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万俟秉昭终是在万俟秉舒的言劝下没有再不依不饶,但转头又递了个眼神向府邸车夫。段盛妍因救父心切,也毅然决定和万俟秉舒他们一同前往冀军营。

双方齐聚营帐内,万俟秉舒将手中的圣旨呈上:“冀太子,此战于凉冀双方而言可谓劳民伤财,吾皇不愿见百姓流离失所,故遣本王来与冀太子议和。吾皇清楚此战事乃因冀国前丞相、前大将军与我朝奸臣暗中勾结而起,吾皇对此龙颜无光,心之愤怒亦与冀太子、冀皇感同身受,故吾皇愿以黄金万两、城池百座与冀国媾和。”

此话落,段盛妍在旁面露不悦,为自己的父亲愤愤不平:“三哥哥,我爹他也是为了……”

一道锐利的眼神射过去,万俟秉舒制止了段盛妍接下去的话。

然而万俟秉昭却更为大声地反对道:“三哥,一百座城池!你疯了吗?你把我凉国当做什么了?”

“这是父皇的决定,我只是依父皇的意思办事而已。”面对弟弟的质问,万俟秉舒反倒是心平气和地回之。

“呵父皇的意思……”万俟秉昭轻蔑一笑:“三哥,那老头一心想做天下霸主,如何就那么轻易地向仇敌服软了?”

承玙端坐于首位,面无表情的一览凉国国书,对于眼前兄弟俩政见相左的场面,他倒是乐得看这个热闹。

“秉昭,眼下的情势父皇看得比你清,我知道你心里在乎的是什么,但……不要因小失大。”万俟秉舒沉声劝说。

万俟秉昭却是仰头苍凉一笑:“三哥,我想问问你,在你心中,皇位比那百座城池更重要,是吗?三哥,有些东西我是想要,做梦都想要得到,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底线,我不想有一天成为万俟秉炘那样的人,我恶心!”

万俟秉舒的心一痛,看向万俟秉昭时,他眼神略显落寞,若是有法子,银子、兵力哪怕有一样,他也不会做此无奈之举,可目前国库空虚,朝堂势力四分五裂,实不是逞能耐的时候,而更重要的他必须要护下万俟秉昭的命啊……

“万俟秉昭,我问你,你是想活,还是想死?”面对弟弟的坚持,万俟秉舒不再选择绕弯子。

“三哥哥?”本就忧心父亲安危的段盛妍,此时又紧张地看向自己夫君。

在场承玙璇宁等人亦看不懂万俟秉舒这是要唱哪儿出。

万俟秉舒不顾其他人的眼光,继续走到万俟秉昭的面前,兄弟二人只隔一拳距离,万俟秉舒徐徐开口,摄人心魂地发问:“秉昭,若你还惜命,那便安分守己地站在这里不要说话,毕竟本王才是此行的凉国使节。若你想死,可以,为兄可以成全你允你在冀太子冀太子妃前大闹,但是这样,和你一起陪葬的会有你的阿妍,还有为我凉国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的大将军,你认为这样划算吗?段槦之人不论品行,他的才能如何你最清楚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真想让我凉国损失一名将才吗?”

“可是……”万俟秉昭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当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城池就这样拱手让人。

“没有可是!”见万俟秉昭开始犹豫,万俟秉舒继续阐述如今的凉国情势:“秉昭,你看了那些折子就会知道眼下我朝各地官府有多乱,数不清的官员阳奉阴违。你当冀军怎就轻轻松松攻下了那么多城?是,这其中有太子的手笔,但更多的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地方官大开城门迎敌,试问如此境况,这仗你要怎样继续打下去?”

万俟秉昭的心随着万俟秉舒的每一个字一点点坠落,翕张着唇无法吐出一字。

看着苍白的面色,万俟秉舒到底是心疼这个弟弟,拍了拍万俟秉昭的肩他柔声安抚道:“五弟,过了这个坎,三哥帮你一起清理这潭死水。”

言罢,万俟秉舒转向璇宁,再开口时已然又是一位识大体的使臣做派:“冀太子妃,昨日本王所提的条件仍是作数,但作为交换,本王希望换回我凉国大将军段槦,还望冀太子妃、冀太子为以考虑。”

案下,承玙柔握住璇宁的手背,二人相视后,璇宁垂眸故作思忖,而后不疾不徐道:“惠王言而有信,今日放了本宫的人,本宫自是会以段槦换之。至于凉帝给出的条件……”说着,璇宁一顿,目光看向了案上的金色绫锦。

承玙攥起绫锦的一角,没有表态,反之递向左位:“蓠湘以东的四十八座城池,你们兄妹意下如何?”

