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萧衍带着自己的两个兄弟萧宏、萧恢以及吕僧珍、陈庆之等人前往南郊籍田看春播的情况。这是萧衍沿袭历代帝王征用民力耕种田地的传统,每到春耕或是秋收,帝王和诸侯们不管多忙,都会亲自来到籍田,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表示对稼穑之事的尊重,也是让子孙不忘农业之本。籍田里早就准备了一副雕有龙的图案,漆有金粉的犁,萧衍在侍从的搀扶下扶起犁在籍田里走了几步。接下来,跟随的诸王也须照着样子在籍田走上几步。所有的皇亲都走过一遍后,代替耕作的农人们献上一捧五谷,表示一年的劳作已获丰收。这时,鞭炮齐鸣,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一切仪式也就算完成了。
从籍田回来,萧衍情绪不错,他让人拐到了朱雀桥外。朱雀桥外是建康的城乡结合带,也是建康城有名的集市贸易地。正常的年份里,每当清晨,这里总是人山人海,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一年前,萧衍大军在朱雀桥与萧宝卷的政府军展开生死激战,终于攻进建康,萧宝卷朝廷宣告灭亡。一年过去,大战的硝烟已经散尽,然而去年的大饥荒却让这里人烟杂芜,一派萧条。城墙根下杂乱地搭起一些简易窝棚,居住着一些流浪的乡民。萧衍的到来,立即引起这些流浪乡民的注意。他们并不知道来者是当今皇上,但从他不凡的气度以及他被人前呼后拥的阵势,知道这是个有来头的大人物。一老者端只瓢走过来说:“老爷是来施粥的吗,我们都在这里等了一早上了,怎么还不见粥车的影子?”老者话毕,从那些棚子里涌出一个个衣裳褴褛的难民,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干人。原来自从去年大旱后,一批批灾民涌到建康,便有一些乐善好施者每天载着大锅到这里为灾民施粥。天气渐渐回暖,灾民也一批批离去了,但仍有一些灾民留在这里,等待施粥。
萧衍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不回家去,倒情愿在这儿流浪?”
老者说:“现在还有什么家?家早没了。”
另一老者说:“这年头,哪儿有一口吃的,哪儿就是家。”
吕僧珍说:“眼下正是秋种时节,你们应该回家种田地去啊,再不回去,这一年就全完了。”
一个中年汉子说:“你这位官人站着说话不腰痛,有田地我们还不去种,哪个天生是出门做叫花子的命?”
吕僧珍又问:“你们的田地呢?”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年轻人说:“田都在中小地主手里,他们要给你种就给你种,要不给你种,就不给你种。”
吕僧珍问:“那是什么道理?”
一个胆大的中年人说:“这些年金銮殿里不停换主,每换一次主,都要出笼一些新花招。去年萧衍坐了江山,实行屯田屯兵,田地都被官府征去了。你想,官府拿的是朝廷的银两,他们给出的租钱比我们的要高,地主们当然情愿把田给官府种了,只将小块的山田分给农民。山田本来就种不出什么粮食来,去年又遇上那样的大旱,颗粒无收,这不就出门流浪了吗?”
又有人说:“什么屯田戍边,我们那儿离北魏几百里地,分明是官府盘剥百姓,所以才支出些招招来。可那些田地仍然空着,官府里没有一个好人,就晓得欺负老百姓。”
萧衍说:“你们讲的情况属实吗,官府占着田地,却没人耕种,你们收不到粮食,他们也收不到租,那不是官府与百姓都得不到好处,反而让田地撂荒吗?”
那个年轻人说:“我们讲的,句句属实。老爷不信,就去我们那里看看。朝廷屯田是按田亩下拨的田金,田种与不种,官府照样从朝廷拿到银两。官府就拿这些朝廷的钱放高利贷,开赌馆妓馆,哪里还管百姓的死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农民。”
吕僧珍说:“当然还有朝廷。”
“是这话呢,”那人说,“可皇帝老儿坐在金銮殿里,他哪晓得这些情况?”
萧衍像是自语,又像是问他身边的人说:“官府如此贪赃枉法,为什么派出去的典签不负责上报?”
“典签顶个屁用,说是朝廷派来下监督诸侯的,其实是得了好处,早就与那些混帐王爷穿着同一条裤子,有的就与那些王爷一起为非作歹,只瞒着皇帝老儿一人。”
一旁的萧宏听不过去,说:“大胆刁民,皇帝陛下是你们这样称呼的吗?”
