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中垒校尉田湛和屯骑校尉何坚击退了进攻魏城和樊城的北漠人,先后率军回到戍城休整。
“报——”一名传令兵奔入大营,高声道:“胡骑校尉传信,在樊城西北百里处遭遇一支北漠骑兵,剿灭十四人,俘虏六人!”
“哦?那六名俘虏可曾吐出什么消息?”陈完问道。
“俘虏招供,三日之后北漠将对青城大举用兵,兵马或有万人!”
刘闰卿在地图上勾出青城,点了点头,说道:“很快就要入冬了,北漠人不事农桑,入冬以后军队的粮草补给定会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青城粮草充足,倘能攻下青城,确实对北漠十分有利。”
“俘虏之言不可尽信,说不定,这正是北漠的诱兵之计。”田湛捋了捋胡须,执笔将北漠迄今为止的全部进攻目标一一圈点出来,众人仔细审视了一番,这才发现,青城的位置近乎处于这些目标的中心,过去北漠发动的所有进攻,似乎都是在围绕着青城旁敲侧击,以扫清障碍。
“看来,北漠这次的目标的确是青城。”何坚蹙起剑眉,坚毅的面孔透出几分严肃,“胃口真不小啊。”
“青城易守难攻,即便是几万人的大军,也不一定能够轻松攻克,”贺远山开口说道,“况且青城目前有两万屯兵,够让那群北漠蛮子喝一壶的。”
“不可掉以轻心,北漠的骑兵剽悍,攻城拔寨更是他们的强项,”田湛思索一番,说道,“事态紧急,不如就从附近的琨城调兵,来支援青城。”
“不行。”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这句话的源头,只见房戟站在地图前,凝眉观察了半晌,随即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线。
几位校尉凑近一看,发现房戟将方才田湛圈出的几座城用一条线连了起来,其中漏掉了三座,孤零零地散落在两旁。
“魏城,樊城,还有覃城,北漠攻打这三座城,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房戟将线外的三座城划去,只见剩下的几座城恰好连成了一条直线,他在直线的末端画了一个箭头,箭头的指向是一座看似不甚起眼的要塞,“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岳城。一旦北漠打下了岳城,就占据了整条防线的制高点,离深入腹地只剩一步之遥,继续向内进攻好比探囊取物。到了那时,我们与边境诸城的联系便会被北漠尽数切断,永远只能被动防守,步步后撤,直到被他们围死在戍城。”
校尉们听后,面色纷纷变得极为凝重。房戟的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只是他们之中从未有人用如此偏门的思路看待过北漠挑选进攻目标的动机。贺长风盯着房戟画出的那条直线,严肃道:“你又如何能够得知,北漠攻打魏城、樊城和覃城仅仅是为了迷惑我们?”
房戟答道:“田校尉和何校尉率军增援魏城和樊城,士卒的伤亡是否远远低于事先的预想?”
田湛、何坚一怔,“的确如此。”
众人随即恍然大悟,正因为魏城和樊城并非北漠真正的目标,所以进攻这两座城的北漠军队才会如此轻易地“知难而退”,因为他们并不想在两座幌子上面浪费太多兵力!
