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起床

路望远从浴室出来时, 看见傅成北整个人连同脑袋都缩在被子里,被子中央鼓囊囊一团,显然是醒了。

他无声笑了下, 把刚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 而后走过去用手撑着床沿, 瞅着中间一个大包的被子,温声道:“小北, 醒了吗。”

大包仅是稍微一耸,随即又没了动静。

路望远没上手掀被子,只是继续轻声道:“害羞了?”

大包终于传出一道声音,沙哑至极且满含羞恼:“滚……”

路望远:“滚哪里, 你指个地方。”

傅成北上了路望远话术的勾,他分明可以直接说滚去外面,但听见对方让他指, 他便从被窝一角伸出一根手指头,凭感觉指向门的方位。

可怜傅成北万万没想到, 在他刚要缩回手指的时候,就被人一下揪住。

要放在以前, 傅成北未必会上当,但眼下他刚睡醒,大脑迟钝, 加之他六天没吃一顿好饭,身乏体虚,这才着了道。

路望远牢牢揪着傅成北的手指头, 坐到床沿笑道:“抓到了就不能再缩回去。”

被窝里傅成北脸一黑,哑着嗓子低骂:“你几岁啊,幼不幼稚, 放开!”

“不放。”

路望远揉捏着傅成北的指尖:“再不出来我就咬了。”

傅成北:“……”

路望远见他久久没动静,勾了勾唇,俯身低头,张开嘴,捏着傅成北清瘦的指关节,将泛红的指尖送进嘴里。

咬住。

傅成北全盛时期都斗不过他,遑论现在咸鱼一条,当即像受了惊的兔子,两条长腿使劲一蹬,把被子踢开,露出他通红的俊脸,漂亮的眼睛嗔怒盯着路望远,斥道:“松开你的狗嘴!”

路望远目的达到,便松开牙齿,但不知有意无意,撤离之际,他舌尖轻轻扫了下傅成北的指尖。

傅成北浑身一颤,触电般收回手,脖子染上一层绯红。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是个Omega见了会腿软的顶级Alpha,可在面对路望远时,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笨猫,被人揪着尾巴提溜着玩,他的反抗也无济于事,助兴似的,对路望远构不成任何威胁。

想到这里,傅成北好不甘心,他瞪着坐在床边一派餍足抹嘴的路望远,恨得牙痒痒,一把火窜到天灵盖,激得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想拿被子捂住路望远揍他一顿。

却不曾想,他刚起身,被子都还没提起,眼前蓦然一黑,头晕目眩,同时身体某个部位传来羞耻的刺痛,双腿酸软,两秒不到,一下子栽倒在床,被路望远顺势揽进怀里。

啊操操操操操!

丢死人了!

傅成北感觉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在路望远面前支棱起来了。

也是这时,他终于认清形势,不再蹦跶,病恹恹窝在路望远的怀里没动弹,缓解着方才的眩晕感。

路望远低头注视着一声不吭倚在他怀里的傅成北,唇边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

傅成北此刻的状态是真不好。

羞恼的红褪去,他的脸色很苍白,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身上还有他丧失理智时不慎弄出的伤,由于长时间没吃饭,低血糖,浑身乏力,嗓音沙哑虚弱,即使已经被他抱去浴室洗干净,擦上药,头发梳整齐,可仍遮不住他此刻的凄惨。

这一刻,路望远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果然,他还是后悔了。

真不应该在易感期时要了傅成北。

这几天他宛如被饥饿多年的野兽,一朝得到食物,再也克制不住,最原始的本能尽数释放,令他只知道索取,掠夺,占有,享受,彻底被欲望操控,理智全无。

这些他早已预料到了,可六天前,正值易感期的他还是没抗住傅成北的诱惑。

他愧对傅成北的信任,也愧对他的父母。

傅成北经过闭目养神,觉得好多了,他现在很累,不想睁眼,想再睡一觉。

但意识模糊之际,他陡然察觉路望远很久都没动静,揽着他臂膀也是一动不动,既不讲骚话,也没乱摸他,很不正常。

转息间,傅成北睁眼,入目是路望远平静注视着他的双眸。

仅此一瞬,傅成北就明白了。

路望远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路望远,他从路望远幽深的眸底,读出了悔意。

妈的,这都是什么事。

自己一个被按着操了好几天的人都没说什么,始作俑者却在难受。

他很想踢路望远一脚,可惜没力气。

思索片刻,他抬起手臂勾住路望远的脖子,用所剩不多的力气仰起头,主动吻上了路望远。

傅成北的吻很生涩,以往接吻的时候,几乎都是路望远主导,这下轮到他,才知道接吻也挺难。

他笨拙地蹭路望远的唇,细细摩挲,翻来覆去吸吮,直到真没力气了,才松开,软趴趴靠回路望远怀里,把滚烫的脸贴到他胸膛,哑着声音:“那个……我挺喜欢的,就是累了点……下次的话,别这么长时间就行。”

