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赫谨行的心里又沉重几分,他终究是让他母妃失望了:“母妃,儿臣只是想着保全外祖和姨丈,事已成定局,倒不如想着如何去补救错误!”

“补救错误?行儿,在你眼里,你外祖、姨丈,还有母妃,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吗?”沐颖书眼里闪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直到现在,她都是还相信她的儿子的:“行儿,你告诉母妃,你外祖他们败了,你心里是什么感受?做不了皇帝,你心里不难过、不痛恨吗?”

赫谨行紧抿着唇,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母妃的问题,但他心里的愧疚根本不少。

没有马上得到回答,沐颖书一掌拍案,大声怒道:“回答本宫!”

赫谨行弯下腰身跪在地上,低着头无颜对着殿上的女人:“母妃,对不起,儿臣愧对母妃这些年来为儿臣所做的一切……”

“嘭——”

殿上的长案被推翻到赫谨行的腿边,最后只留下沐颖书的一句话:“走,本宫现在不想看到你!”

语气冰冷,赫谨行知道现在该是让他母妃一个人冷静的时候:“是,儿臣告退……”重重地磕下一个头,赫谨行起身便离开了毓清宫。

与此同时,京城东门前,数万大军的包围之下,姚觉澄在万千铁甲中看到了一个冲在人群里朝自己奔来的丫头。

“为什么?爹,你告诉我,为什么?”姚嘉纾凄厉的喊声似要把这天都叫破。

不久前,她还坐在姚府的前厅里,紧张地等着城外的消息,可下一刻,世子就带着士兵把姚府前后全都围住了,世子还带来了太子殿下的口谕,说的什么她大多已经记不得了,但唯有“通敌叛国”这四个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通敌叛国……爹,你告诉女儿,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姚嘉纾的眼里已是模糊一片,她跑来的一路上仍是不相信这事的结果,可当她看到她的父亲孤零零地站在万千将士的中间,她就开始明白世子说的都是真的。

而一向在女儿面前威风凛凛的姚觉澄,这次却多显颓落:“纾儿……”

“我知道因为二殿下,你与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多有不合,女儿劝过你,劝过你很多次,但是爹你就是不愿听,所以最后女儿放弃了,女儿不劝了,因为在女儿心里即使爹是做了很多让太子殿下不满的事情,但那最多也只是算政见不合罢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爹你竟然通敌叛国!”这四个字每每姚嘉纾说出口,都觉得是耻辱。

“纾儿……”

“你别叫我的名字,我没有你这个爹!”姚觉澄轻声的一唤,便被姚嘉纾大声的打断:“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曾问过你,什么是大将军?那时爹你是怎么回答女儿的?你说大将军是一国之将,保家卫国!可是呢?你现在做的这些又是什么?”

“对不起,纾儿,爹对不起你!”姚觉澄不忍地闭上眼睛,事到如今,他只能对着自己女儿说着这三个字,他甚至都不敢奢望自己的女儿能原谅他。

“呵呵呵……对不起?你的‘对不起’是该对着陛下、对着太子殿下、对着冀国的那些老百姓们,还有这些你周围的将士,你该对他们说,而不是对我!”姚嘉纾嗓里的嘶吼穿透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尖。

“想不到姚小姐比她爹更明事理、更明大义,不过她也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爹。”纪夕朗感叹着,姚嘉纾这些时日以来帮了他们许多,见到今日这般景象,也不是他所愿的。

钟离彦然一样也是如此,所以在姚嘉纾拼命冲出姚府想当面来向她父亲问个明白时,他没有让那些侍卫们拦着。

姚觉澄沉默良久,此刻他除了觉得愧对自己女儿之外,也再无颜面面对着众人:“是,纾儿你说的对,爹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所有的这一切爹一个人来扛……”说着,姚觉澄看向了跟在姚嘉纾身后的曼儿:“曼儿,快把小姐送回去。”姚觉澄吩咐着,这般难堪又受世人唾弃的场面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不能让他的女儿也跟着他一起受累。

姚嘉纾便又是一声大笑,面上的泪水是真的,眼里的恨意也是真的:“回去?爹你说的回去是指哪里?大牢吗?”