其实伤亡只是进一步印证了房戟的假设,促使他作出这一判断的真正原因,是他对于程隼的了解。
倘使敌方的首领换成别人,他或许并不会作出这样的判断。然而,当他把程隼代入到了敌人的位置,房戟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决自己的第一反应。
房戟上一世与程隼共事多年,最清楚程隼的行事风格。他想要什么东西,绝对不会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如果被人轻易识破了心中所想,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程隼了。
房戟当然不会把这个真正的原因宣之于口,不过仅仅是他方才提出的问题,便已足够具有说服力。
“方副尉说得有理。当务之急,是向岳城调兵,提防北漠的偷袭。”何坚沉声道。
刘闰卿点了点头,“青城也该有所防备,不能让北漠有任何可乘之机。”
贺远山赞同道:“多做几手准备总归不会错。”
陈完轻叹一声,拍了拍房戟的肩膀,“美人儿,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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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湛等听从房戟的建议增兵岳城,不出十日便传来捷报。
北漠果然意不在青城,仅仅派出数千名骑兵在青城外虚张声势,大部队则夜袭岳城。
岳城占据高地,守城的大秦士兵提前备好了滚木和巨石,北漠军队一到,还未开始攻城,便被城墙之上滚落的石块和木头砸得七零八落四处逃窜。正值此时,密密麻麻的箭雨当空而下,令他们近乎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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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贺远山一掌拍在房戟的后背上,豪气地哈哈大笑。
“后生可畏啊。”何坚一贯不苟言笑,此刻亦朝房戟露出赞许的笑容,“老贺,你这回可是真的慧眼识人了。”
“诸位大人谬赞了,卑职不过是运气好猜对了罢了。”房戟谦虚道。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北漠大可汗正是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程隼。
不管程隼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有自己在,就一定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陈完玩笑道:“美人儿,你干脆跟了我吧,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时候都有仗打。”
这话要是让嬴戈那个大醋坛子听见,不说吃香喝辣,他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多谢陈大人厚爱,不过属下已经成亲了,陈大人若是嫁过来,就只能委屈您做妾了。”房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一句话就把陈完噎得不轻。
“什么,成亲了?”贺长风十分惊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属下有一子,现在差不多快满周岁了。”房戟答道。说起家中幼子,他俊秀的眉眼之间浮现出些许温柔的神情,让见惯了他平素模样的众人一时看得有些发愣。
贺长风闻言,不禁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
他见房戟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恰逢自家的女儿正待字闺中,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性情泼辣了些,事事不让男儿,原想说与房戟,凑成一对良配,如今却是不能的了。
“好了,不眠不休了这么多日,诸位也该困乏了,”田湛说道,“尤其是方副尉你,回去好好歇息一番罢。”
陈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的也是,明日我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
房戟原也作如此打算,却未曾想,这天夜里突然转冷。刺骨的寒风钻入营帐,将所有人冻了个措手不及。
在同营的人之中,王大勇最是膘肥体壮,裹严实毯子,没一会儿便鼾声大作。李万和许桂两个瘦猴儿则早早地哆嗦着抱成了一团相互取暖。房戟呼出一口热气,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却仍旧冻得浑身打颤。
他本就不适应过于寒冷的天气,加之在宫中时被嬴戈娇惯得过了头,点上燎炉,即便是数九隆冬,宫里仍旧是温暖如春,他哪里挨过这样的冻。
吸了吸鼻子,房戟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嬴戈特意命尚服局为他做的那几件柔软而暖和的雪狐皮大氅。
卫衍躺在房戟身旁,感觉到他在发抖,不禁心疼地低声道:“要不咱们把毯子叠起来盖,一起睡?”
房戟冷得有点发懵,在黑暗中茫然地看了卫衍一眼,而后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没有燎炉也没有大氅,抱团取暖无疑是最好的主意了。
卫衍将自己的毯子盖到房戟身上,随即钻进了房戟的毯子里。他全身都带着热气,甫一靠近,房戟便觉得那股刺骨的寒冷被他驱散了些许。
营帐外寒风大作,卫衍的脸颊却止不住地有些发烫。所幸黑暗掩藏住了他的神情,他大着胆子,将房戟冰凉的双手握进了掌心。
房戟迷迷糊糊地道了声谢,有卫衍这个人形暖炉在身旁驱赶寒意,困倦终于铺天盖地地袭来,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卫衍却不舍得入睡。当视线终于适应了黑暗,他静静地注视着房戟在夜色下五官的轮廓,心头又酸又胀。
房戟是已经有了家室的人,自己这一份隐晦的心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结果。
但是他宁愿等,等到战事结束,等到他有能力向父亲证明自己,再不用受人摆布,他会将这份心意向房戟言明。
卫衍并不奢望房戟能够接受他,他只希望能与房戟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在他们解甲归田之后,见一见房戟珍视无比的发妻和稚子。
只要能陪在房戟身边,即使终其一生都只能如今日一般,以“好兄弟”的名义,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