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时我都带着这本笔记。”杰米·特纳对怀亚特·吉勒特说。
虽然所有认真的黑客在许多方面显得凌乱懒散,他们在上网时却每时每刻都在计算机旁放着笔和皱巴巴的速记本或是大亨牌拍纸簿——以及随便什么死树制品,即纸制品。他们会在上面详细记录新发现网站的网址、软件名称、有意跟踪的黑客对手的用户名,以及其他有助于他编写研究创新程序的信息资料。这么做非常必要,因为飘浮在蓝色虚拟空间里的信息大多错综复杂,谁也无法单凭记忆准确无误地记住细节——但它们必须准确无误。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打字错误,都将意味着无法进行真正出色的黑客攻击,也无法与前所未有最为令人叹为观止的网站或公告栏系统连接。
此时刚过中午时分,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每个成员正陷于极度焦虑绝望之中——菲特随时都有可能对北加利福尼亚大学里下一个受害者发起攻击。尽管如此,吉勒特还是任由男孩用随意自如的速度讲述他的发现。
杰米继续说道:“我浏览了自己在波瑟先生……在他受害前编写的程序。”
“你发现了什么?”吉勒特鼓励地说。弗兰克·毕肖普在男孩旁边坐下,面带微笑朝他点着头。“说下去。”
“好,是这样,我在图书馆使用的电脑——就是你们带走的那台,一直都是好好的。可在最近两三周来开始出现一些特别奇怪的现象,老是发生致命冲突错误。电脑老是瘫痪。”
“致命错误?”吉勒特惊讶地问。他看了诺兰一眼,见她正摇着头,把一塔头发从眼睛前拂开,心不在焉地在手指上缠绕着。
毕肖普向他们逐个瞧了瞧。“什么意思?”
诺兰解释说:“通常这只有在计算机试图同时进行几件不同工作而无法应付时才可能发生。比如在上网阅读邮件时同时运行表格程序。”
吉勒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微软和苹果这些公司之所以开发操作系统,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让用户能够同时运行多种软件。因此现在很少见到因致命错误引起的非正常关机。”
“这点我清楚。”孩子回答。“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奇怪。然后我试着在学校其他计算机上运行相同的软件,却无法复制那些错误。”
托尼·莫特说:“唔,好……看来‘隐秘门’存在漏洞。”
吉勒特朝男孩点点头。“太好了,杰米。我想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突破口。”
“何以见得?”毕肖普问。“我不明白。”
“要想跟踪菲特,不是需要弄到他的美国移动电话公司手机的序列号和电话号码吗?”
“这个我记得。”
“假如走运的话,现在就能弄到了。”吉勒特转向杰米:“你知道因为程序冲突而引起机子关闭的日期和时间吗?”
男孩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把其中一页给吉勒特看。那上面细心记载着有关机子崩溃关闭的情况。“很好。”吉勒特点头赞许,又对托尼·莫特说:“给贾维·霍布斯挂个电话,用免提打。”
莫特照办了,一会儿后,接通了美国移动电话公司安全部负责人的电话。
“你好,”贾维·霍布斯问候道,“找到坏蛋线索了?”
吉勒特看看毕肖普,毕肖普朝他挥挥手说:“这是新式警察工作。你来应付吧。”
黑客说:“贾维,试试这个。如果我给你四个你们生产的手机停止工作约六十秒后又恢复工作,打的全是同一个号码的不同日期和时间,你有办法查出那部电话吗?”
“呃,这倒没干过,但我愿试试看。把日期和时间给我。”
吉勒特照办了,霍布斯说:“别挂,我马上回来。”
黑客向大家说明他的做法。杰米的计算机非正常关闭后,只能重新启动上网。这大约要花一分钟时间。这意味着菲特的手机拨号也中断了相同长度的时间,因为他也需要重新启动,重新连接。通过反复核对杰米电脑关闭又重新上网的时间与某一部美国移动电话公司生产的手机断线和重新连接的时间,便可判断那就是菲特的手机。
五分钟后,那位颇有西部牛仔气质的安全部负责人有了回答。“真有趣,”霍布斯语气欢快地说,“弄到了。”但紧接着他又用敬畏和困惑参半的口吻补充道:“不过奇怪的是他的电话号码属于未分配之列。”
吉勒特解释说:“他是指菲特人侵了一家保密的、非公开的交换系统,窃取了号码。”
“我们公司的主板还从未被人侵人过。我可告诉你,这个家伙绝非寻常之辈。”
“这点我们早就清楚。”弗兰克·毕肖普咕浓道。
“他还在用那部手机吗?”谢尔登问。
“从昨天起停止了使用。盗打电话的高手有个特点,假如他们二十四小时没有使用偷来的号码,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更改号码。”
“这么说他再上网时我们还是无法跟踪他了?”毕肖普泄气地问。
“对。”霍布斯肯定道。
不料吉勒特却耸耸肩膀说:“哦,我已经想到他会更改号码。没有哪个真正的飞客会连续使用偷盗号码达八小时以上。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把范围缩小到他在过去两个星期内打的电话。对不对,贾维?”