万俟秉舒这才又看向南荣亦澈和南荣亦欢,语气更显沉着:“南荣阁主,昨日本王与令妹详谈过一次,只要南荣阁主点头,本王立刻奉上我凉国国书,向世人昭告南荣皇室的存在。”说完,万俟秉舒从胸前拿出另一道圣旨。

身后,万俟秉昭幽幽的目光定在万俟秉舒的手上,原来一切他的三哥早有准备!

南荣亦欢只冷冷瞟了那绫锦一眼,便看向了自己兄长。

然南荣亦澈听完,脸色可谓是阴怖,这一路上有太多关于他们兄妹身份的传言流传于民间,流寅给他的传信里面直指此事幕后之人来自清南姜家!而清南姜家如今的当家人乃万俟秉舒的曾外祖,万俟秉舒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他是想以他们兄妹昔日皇室的身份、和如今他们隐姓埋名在江湖上这一事来做文章,他是要搅浑世间这方水啊!

“万俟秉舒,你好算计啊!为了自己的私心,连自己母族的安危都不顾了?枉姜老太爷年逾古稀,还要为你这不孝后辈收拾烂摊子!”南荣亦澈目光严峻,语气颇是劲厉。

万俟秉舒神色镇定,从容回道:“素闻古月阁行事只要银子给够,任何事情都会替人办到。现在本王给出的条件,不知可否请南荣阁主高抬贵手?”

南荣亦澈闻之嗤笑:“看来凉惠王对我古月阁还是知之甚少。我古月阁可不是什么银子都挣的,十恶不赦之人银子不挣、子弟仇家之人银子不挣。凉惠王,你这是两样都占了,还真能厚着脸皮开口!”

万俟秉舒沉默几许,上前了一步又道:“南荣阁主怕是少说了一句,济世救民者古月阁无偿助之。”

“古月阁的规矩,凉惠王是没少打探啊!”承玙警惕地盯着万俟秉舒,这几句乃古月阁建立之初他定下的规矩,可只有进了古月阁暮风楼的主顾才能从阁中的执事口中知道这句话。

“这话从你万俟秉舒口中说出来简直可笑!你几时能担‘济世救民’这四个字了?”南荣亦澈满眼讽意:“天下百姓被尔等祸害得还不够吗?如今是想要朝堂江湖两派也都不得安宁了?”

袂下,万俟秉舒握紧拳头攥了攥,南荣亦澈的质问句句都在往他心上钉钉子:“南荣阁主如此愤怒,足见是心怀天下黎民。这点上,相信在场的诸位皆是如此。我们身为贵胄,拜名师习六艺,更是时刻牢记太师太傅们口中常言的‘心怀天下,兼济苍生’。可十二年间,凉莒之战、凉冀襄三国混战,如今凉冀之役一打又是数月,这短短十数载天下百姓就经历过多次颠沛流离,本王见之不忍,夜不能寐时常常自省,昔日几位师傅的教诲自己真的要辜负了吗……”

承玙听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万俟秉舒,你何时竟也悲天悯人了?”

万俟秉舒苦笑地摇了摇头:“自秉舒接触医书时起,便希望世间无疾病痛楚。可渐渐长大,后又入了朝堂,才发现这世上有比药石无医更令人痛心和无奈之事,那就是战争。是上位者以一己私欲发动的战争,使得天下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凉惠王这是在说你自己啊,一切纷争不都是你们凉国发起的吗?”南荣亦澈毫不留情地一讽。

万俟秉舒也不辩解,道:“是,南荣阁主说的对,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因我凉国而起,所以如今本王说希望海晏河清、黎民安乐在两位公主看来是假仁假义。但秉舒想问问诸位,你们所厌弃所鄙夷之事,而今也要进行到底吗?”

“凉惠王,恶在你凉国,如今你却大言不惭地指责受害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璇宁不禁心生怒气。

“指责不敢。秉舒只念及天下百姓,有道知错就改,秉舒和舍弟秉昭从此刻起愿与两位公主、冀太子还有南荣阁主,共创太平盛世!”万俟秉舒一脸歉意面向璇宁,而后真诚的目光环视帐内众人,同时又奉上了另一道空白圣旨。

看着万俟秉舒呈上的第三道圣书,承玙眉头微蹙,明知故问道:“凉帝还未殡天,凉惠王这是何意?”

