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一中的人事调动不算频繁,但前段时间刚好退休一批老教师,现在吸收进来不少新鲜血液。

陈主任一向热情待人,特意组局请大家一块儿吃饭,互相熟悉熟悉。

他这人哪里都好,唯独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喜欢吃辣。

闻玙第一年回校实习时与学生们一块吃食堂,期间陈主任端着个小瓷坛坐过来,其他学生登时作鸟兽散,端着餐盘跑得紫菜蛋汤往外飞。

陈主任嘻嘻哈哈吼了两声,叫他们慢点跑怕什么,转头拧开自己的宝贝菜坛,热情推销自己家传的特色菜。

“我们湖南的剁辣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吃,小闻,尝尝!”

闻玙很给面子地舀了一勺,在老陈的注视下整勺放进嘴里。

下午大概灌了三瓶冰水才缓过来。

临开学再请客,陈主任还没拿到菜单就有几个老师眼疾手快地抢了话头,江南小菜来几盘,清汤挂面煮一份。

老陈长啧一声:“年轻人就是不会吃,还是得我来。”

“看着啊,剁椒鱼头一份,双椒黄牛肉一份,还有那个干锅,你们后厨师傅哪儿的人?”

服务生诚惶诚恐答着话,跟学生似得生怕说错一个字。

闻玙坐在温郁的斜对角,见他在埋头玩手机,没把这顿饭当回事。

男人收回目光,示意再加一个酒酿圆子。

十盘菜端上来,半边油红椒绿,半边小葱赤酱,点得皆大欢喜。

陈主任跟刚结完婚的老师碰完杯,把半桌辣菜转到温郁面前。

“这刁子鱼看着刺多,肉又细又嫩,酸酸辣辣可开胃了,我去哪儿都喜欢点这个!”

其他老师跟着乱笑:“学校旁边哪个厨子都认得你了,可不是嘛。”

闻玙放下酒杯,想帮他把这菜挡了。

没等他开口,温郁笑得眼睛弯弯,起身先敬陈主任一杯酒,然后利落地夹了整条鱼开始吃,剥肉吐刺一派温文尔雅。

闻玙一直看着他把鱼尾都吃了个干净,才又喝完一整杯酒。

他记得温郁怕辣,不吃鱼。

高中读书那会儿,食堂里有四川来的大师傅,偶尔露手炒个辣子鸡。

温郁回回都嘟哝着说再也不吃了,然后边扒饭边呛,咳起来眼睛红红,招人疼的没法。

他从前不留意时,只觉得这人怎么呛着了睫毛都弯弯长长,难怪成日一群女生围着。

习惯留意了,一看温郁就总想把他藏起来,亲他抱他,有说不完的喜欢。

今天鱼不辣了?

菜碟转到他的面前,剁椒刁子鱼还剩大半盘,雪白鱼肚上码列着青红辣椒,油汤都红到发黑。

闻玙低头夹了一块,尝了两口,继续喝酒。

辣到没谱,邪门。

温郁认人脸依旧很慢,如今吃鱼倒是快了起来。

他闲聊几句吃半条鱼,喝半杯再来半条,碟边都摞着碎玉般的小刺。

看得张老师在旁边感叹。

“要说这学艺术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一看温老师,就觉得他浪漫!他一笑起来,真是像发国人那样——”

“法国人哪有这么会吃刁子鱼的,”旁边老师跟着打趣:“温老师长得也太好看了,谈朋友没有?没谈我们给帮忙介绍介绍?”

“哎!介绍对象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张老师正色道:“小温还年轻,不急,咱得先帮闻老师留意下!”