姚觉澄的眼睛顿时瞪大,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瞟向一旁的纪夕朗和钟离彦然。

而姚嘉纾也再次向着姚觉澄声嘶力竭的吼道:“起兵谋反逼宫太子一事便已然是大罪,而爹还敢通敌叛国?如此诛九族的死罪,爹难道以为姚府上上下下还能平安无事吗?就是因为你,姚府没了,女儿也再没有家了,没了!”

凄厉的叫声令纪夕朗多有不忍,他连忙命令侍卫上前把姚觉澄带走。

双肩被押住的姚觉澄,临走时最后看了一眼姚嘉纾,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留就被押走了。他知道就算他说再多也弥补不了他犯下的错和对自己女儿造成的伤害……

一队精兵押着姚觉澄走远,钟离彦然这才走向姚嘉纾,语气里多是惋惜:“走吧。”

姚嘉纾的目光还停留在姚觉澄方才所站的地方,两名侍卫上前却被她厉声所斥:“滚开!本小姐自己会走!”

钟离彦然维护着她姚大小姐的尊严亦让侍卫退下,自己送着姚嘉纾去向天牢。

“太子殿下平安回京了?”姚嘉纾没有感情的问完,随即就是一个自嘲的笑:世子刚才在姚府时都说了是太子口谕,那自是太子殿下回京了。

钟离彦然微微点头:“是,前日晚太子就回来了。”

姚嘉纾脚步微顿:“原来太子殿下早就回来了……今日的行动,太子殿下也一早就料到了吧。”

钟离彦然知道姚嘉纾所指的是她父亲,他语气沉沉道:“你放心,太子那里本世子会去求情的。”

姚嘉纾抿嘴苦笑:“求情……事已至此,本小姐不奢望我姚府众人能不受牵连,但还是谢过世子,世子的心意,本小姐心领了。”

钟离彦然眼眸深邃的望向前方的路:“太子殿下不是无情之人,本世子去说,太子殿下会网开一面从轻处罚的。”

姚嘉纾又笑了出来:“是啊,太子殿下不无情,但他的有情都给了乐宁公主,本小姐是没有这个福气了。通敌叛国的死罪,假若换本小姐是太子殿下的话,也会毫不留情地处决犯罪者。”

钟离彦然侧头瞥过一眼:“不愧是姚大小姐,永远都敢说如此以下犯上的话。”

姚嘉纾这时却畅快一笑:“反正人都要没了,再想说也不会有机会了。何况这么多的罪名在身,本小姐也不在乎再多一条。”

姚嘉纾说的轻松,钟离彦然听得却感到沉重,不知不觉间,天牢也就近在眼前。

上过石阶,踏进天牢的铁门,一入眼的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即使是在白日里,即便左右都点着烛灯。

“这里怎么这么黑啊?还怪冷的!”姚嘉纾嫌弃道。

“小姐,您把奴婢的衣裳先穿上吧。”曼儿脱下自己身上的褙子递给自家小姐。

姚嘉纾手一推没有接:“你自己留着穿吧。”

“姚小姐,一会儿本世子会让侍卫送一些被褥过来,断不会让你冻出病来。”

“如此甚好,想不到在这大牢里也还不错嘛。”姚嘉纾心态极佳的跟着钟离彦然继续往里走。

这时,正碰到纪夕朗带着侍卫准备离开天牢。

“姚小姐。”纪夕朗停下打个照面。

姚嘉纾往纪夕朗的身后探了探,随后对着身边的钟离彦然道:“京城里还有没有别的大牢?本小姐不想看见大将军和沐丞相。”

纪夕朗回道:“姚小姐尽管放心,这天牢地大,有着上百上千间牢房,姚小姐可以选一间自己喜欢的,断不会见到自己不愿见到的人。”