“当然,”霍布斯说,“所有电话从哪个蜂窝单位打出我们都有记录。那部手机的大部分电话从879蜂窝打出,也就是洛斯阿图斯城。然后我从MITSO数据库又进一步缩小了范围。”
“什么?”
吉勒特说:“即移动电话交换室。它们具有分区功能——这意味着可以知道他在蜂窝的哪一部分。范围可以缩小到大约一平方公里。”
霍布斯哈哈大笑,随后警惕地问:“吉勒特先生,你怎么和我们一样熟悉我们的系统?”
“我读的书多。”吉勒特幽默地回答,接着又问:“告诉我那个地方的地理坐标。哪些街道知不知道?”他走到地图前。
“没问题。”霍布斯飞快说出四个道路交叉口,吉勒特用线将其连接起来。这个梯形图形覆盖了洛斯阿图斯城的大部分区域。“他就在这一片中的某个地方。”黑客叩击着地图说。 在这片方圆之内,有六个新开发的住宅区,刚才圣塔克莱拉县分区规划委员会已经提供它们所在的地址。
比起二十二个,目前情况好多了,但还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六个?”琳达·桑切兹泄气地说。“能把范围再缩小一些吗?”
“我觉得可以,”毕肖普说,“因为我们知道他在哪里购物。”他点点地图上奥丽戏剧用品公司和山景城音乐电子商店之间的一个住房开发区。那地方名叫斯通克里斯特。
大家立刻紧张行动起来。毕肖普叫贾维到洛斯阿图斯城那个开发区附近与他们会合,接着给伯恩斯坦队长打电话,向他简单汇报了情况。决定派便衣警察带着荷勒维的照片到该开发区挨家挨户地调查询问。毕肖普想到一个好主意,可以买一些小塑料篮子分发给州警,让他们装扮成正在为某个儿童组织举办募捐活动的样子,以防在街上被荷勒维撞见。然后他通知特警小队待命,随时准备出发。毕肖普和谢尔登检查了自己的槍支,吉勒特检查了便携式电脑,托尼·莫特则两样都没拉下。
帕特丽夏·诺兰在此留守、以防万一需要使用调查组的电脑。
众人正要出发,电话铃响了,毕肖普接起来不出声地听了听,扬起眉头望了望吉勒特,把话筒递给他。
黑客表情疑惑地举起话筒贴近耳边。“喂?”
先是沉默。而后是艾莱娜·帕潘杜勒斯的声音:“是我。”
“哦,你好。”
吉勒特看着毕肖普带领大家出了门。“我没想到你会打来。”
“我自己也没想到。”她说。
“那为什么打来?”
“因为我觉得应该对你这么做。”
“对我做什么?”
“告诉你我还是准备明天去纽约。”
“和埃德一起?”
“对。”
这些话给他的重击比先前菲特拳头更厉害。他真的希望她能够迟一点离开。
“别走。”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怀亚特……”
“我爱你。我不希望你走。”
“可是,我们去意已定。”
吉勒特哀求道:“帮帮忙。走之前让我见你一面。”
“为什么?那样做有什么好处?”
“求求你,十分钟就行。”
“你无法让我改变主意。”
他心想,哦,不,我一定能改变。
她说:“我得挂了,再见,怀亚特。祝你万事如意。”
“不!”
艾丽没再说其他什么就挂上了。
吉勒特出神地盯着沉默的电话。
“怀亚特。”毕肖普喊。
他闭上眼睛。
“怀亚特,”毕肖普又喊了一声,“我们得出发了。”
黑客抬起头,把听筒搁回去,一声不响地随毕肖普沿走廊出去。
毕肖普对他说了句什么。
吉勒特茫然地望着他,闻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这就像你和帕特丽夏先前说的,这是一个多人角色扮演游戏。”
“怎么样?”