路望远眸色一暗,喉结动了动,他定定注视着傅成北,良久,温柔吻了吻傅成北因哭过而红肿的眼睛。

他没延续上个话题,轻声问:“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让张姨做。”

傅成北哼了一声:“终于知道给我吃饭了。”

路望远:“……对不起,是我不好。”

傅成北抿唇,不是真的责怪路望远,他红着耳根小声道:“下次记得让我吃口饭。”

路望远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明白傅成北一直强调“下次”的意思,是在笨拙地表达还愿意再来,你不要自责。

他轻吻傅成北的唇,苦笑:“下次你罚我不准吃饭吧。”

傅成北撇嘴:“你这次也没怎么吃啊,不照样……”生龙活虎。

路望远:“这次因为在易感期,对食物需要本来就低。”

傅成北噢了声,看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道:“我想吃煎牛排。”

路望远皱眉:“肉?这个不行,你很久没吃饭,应该先喝两顿粥。”

“那你还问我想吃什么!”

傅成北翻着白眼:“你直接像这几天硬塞巧克力一样,把粥直接塞我嘴里不就好了。”

路望远:“……”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他恐怕很长时间在傅成北面前都挺不直腰板。

是这几天把腰挺得太多了么。

傅成北兀自恼了一阵,也明白路望远是为了他好,只好妥协:“那就粥吧。”

路望远怕傅成北反悔似的,立即给张姨打了个电话,要了两碗粥。

傅成北眨眨眼:“我现在喝不下两碗。”

路望远放下手机:“有我的一份。”

傅成北疑惑:“嗯?你不用喝粥吧?想吃什么就吃啊。”

路望远淡淡道:“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傅成北一顿,老脸一红:“那……随便你。”

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也没了困意:“我衣服呢?”

他现在身上的睡衣是路望远的。

路望远指了指夜空下的阳台:“在那儿,我刚洗,现在还是湿的。”

傅成北看过去,他从头到脚所有的衣服都被洗了,内裤和袜子也晾在那儿,他呆道:“你手洗的?”

路望远点头:“房间没洗衣机,拿出去洗会被张姨发现。”

等等!

傅成北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他问:“什么叫会被张姨发现?”

路望远眸色一闪,掠过一抹不自在。他轻咳一声解释:“那天,就是六天前,中午张姨做了很多菜,但没找到你人,过来问我,我说,咳,学校有急事,你回校了。”

傅成北:“……那学校那边呢?”

路望远没敢看傅成北,瞅着夜风中来回摇摆的白色平角短裤道:“跟老孟重新请了一次假,说你重感冒。会传染。”

傅成北:“……”

妈的,这狗东西,好会算计!

他哼笑:“你为了背着所有人睡我,是真煞费苦心啊,辛苦了。”

路望远僵硬微笑:“你好好休息,我请了十天假。”

傅成北:“……”

操,这狗玩意儿,想得真他妈周到。

傅成北点开手机看日历:“可是后天就考试了啊,第一次月考。”

路望远越说越心虚:“你身体……应该去不了学校,我也不去了,在家陪你。”

傅成北皱眉:“然后下周一分班的时候,我们一起收拾东西去十九班?家长会的时候再让我爸妈看着咱俩每科零分的试卷?”

路望远:“可你身上有伤。”

他现在都想杀了以前的自己,明明一直都没出事,可偏偏就在他易感期快结束时,傅成北那里出了血,虽然不多,但他直接吓清醒了,半夜去无人药店买了药,不敢再做,把体内的东西清理后,关了灯就抱着他开始休息。

当时傅成北已经完全没有意识,迷迷糊糊的,竟然在他抱他的时候,还撅了撅屁股,以为要继续。

他当时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

傅成北摆手:“而且你忘了,咱俩之前还当着老孟和数学老师的面承诺数学考满分,化学考前三,不考怎么行?”