“那就好!本小姐可不想在这大牢里还脏了自己的眼睛。”姚嘉纾满意地点了点头。

钟离彦然对着对面的纪夕朗使了使眼神,纪夕朗会意,立刻就带着人离开了此处。

“姚小姐,这边请。”钟离彦然继续引着姚嘉纾转了个弯,向前走去。

或许真就如姚嘉纾说的“不在乎”了,此刻她对这大牢倒挺多好奇:“这都走了许久了还不见完,看来真如纪少爷说的,这大牢挺大的,有的还有床榻长案欸。曼儿,本小姐一直以为这关犯人的地方都是睡茅草铺的,还有老鼠蟑螂什么的,没想到这里还挺整洁干净的嘛。”

钟离彦然也耐心解惑:“天牢毕竟是关押皇亲国戚和官府官员的地方,他们很多人中也有看书识文的习惯,里面文者又多,书案之类的自是得备着。”

“那这牢里的待遇不错啊。”姚嘉纾面上看起来确实挺满足这天牢里的一切。

而对于里面也有不少喊冤的罪臣,姚嘉纾却是嗤之以鼻:“都下大狱了,他们一个个的怎么还喊冤呢?”说着,姚嘉纾还一边向着钟离彦然指道:“世子看见那个人没有?他啊,本小姐记得好像是姓吴,在司徒署任职的吧,之前啊他就多次和曹司徒来姚府,本小姐都记住他面相了。他啊,肯定不冤!”

钟离彦然低声笑了笑:“这么说来,姚大小姐也是不愿和他做邻居了?”

“那还用说?短腿老大爷,本小姐看着就心烦!”姚嘉纾满脸鄙夷,双手抱臂继续往里走。

最后钟离彦然给姚嘉纾选了一处安静的牢房:“就这了,怎么样?四周都没有人,姚大小姐看不见也心不烦。”

姚嘉纾环视一圈打量了一番,终是点下了头:“行吧,就这里了。最后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日子。”

钟离彦然命守在一旁的狱卒打开牢房,待姚嘉纾踏进去后,又安抚道:“姚小姐,这里纪司直都已经打点好了,姚小姐需要什么随时都可以和他们说,虽然牢房是比不上姚府,但姚小姐在这儿的待遇却和在姚府是一样的。”

姚嘉纾此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你们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般的结果吧,不然纪少爷刚只送了犯人进来,哪里就有功夫还把这里的狱卒都打点了,一定是你们一早就和他们说好了,对吧?”

钟离彦然抿着嘴没有回答,而姚嘉纾既然都这么问了,那她心里也是有了答案。

转身,钟离彦然退出了牢房,便要带着曼儿去另一间,可这时曼儿却上来拦着狱卒的手,不让他关门:“世子,可否让奴婢和我家小姐一起?”

“这不合规矩。”钟离彦然道。

“世子,求求您,就让奴婢留下来伺候我家小姐吧!反正也要一死,黄泉路上奴婢也要陪着我家小姐一起!”

曼儿说的情真意切,姚嘉纾心里自是感动:“曼儿,算本小姐没有白白疼你,但是天牢里有天牢的规矩,世子已经对咱们够有意思了,我们也不能让世子为难不是?”

“可是……小姐!”曼儿泪眼汪汪地看向和自己只一门之隔的姚嘉纾。

姚嘉纾最受不了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她走近曼儿,将她的手从牢门上扒下来:“曼儿,你胆子大了?连本小姐的话也敢违抗了?去,跟着世子去另一间牢房,一人一间,你自己住着也舒服,本小姐可不想和你挤在同一张床榻上。”

“小姐……”

“你别说你愿意睡地上这样的胡话,都入秋了,这大牢里只会更冷,你是想做病死鬼吗?”姚嘉纾了解曼儿的心思,抢先一步把她的话都说了:“你愿意做病死鬼,本小姐黄泉路上还不愿意捎带你呢!”

被忽略了的钟离彦然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出主仆情深的戏,轻声地开了口:“曼儿,你对你家小姐倒是不必这么难舍难分,本世子安排你就在你家小姐牢房的隔壁住下,如此,你也不必担心你家小姐了。”

曼儿听到这话迅速擦干了眼泪:“世子这话当真?”

钟离彦然伸手命令狱卒打开一侧的牢门:“自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