“我觉得我们已到达专家级别。”
艾尔蒙特路连接了艾尔卡米诺雷尔大街和几英里之外与之平行的硅谷主干道280高速公路。
沿着艾尔蒙特路往南走,一间挨着一间的零售店就渐渐看不到了,换上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加利福尼亚牧场式传统平房住宅。再往前走,就是新近开发的住宅区。这一带到处是网络公司。财富遍地,这些住宅就是为了大捞一把而建造的。
在离一个名叫斯通克里斯特的住宅区不远的停车场里,停着六辆警车和两辆加利福尼亚州警署特警专用车。这个停车场属于洛斯阿图斯城第一浸会教堂,有一排很高的栅栏围着,从艾尔蒙特路看不到这里的情况。这就是为什么毕肖普选择这个上帝住所旁的停车场作为集结待命地点的原因。
怀亚特·吉勒特坐在维多利亚皇冠车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身边是毕肖普。谢尔登一声不响地坐在后面,盯着车外面一棵棕搁树在潮湿的微风中婆要摇曳。车里还坐着琳达·桑切兹和托尼·莫特。毕肖普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管这位壮志满怀、颇像电影《铁面无私》中联邦探员艾略特·内斯的年轻人。但见莫特飞快下了车,加人到一帮身穿制服,正往身上装备武器的作战特警小队中。队长艾伦索·约翰逊又来了。他独自站立着,低着头,边听对讲机边点头。
国防部特工阿瑟·贝克尔紧跟着毕肖普的车一起到了这里,停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此刻正举着伞,靠在自己车旁,另一只手拉扯着头上的绷带。
不远处,在斯通克里斯特的住宅区里,化装成募捐人的州警们一边挎着黄色的小篮子,一边迅速把乔·荷勒维的照片出示给这里的居民。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却没有任何进展。大家开始怀疑:菲特会不会在另一个住房开发区?也许美国移动电话公司对电话号码的分析有错?或者号码是没错,但与吉勒特遭遇搏斗后,他逃离了这个州。
这时毕肖普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接听。只见他频频点头,笑容满面,随后对谢尔登和吉勒特说:“好消息。那里一个居民认出了他。他住在艾尔塔维斯塔路34004号。”
“太棒了!”谢尔登高兴地把拳头在手中一击,然后下了车。“我去告诉艾伦索。”说着,身材魁梧的他消失在众多州警当中。
毕肖普给贾维·霍布斯打电话,把地址告诉他。于是,那位安全官员在自己的吉普车里插好接通Cellscop一一种计算机加无线电定位器的设备。他将驱车驶过菲特的住宅,查看美国移动电话公司的频率,看那家伙是否在传输什么。
片刻后,他给毕肖普回电说:“他在里面使用移动电话。是数据传输,不是声音传输。”
“他在上网。”吉勒特说。
毕肖普和吉勒特下了车子,正好遇见谢尔登和艾伦索迎面走来,便对他们说了此事。
约翰逊派了一辆车伪装成邮递车到菲特家门口埋伏监视。那里报告说,屋里放下了百叶窗,车库门开着。一辆旧福特车停在车道上。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是否有灯光。另一支小队埋伏在浓密的角豆树林后,发回了内容相似的报告。
两个小队又补充道,所有出口和窗户都有人盯着,即便菲特发现了警察也插翅难逃。
约翰逊拿出一张装在塑料套里的地图打开,是斯通克里斯特的街道详图。他用彩笔把菲特的房子圈起来,又仔细看了开发区内样板房的目录。然后他抬起头说:“他住的房子是法国南部式样的。”他翻到这种房子式样的平面图,给副队长看。这位副队长十分年轻,理着平头,不苟言笑,一副十足的军人派头。
怀亚特·吉勒特望了目录一眼,看到平面图下有一句广告。法式住宅……你和家人梦寐以求的房子,它将带着舒适惬意,伴随你年年岁岁……
约翰逊的副手总结性地说:“好,长官,这座房子一楼有前门和后门。后面还有一个门通往露天平台,没有梯子,但高度只有三米,他可以跳下来。没有边门。车库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室内到厨房,另一扇通往后院。我建议兵分三路强攻进去。”
琳达·桑切兹说:“立刻将他和计算机分开。别让他敲任何键。他可以在几秒钟内销毁磁盘内容。而我们需要研究磁盘,看他下一个目标是谁。”
“明白。”副手回答。
约翰逊说:“一号小队往前门,二号小队往后门,三号小队往车库。三号小队抽两人出来埋伏在平台附近,以防他跳楼逃跑。”他抬起头,拉了拉左耳垂上的金耳环。“好,大家这就去抓捕这只猛兽。”
吉勒特、谢尔登、毕肖普和桑切兹快步回到一辆维多利亚皇冠车里,驶进住宅开发区,停在作战车旁边,那里菲特正好瞧不着。影子似的贝克尔也跟来了。大家一起注视着州警们迅速行动,猫着身子,借着树丛的掩护向前移动。
毕肖普转向吉勒特,用令黑客惊讶的郑重模样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怀亚特,不论结果如何,没有你,我们走不到这一步。像你这样肯冒生命危险又这么肯干的人实属罕见。”
“是呵。”琳达·桑切兹附和道,“他是一名卫士,头儿。”她棕色的大眼睛转向吉勒特:“哎,出狱后如果想找工作,可以申请到我们组里来。”
吉勒特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表示感谢,却不好意思,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鲍伯·谢尔登似乎也被他们感染了,想说些什么,但随即下了车,消失在便衣警察堆里找朋友去了。
艾伦索·约翰逊向他们走来,毕肖普拉下车窗。“埋伏的警察还是看不见屋内的动静。疑犯把空调开到最大,红外线扫描仪什么也接收不到。他还在上网吗?”
