台上的人讲完话，陆云薄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各个代表发言完毕，又上来?一位主办方的领导。
领导特意强调，让大家不?要把此次活动当成一次会议。
B市特意组织论坛，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多交流，一方面也是为了感谢各界工商认识为B市发展作出贡献。
“接下来?，请大家自由活动。咱们会场有红酒，不?喜欢喝酒的还有茶，有点心。”
“再过几天就是2000年，希望各商界老板能以?崭新的面貌迎接21世?纪，在新的千年，再创辉煌。”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随后，会场左右两边的大音箱，传出悠扬的萨克斯声，会场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接下来?就是聊天环节。
陆云薄知道，这是一个认识朋友的好机会。
他以?前参加类似的活动，认识了不?少做食品行?业的老板——好几个都被他发展成了客户。
不?过，他想先吃些东西再说。
为了准备演讲，他早饭都没怎么好好吃，此时看着会场中间放着的水果点心，着实有些饿了。
他从座位上起身，正准备去哪些吃的，突然?一个悠悠的声音从他侧面位置传来?。
“陆老板，刚才的演讲不?错啊。”
陆云薄转头，坐在他旁边那个人，正伸着脖子和远处的朋友打?招呼。
他稍微侧过身子，就看到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这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定?了定?神，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谢老板，有一阵子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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