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汹涌三

屋中几人皆站了起来,王氏道:“罢了,都坐罢。”她本是个略有愚钝并无眼色之辈,未瞧出屋中几人神态各异,只坐在炕沿上。

    香兰暗道:“王氏绝非聪明人,又无半分口齿,怕压不住这里几尊佛,就怕有个**搅风浪的,趁着这由头再生出风波来。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从根儿上将这事了结了才是。”想到此处,便对林东绣道:“大爷这会子怕是要回来了,我回去瞧一眼再回来。”便舍了众人出来,碰见两三个丫鬟婆子问:“瞧见四爷了么?”皆回答说不知道。香兰便一路找去,到小花园里,碰见伺候林昭祥的小丫头子瑞珠,那瑞珠道:“四爷在花架子后头呢。”

    香兰转过花架一瞧,果见林锦园抱着膝坐在地上。她放慢脚步,将身子影在树后,偷眼望去,只见林锦园皱着眉头,把花架子上开的玉兰、蔷薇、海棠等一朵一朵揪下来,地上已是落红一片。香兰暗想道:“林锦园虽有些淘气,可在老太爷跟前养着,素是个有规矩的孩子,长在富贵家里,却也不敢糟蹋花草,如今这形容,便是嘴上不敢说,心里藏了事正在煎熬了。”遂轻轻叹口气,走过去轻轻拍拍他肩膀。

    林锦园吃了一吓,扭过头“噌”地站起来,瞧见是香兰方才松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险些吓死我。”偷瞥了香兰一眼,支吾道:“老太爷、老太太如何了?”

    香兰绷着脸道:“自然是气坏了。”

    林锦园垂头丧气,低着头又去扯花骨朵。香兰上去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子低声说:“小祖宗,你这一桩事可知引起多大风波?先是老太爷气坏了,老太太也险些闹出病,都是自己家人也便罢了,还有姜曦云这样的外人在,生生让人家看了笑话。”

    林锦园一激灵,抬起头问道:“你同老太爷说手钏儿是我弄丢的了?”

    香兰缓缓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你不说,便是不会说了。”

    林锦园松了一口气。

    香兰柔声道:“走罢,我陪你同老太爷认错。老太爷平日里疼你疼得眼珠子一样,你闯了祸,顶多气一气,罚一罚,气消了也就罢了。我们一并帮你求情,赶着老太太的寿辰,老太爷纵烦恼,也不会下狠手。”

    林锦园嘟着嘴,偏着头,嫩白的小脸儿上满是不乐意。

    “如今为这手钏儿,你几个姐姐都为了这桩事闹猜忌,进过里屋的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二奶奶还有姜姑娘,就为了这事拌嘴。偌大个家,长辈晚辈、兄弟姊妹、妯娌连襟、人多嘴杂,脾气秉性不同,难免因事伤和,可就怕小事酿大祸,因鸡毛蒜皮闹得恩断义绝,人心散了,家里便一败涂地。且不说这些,你犯下的事,自己不去担当,最后你几个姐姐替你背了黑锅,你心里可好过?”

    林锦园低下头想了想,猛抬起头,忽闪着眼睛道:“姐姐们自然是不行的,不如......就说是姜曦云拿的!”

    香兰一口气惊在喉咙里,立时道:“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林锦园小手揪住香兰的衣袖:“我就说是我亲眼瞧见她拿的,姐姐只管装聋作哑就好。”摇着香兰胳膊,“她不是咱们家里人,何况......何况我听有丫头婆子磨牙说了,她曾对你下过毒手呢,这一遭就赖在她头上,一则担了那手钏儿的罪过;二则也替你报了仇,岂不快哉?”

    香兰看着林锦园葡萄珠儿一样的眼睛,有一闪念心头蠢蠢欲动,几欲答应下来。是了,她为何不应呢?姜曦云害她至深,只因是世家小姐,故而全身而退,摇身一变又仿佛无事一般来到林家大献殷勤,连一丝愧疚都欠奉,好似自己先前所为天经地义,如此自私自利之人,她又何必存余善念,还不如这样报复来得痛快,亦让姜曦云尝尝惩罚的滋味!如此,既让林锦园对她感恩戴德,又能解心头之恨,何乐而不为?

    林锦园见香兰双目半合,皱眉深思,顿觉有戏,摇着香兰的胳膊,扭股糖一般,连道:“成不成?成不成?就这样办罢!好姐姐,求你了!”

    香兰睁开眼,看着林锦园,半晌,极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不行。”说出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重复一遭,斩钉截铁道:“不行!”

    林锦园吃惊道:“为什么?”