毕肖普给贾维·霍布斯打了个电话,问他这个问题。“对。”霍布斯回答,“还在继续收到他传输的信息。”
“很好,”约翰逊说,“希望拜访时他措手不及,乖乖就范。”然后他对着话筒说,“疏散街头行人。”
警官们掉转车头沿着艾尔塔维斯塔路向前开。这时菲特隔壁邻居有一位白头发的妇女开着福特探险者越野车从车库出来,他们挥手示意她停下,让她往远离凶手房子的街那头开。街上,有三位少年正不顾下雨,开心地在嘎吱作响的滑冰板上玩着各式花样。两名身穿伊佐衬衫、短裤的州警不经意地走上前去,让他们离开。
宜人的郊外街道顿时空无一人。
“看起来不错。”约翰逊说完,俯下身子朝房子跑去。
“关键的关键……”毕肖普喃喃道。
琳达·桑切兹在一旁听到,说:“确实如此,不是吗,头儿?”接着她对托尼·莫特竖起大拇指,这会儿他正跟随六七个州警沿着围绕菲特家的树篱后甸甸前进。她柔声说道:“希望这孩子能保护自己安然无恙。”
鲍伯·谢尔登回来了,重重地往维多利亚皇冠车里一坐。
吉勒特并未听到任何命令,却见特警小队猛地从藏身之处一跃而起,朝房子冲去。
紧接着便是三声巨响。吉勒特惊得跳起来。
毕肖普在一旁说:“是一种特殊的机关枪炮弹。他们正在射击门锁。”
吉勒特紧张得手心大汗淋漓,屏住呼吸,等待着枪声、爆炸声、尖叫声、警报声……
毕肖普纹丝不动,敏锐的目光继续盯着房子。就算他内心紧张,表面上也一点看不出来。
“快,快点。”琳达·桑切兹小声催促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一阵长长的寂静,周围只听到雨水打在车顶盖上空洞沉闷的声音。
这时车内的对讲机突如其来地响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一号小队队长向毕肖普报告。是毕肖普吗?”
比肖普抓过话筒。“请说,阿伦索。”
“弗兰克,”他说,“他不在里面。”
“什么?”毕肖普惊愕不己。
“我们正在四处搜查,不过看来他已经逃跑,就像上次在汽车旅馆一样。”
“见他妈鬼。”谢尔登骂道。
约翰逊继续说:“我在餐厅里——这是他的办公室。一罐山露饮料还是冰的。根据体温探测器检查结果,五到十分钟前他还坐在电脑面前的椅子里。”
毕肖普带着绝望的声音说:“他在里面,阿伦索。他不可能不在里面。他一定是躲起来了。查查壁橱,查查床底下。”
“弗兰克,除了椅子上的鬼魂,红外线探测器没有查到任何其他东西。”
“可他不可能逃出去呀。”桑切兹说。
“我们会继续搜查。”
毕肖普的身体瘫软在车门上,如鹰般锐利的面孔顿时布满绝望。
十分钟后,对讲机里再次传来作战队长的声音。
“弗兰克,整座房子都搜查过了,”约翰逊报告,“他不在这里。假如你想进行案发现场调查,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