万俟秉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揖礼道:“诚如冀太子所见、所想那样。老皇帝昔年做的决定,我们身为儿臣违抗不了,但如今,只要冀太子答应媾和,这一道空白圣书上,本王与恒王便允诺冀太子连续五年我凉国每年以三千良驹、五百石粮草献于冀国。”

“三哥!”万俟秉昭震惊大唤。

万俟秉舒只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璇宁见状暗骂了一句“小人”,万俟秉舒明知承玙同南荣亦澈南荣亦欢是盟友,可他此举分明是有意在挑拨双方关系。

承玙自也是看出万俟秉舒的心思,但他更心觉这话是在挑拨他和璇宁俩人的感情,毕竟此战他筹谋十年之久,为的便是他心尖之人。“小宁儿,我听你的,若你要继续,我便陪你。这东西若是你觉得脏眼,我亦将其毁之!”转头看向璇宁,承玙认真询问其意,两道圣书在他的掌心下随时有断作绫条的危险。

璇宁心下被柔声的问话掀起圈圈波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被宽厚的手掌紧握着,双眼亦不觉地生出酸胀感,当年他将她找回冀宫时,他时常请她给他时间,经常对她许诺将来为她报仇,她那时怎样的呢?一面对他揽责而感到愧疚,又在他博她开心时强颜欢笑,国仇家恨一直在她心底……

后来,她看他为母报仇,理政除沐党,常常为国事忙至深夜,她怜他劳碌,更为他被奸臣贼子所伤而愤怒,但最多的还是忧心,也因为这忧心,不知何时起她竟生出放弃报仇这一怯懦的想法,但这一念头她却迟迟不敢说与他知晓,她不想他心里自己成了一个乐以忘忧的人,可最终为救臻姐姐,她还是选择了和凉国交战。

而自战事以来,她却也时常话里话外劝他急流勇退适时收手,她只要她的臻姐姐回到她身边,旁的她也不愿见他再为她的事劳心伤神而动干戈,但这话她不敢明言,狼烟已起,由不得她做主……

可此刻,他却是在问她,问她这场仗要不要继续,只要她一个点头或是摇头,他就会为她去做!事实一直以来就是如此,他一向尊重她的意愿,无论她是何决定,他亦是站在她身边的!

压下眼中的氤氲,璇宁扬起了头,开口的一刻已然又气势凛凛:“凉惠王,你的诚意就仅如此了?蓠湘以东只能划出四十八座城池?”

话一出口,承玙便懂了璇宁的意思,一扬紧按在金色绫锦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番。

万俟秉舒同样明白话中之意,故而又面向南荣兄妹:“南荣阁主、文嘉公主,蓠湘以东四十八城以及本王给出的昭告世人南荣皇室的圣书,已是我凉国对二位最大的诚意!若你们同意此次议和,本王愿另请外祖他老人家在江湖中帮古月阁洗清这些日来的脏水。”

“笑话!那莫须有的脏水,不是出自你之手吗?你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竟想反之要挟于我们兄妹!”南荣亦澈眼神闪过一丝狠厉:“万俟秉舒,你信不信,明日你就再也见到你的亲外祖、曾外祖他们了!”

音落,万俟秉舒微吸了一口凉气,面容却依旧镇定:“姜家世代从医,不说救过天下人,至少江湖上有八成是在姜家手中逃过一死。南荣阁主睿智仁义,断不会让古月阁其他子弟无端陷入纷争,如此,阁主大人岂不和本王一样是为一己私欲了?”

“万俟秉舒,你可真卑鄙无耻!”一直默不作声的南荣亦欢,此时是再也忍不住。

万俟秉舒面无表情,把诸多无奈埋在心底:“文嘉公主连初次一见的陌生孩童和老媪都愿相助,想必自不会心狠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例如那位冷姑娘,受到伤害。”

南荣亦欢寒冰的眼神瞪在万俟秉舒的脸上,南荣亦澈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当即把人就地处决。

“本王可以给两位考虑的工夫。”最骇人的威胁,万俟秉舒却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承玙亦是冷眼睨着万俟秉舒,瞟眼察觉南荣亦澈的犹豫不决,便有意言明自己的打算:“南荣亦澈,孤其实早就打算……”

“好!我同意!”

话还没说话,承玙就听到这声不忿地妥协响彻营帐,他震惊地看向南荣亦澈:“南荣亦澈,古月阁于你们兄妹不过只是一处短暂的栖身之所,你不必……”

“冀太子相助之恩,亦澈和妹妹铭感五内!”南荣亦澈起身,对着承玙郑重行礼,目光交汇时流转着只有他二人能懂得的这多年间的苦痛和隐忍。

当再次转向万俟秉舒时,南荣亦澈又恢复成方才的冷面阎王状:“凉惠王真是好手段,常听江湖中人道姜老的王曾外孙是个乐善好施的谦谦君子,以前就觉这话好笑,今日见了还真是应了那句‘传言不可信’。好,今次你棋高一着,我不得不服,就同意你的议和条件,但往后,莒凉也好,古月阁和清南姜家也罢,你我俱势不两立!”

万俟秉舒倾身躬礼,心里最终暗暗松了口气,这趟出使他是险胜了,他把道义架在他们头顶,亦拿对方最在乎的人、最看重的情义胁之,好在他赌赢了,为了凉国、为了秉昭他愿意做一回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