    “因为我倘若做了,便会一辈子瞧不起自己。”香兰神色平静,拉住他的手,“人活在世上,说要活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岂是如此容易的?可至少要自己做错的事自己担,哪怕受何等惩罚,心里干净,省得日后良心难安,再寻由头哄骗自己说当日所作是什么‘情非得已,身不由己’或是对方‘自作自受’自己不过‘顺水推舟’,其实到底如何,自己心里最明白罢了。”

    林锦园赌气一样甩开她的手:“说得轻巧,你没瞧见祖父生气时多骇人,我大哥哥的脾气同祖父一模一样,上回一拐杖下来,我躺在床上半个月没动弹,要去你去,我才不要去!”又狠狠踢一脚地上的花瓣,跺着脚恼道:“怪道大哥哥说你迂腐得跟个老夫子似的,莫非真是个傻的?分明有一箭双雕的好事,非要自己削尖了脑袋找不痛快!”

    香兰看着林锦园不语,暗想:“园哥儿这般大就藏了心机了,他跟林锦楼一个脾气,都是极要强极颜面的,只怕我揭了他的短儿,他一时急起来反闹得不好,而且我也没趣,如今是怎样将这事化解了,索性破釜沉舟,以此激一激他,他八成便应了。”缓缓道:“那好,手钏儿之事栽赃别人身上决然不能;可我又答应你犯下此事不会对旁人提及。可如若不澄清便要有无辜之人被冤枉,既如此,便我去承担好了。”

    林锦园一惊,忙问道:“你说什么?”

    香兰道:“我说,我替你担下这个错,即刻到老太爷那里领罚。”言罢转身便走。

    林锦园骇道:“疯了!疯了!你是疯了罢?”赶紧追上去问道,“你是骗我的罢?啊?”

    香兰停下脚步道:“我替四爷认错,不是为了四爷能承我的情,只盼四爷日后能行的端坐的正,男子汉大丈夫,担得起自己的错处。”

    这一句臊得林锦园满面通红,不由定在那里,泪在眼眶里打转,见香兰走远了,不由愤愤道:“你能耐你去!你品德高成了罢!”他赌气一回,又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仍惦念着,一跺脚又追着去了。

    香兰走得极慢,余光向后看,见林锦园在她身后远远跟着,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心说德哥儿和林锦园虽年纪差个两三岁,可性情却大不同。德哥儿为人厚诚谦和,极有礼让之风,小小年纪便有端方之态;园哥儿则是一肚子刁钻古怪,聪明有余而厚道不足,可到底是诗书教养出的,知情达理,未落奸滑之流。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林锦园也定住脚,低着头不说话。香兰走过去拉他的手,俯下身道:“今儿个回去我就跟你大哥哥说咱们林家的园四爷是个有担当的。”见林锦园尚在抹眼泪儿,心里不由一软,她平日里同林锦园极亲厚,忍不住摸摸他脑袋,说,“我陪你去跟老太爷领罚,你若怕,我便说那手钏儿是咱们俩一并弄丢的,陪着你如何?”

    林锦园抬起袖子擦眼睛,偷看了香兰一眼,听她说要陪自己一并领罚,胆色却壮了几分,迟疑着点了点头。

    香兰松了一口气,牵着林锦园一路行至花厅,进去一瞧,只见花厅中早已空了,桌上的果品茶酒还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猊瑞兽口中还吐着青烟,唯有琉杯还在那里,见他二人来了,便道:“老太太说身上不好,到里屋去歇了。”

    香兰道:“劳烦姐姐通报,我们二人因手钏儿之事来向老太爷、老太太请罪。”

    琉杯吃一惊,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不敢多言,连忙进去禀报。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一声咳嗽,林昭祥淡淡道:“进来罢。”

    他二人走进去,只见林昭祥正坐在炕桌旁,手里举着水烟,林老太太坐在炕桌另一侧,手里捻一串佛珠。雪盏、瑞珠立在一旁伺候,另有林昭祥的随身老仆耿同贵,亦立在一旁。

    香兰和林锦园一并跪了下来,林锦园不敢吭声,香兰见他面无血色,便开口道:“如今前来向老太爷、老太太请罪,东宫赏赐的东西是我们二人失察弄丢,今日早晨,四爷跟我说东宫赏的东西如何名贵,我心念一动,就央告四爷取出来给我瞧瞧,四爷拗不过,只好把手钏儿取出来,我们二人在小花园子的水池边瞧,谁知一失手,手钏儿竟然掉进湖......”

    只见林昭祥手上一顿,双目如电朝他二人看来,目光凌厉,正是满面寒霜,瞪着林锦园,沉声道:“锦园,是这回事么?”

    林锦园嗫嚅着,不敢抬头。

    林昭祥猛一拍戗金炕桌,喝道:“问你话呢,是也不是?”

    林锦园唬得浑身一激灵,泪便掉了下来。

    林老太太连忙劝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看把孩子吓的......”

    林昭祥恼道:“你莫管,平日里都是你们把他纵坏了!我看今日谁敢劝一句!”又对着林锦园喝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遭,这手钏儿到底怎么丢的?”r1152--5686986428783469756+dsguoo+3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