闻玙眯了下眼睛,没有跟着笑。

他身旁的李老师挥了挥筷子,起身去够远处的蟹壳黄。

“咱们闻老师啊,受过情伤,那肯定得慢慢候着,再找人也得找最好的,绝对不凑合。”

说完大口啃馅饼,芝麻渣不住地往下落。

旁人平日很少八卦到闻玙身上,今天听了这说法,耳朵全竖起来。

温郁安心拨弄着碗里的鱼,像在听,又像不关心。

李老师见闻玙没阻拦的意思,给他满上一杯酒,大有鸣不平的意思。

“我虽然吧是闻哥大学同学,也听说过一点。”

“他当年有个初恋,两人谈了两年多,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结果,有一天他那初恋突然就跑了,也不知道是留学还是怎么着,之后也再没有和他打过一次电话!你说这像话吗?”

其他老师听得唏嘘,跟着乘兴升堂。

“家里出事?会不会是得绝症了?”

“怕不是在外头悄悄有相好的,跟人家跑了。”

“那也太不负责任了,解释一句很难吗,要搬家了也该提前先分手再走人!”

“就是啊……什么都不说直接人间蒸发了,得多伤人。”

“小闻,你何必为这种人难受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闻玙看着温郁,突然笑起来。

“温老师怎么不跟着聊了?”

温郁抬眼看过来,咳了一声,声音绵软。

“鱼真辣。”

“喝酸奶喝酸奶!”旁边老师忙不迭帮忙倒冰酸奶,完事怼陈主任一句:“回回跟您出来吃饭都屁股痛,您真是的!”

陈主任摸头直乐,众人也顺势换话题,继续边吃边聊。

一顿饭吃得还算畅快,不少人白的啤的混着喝,夜风一吹纷纷上头。

大伙儿勾肩搭背的往外走,领头小年轻吹了声哨。

“大奔!”

饭店外面真停了辆大奔,有个大波浪长卷发的女人靠着车抽烟,像在等人。

红唇凤眼,黑风衣很显腰细。

那女人闻声抬头,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指甲也是灼红一片,在夜色里很抢眼。

其他人还在发愣,温郁轻轻软软说一句我先走了,就迈步过去和她上了车。

几个还想跟美女要微信的男同事直接炸了。

“温老师来头不小啊?”

“草,人家专门在这等他来着?”

也有女老师跟着摸下巴:“御姐配美人,这对看着配。”

闻玙忽然酒醒了,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目光很轻地低垂一秒,又收了回来。

温郁上了蒋南之的车,心知自己绝对被误会了。

他许久没见表姐,也没想到最近流行这么辣的打扮。

“姐,这么晚还麻烦你……”

“你下飞机的时候就该跟我打电话,怎么忘记了?”蒋南之瞟他一眼,转着方向盘道:“趁着你还没开学,带你回老四合院看看?”

她叹口气,声音放低了些:“晚上也方便,省得碰着什么人。”

“好,走吧。”

车从德胜门内大街往护国寺街开,找了个偏僻位置停好车,两人顺着胡同口往里走。

如今拆的拆卖的卖,街坊邻居也不剩几个。

温郁跟在表姐身后走了几步,咦了一声。

“老槐树给砍了?”

“砍了。”

“方爷爷他们家……”

“早封门了。”

蒋南之受他们家委托,没少过来帮忙打理,聊了几句转头看他。

“你前两年不是回来过北京吗?没回家看看?”

温郁笑着摇头。

“跟我爸碰了会儿面就走了,当天去当天回。”

她哦了一声,重新点了根烟。

胡同又细又深,依然有老大爷半夜坐在外头乘凉,像是突兀地多了角矮墙。

两人走到温家门口,仍是习惯性左右打量两眼。

温郁蹲了下来,打开手机的后置灯,斜着照大门口外的青砖。

油漆拿酒精擦过,痕迹微不可见。

鸡血在旁侧角落里早干涸发黑了,大片狗尾巴草和野苔顺着墙根往上爬,被滋养得很好。

蒋南之也看见没收拾干净的小角落,啐了一声:“回头我换个钟点工,也是没点心眼。”