路望远看着傅成北,把他往怀里抱了抱:“身体重要,不做同桌也可以。”

“可我想和你一直坐一起啊。”

路望远怔住。

傅成北放下手机,半晌,笑着吻了吻路望远的喉结,小声道:“你……很早之前就喜欢我吧。我猜猜,高一吗?还是初中?”

傅成北这几天被路望远弄得浑浑噩噩,致使他思绪经常飘,一些早已被尘封的记忆重现脑海。

他记起高一时路望远经常破坏他和Omega的关系,每次都准时出现,冷冷盯着Omega,把人家生生吓跑。

他准备跟唐苏正式告白那次,路望远又踩点出现,及时打断。

别人送他的情书,被路望远严格管控,百分之九十都落不到他手里。

路望远经常吃他的剩饭,剩的面包,喝不完的粥,甚至初中时,路望远还会吃他含过的糖,但从不吃别人的剩饭。

他初中一直好奇路望远的信息素,在他易感时费尽心思进他的房门,但一直失败,他为此闹别扭,怒骂路望远不把他当哥看,连信息素味道都不坦白。

那时候路望远一直不吭声,最后仅淡淡说了句,你不要招我。

你不要招我。

他当时把这句话没放在心上,加上大大咧咧的性格,擅长自己说服自己,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他不应该那样,于是再没探究过路望远的信息素。

路望远对其他同学很冷,他的世界没其他人,也装不下其他人,唯独经常惹他生气。

他记得每次只要他瞅路望远一眼,路望远都会立马看他,像是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死死地盯着他。

初三他跟班里的刺头互相看不惯,有天刺头趁他没防备,往他身上洒了瓶墨水,泼得他满身都是,眼睛刺痛到睁不开。

没等他动手,本在看书的路望远却满身戾气冲过来,那是他第一次看路望远残暴的一面,他把刺头的脑袋塞进拖地的水桶,任凭刺头再怎么挣扎也不松开,要不是班主任及时赶到,还真有可能出事。

这就跟上学期打晋延的大哥韦杰一样。

路望远天性凉薄,很少冲动,但有生以来所有的冲动,似乎都是在他受伤或被人欺负的时候。

路望远也不温柔,对旁人冷得要死,但对他却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不喜欢吃蘑菇,路望远便也不吃,如果偶然遇上了,就会帮他耐着性子一个一个挑出来,即便被剁成丁混在米饭里。

唔……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说上个三天都说不完,但这一桩桩或大或小的事,却满含真心,令他心海泛起波澜,久久无法平静。

他之前没往爱情上想过,只觉得路望远以前是个敬重兄长的好弟弟。可经过这几天断断续续的回忆,被路望远用汹涌爱意击溃的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路望远其实跟他一样,都在爱慕着彼此,只是路望远醒悟得早,而他却比较迟钝,直到现在才醒悟,让路望远白白单相思了那么久,苦了那么久。

所以这几天在路望远一遍又一遍认真亲吻他的时候,他就会在心底默念:应该的,应该的,就当是为自己的迟钝付出代价,这次就让路望远好好享用他,毫无顾忌地拥抱他、占有他吧。

傅成北靠在路望远怀里,虽然饿到没力气,还是小声道:“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只是以前没发现。”

路望远一怔,低头注视着傅成北发旋。

他面上没太多神情,可心底却犹如被狂风暴雨冲刷,翻搅他的血液,击碎他的骨骼,令他破裂,却又将他重组,那被几经盘旋的虬枝包裹着的心脏,发出震耳发聩的嘶鸣,直到他肺腑炸裂,骤然停息。

他在他的灵魂罅隙,看到星夜里一朵盛开的暗红色小花,高贵而冷艳,却向他撒泼似的摇曳着身姿,那是他日夜浇灌生长的小花,是他一个人的夜皇后。

路望远喉咙干涩,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良久,他嗓音略显颤抖,哑声道:“嗯。”

诶?就一个嗯?

傅成北不满意了,正想抗议,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是张姨。

“小远,你要的粥好啦。”

傅成北闻声,赶忙缩回被子,悄声道:“门开小点,别让张姨发现我在。”

路望远还沉浸在先前的情绪里,怀里簌然一空,他为此愣了下,回过神才低笑一声下了床,俯身隔着被子道:“站门外看不到你,不用藏,我们不是在偷情。”

傅成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