他们开锁进门,院里的灯终于打开。

老房子可以算三进三出,有心保护还能跟街委会申请个保护古迹的牌子。

里头的电脑电视还停留在十年前,屏幕后盖都被抹布擦了又擦,半点灰不落。

房里席梦思被换过,玻璃也都装了新的,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拉动哗啦乱响。

温郁伸手去够石榴树上的叶子,被蒋南之刚好瞥见。

“秋天倒是还能摘果子吃,”她想起什么,目光也温和起来:“小时候姨妈总是摘一小篮子送我,特别甜。”

温郁眨眨眼,转身进了厨房,在里头捣鼓半天找出个钢丝球。

他也不管表姐还在这,自顾自跑去门口擦青砖,动作又快又狠。

蒋南之倚着门框没动,慢悠悠抽一口烟,打量院子里冒出狗尾草的大金鱼缸。

“还打算回来住吗?”

“听说你去一中当老师了,住这也近,省得再到处找房子。”

胡同口里回荡着钢丝球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又传来拔草声。

“姐,给我拿个簸箕来。”

温郁把门前杂草拔了个干净,灰土沙石扫了又扫,最后浇了一捧水。

深夜里水声四溅,像是下了场小雨。

蒋南之随便他折腾,自己在灯下张着手看新画的指甲。

“你要是过来住,再给你添两个好枕头,缺什么跟我说。”

温郁正要答应,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他手里还抱着小瓷盆,袖子上都沾了土。

闻玙走到门前灯下,眼睛里清寒一片,像是没有碰过酒。

男人看一眼萧条一片的院内,又看向他。

蒋南之在院子里察觉到什么,示意他们慢聊,自己回了里屋。

温郁拧干抹布转身擦铜门上成排的钮钉,不问他怎么会找过来。

“有事?”

“温郁。”男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唤他的名字,只因背对着,也不知是什么神情。

“我刚才在饭桌上忘了问你。”

“你当年一走,我们就算是分手了,对么?”

温郁把抹布浸回水盆里,灰尘如一张网在清水里散开。

他感觉自己也喝得有点上头。

酒精不像是在丝丝缕缕的烧灼着神经,反而像是一块又一块冰,把人的理智拽着往下沉。

“是啊。”

他抹了把脸,转身笑起来。

“不是早就分了,得有十年了吧。”

闻玙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落在温郁的脸上,自额头划过鼻尖,又落在唇上。

“我倒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亲你的。”

指腹的纹路印在唇纹上,温度灼热。

“你被咬疼了会轻轻叫一声,又粘着人不放。”

“每次一抱在怀里,像是搂着云一般的软。”

温郁不自觉地往后退,两步就被门前石狮子挡住退路,整个人都被拢在他的落影里。

“看着清清冷冷不爱说话,私下里搂着脖子不让人做题。”

闻玙慢条斯理地抚触着他的唇,条理清晰。

“耳垂怕痒,后颈会泛红,笑起来还有酒窝。”

他俯下身,呼吸随之交缠,声音泛着哑。

“……你也敢回来。”

温郁被抵在石狮子上没法逃跑,鼻间都是男人的气息,咬牙挡开他。

“闻老师今天喝多了吧,聊什么呢。”

他一面挡着他,一面心里又雀跃起来,像是终于能确认前面的冷落疏离全是假的,他还没有被忘掉。

闻玙眉头一挑。

“我怕你这个?”

他指尖一挑,在温郁仰头的下一秒就亲了上去。

他们体温一瞬交换,两人唇边都带着酒味。

不像索吻,而是不容拒绝地要一个补偿。

温郁被亲得脑子发木,一巴掌推开有点恼火:“你干什么?!”

闻玙用手背碰了下唇:“耍流氓,没看出来?”

温郁拔腿就跑,噗通一声把门关了。

门外传来某人的笑声。

“笑个屁,快点滚!”

温郁对着门吼过去,气到脑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