萧衍阻止了六弟,说:“骂得好呢,你们都听到了,各路诸侯为非作歹,官府也是拿着朝廷的奉禄,却干着欺瞒朝廷,危害百姓的勾当。皇上坐在深宫里听着赞歌自我陶醉,这样的朝廷,还不该被老百姓骂吗?”
天监二年(公元503)八月,梁武帝发布诏命,在继续扩大屯田屯兵的同时,下令流落他乡的农民一律回乡种田,恢复原有的田宅,除官府确实在垦者外,全部都拿来分给农民。
经过天监元年的洪旱大灾,上天终于垂顺萧梁。天监二年,整个江南天遂人意,其他各州郡也都风调雨顺。由于朝廷鼓励屯田,多数农民回归乡野,农民有了土地,年成又好,干起来就特别卖力。这一年秋天,萧梁境内粮食全面丰收,而在江南的一些地区,由于土地肥沃,更是获得高产。
这一年八月,萧衍下诏对建康附近的同泰寺进行维修改造。意外的是,工匠们在一处废墟挖出一些晶莹剔透的圆珠以及一丈余长的金色毛发。根据慧超的鉴定,这正是佛的骨舍利和毛发舍利。这实在是一件让萧衍兴奋无比的事情。为了这一千年不遇的发现,萧衍决定在修复一新的同泰寺设一场佛教四众的无遮大会,让所有的佛教信众都能瞻仰这一伟大的发现。萧衍让人将佛的骨舍利置放于一只金钵内,舍利在钵内放出耀眼的光芒,在场的四众弟子一个个惊叹不已。萧衍向前来观看佛舍利的慧超说:“佛陀涅槃两千五百多年了吧,没想到佛的舍利会现身在我的南梁帝国,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慧超平静地说:“佛的法身本来就是常住不坏的,它得因缘而生,这也正是陛下的帝国将会佛法大兴的兆头。”萧衍命人在同泰寺建造金塔和银塔各一座,每尊塔高约丈余,用以供奉佛的骨舍利和毛发舍利。
秋收时节,萧衍再次带着他的几位王爷,去朱雀桥外的籍田看望收割。年初他去籍田看望播种时,朱雀桥外到处是临时搭就的窝棚,到处是饥饿的浪民。而此时萧衍来时,朱雀桥外却又成了一片热闹的交易市场。萧衍有意让人放慢车速,好看看沿途的风光。忽然,前方出现骚乱,他的辇车被人拦住。卫士正将一个老者从大路上野蛮架走,老者叫着:“我要见皇上,我有话要向皇上说!”
萧衍让人传话过去,带那个老者过来。老者被带过来,跪在辇车前说:“皇上还认得贱民吗?”
萧衍掀开辇帷,认出老者就是春天窝在一间破旧的棚子里,等待放粥的老者,于是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还没回家吗?”
“回家了,今天是来朱雀桥卖粮食的。皇上,今年收成好啊,我的田一亩打到二十斛啊。我拦住皇上的辇车,就是要告诉皇上这些啊。”老者说时,脸上有着挂不住的笑。
萧衍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说:“今年到底打了多少粮食,能卖到多少钱?”
老者说:“老拙从地主手里租了六亩地,总共打了一百二十斛粮食,再交上赋税,所剩也就无几了,不敢多卖啊,卖多了,年底一家人又得饿肚子了。”
远远的,有很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萧衍向远处的人群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再派几个代表过来。立刻,又有几名百姓被带到这边。萧衍向一个看样子是下级官员的人问道:“你是管税收的吗,今年税收怎样呢?”
那位下级官员也跪到辇车前,说:“启秉皇上,农民在这里交易,我们到现场收税,仅这一天,就收到税款八千钱。”
萧衍说:“很好,这些年,萧宝卷昏政,致使国库空虚,现在就指望你们的税收了。”
“皇上尽管放心,为皇上的宏图大业,臣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然而老者插话说:“皇上,粮食增产了,卖不出价来,赋税却还是按田亩数来收,农民日子还是不好过啊。”
那位官员立即喝斥他说:“不要胡说,税收是按往年惯例来收的。”
皇上亲民,百姓胆子就大了,人群中有人说:“这样的赋税只会对士族有好处,农民是按田亩收税,士族却只按卖出去的粮食数量收税,这样的赋税不公平。”
老者说:“皇上,你当朝以来,农民能够喘口气了,可你要是把对士族的政策与对农民的政策对调一下,农民日子就好过了。小民今天斗胆再向皇上说一句话,皇上制定的刑律废除酷刑,以一家犯罪,连坐处之,但却又规定可以金粟等物资抵罪,只会对士族有利啊。那些高门大户的子弟,多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犯了罪,就可以用钱来抵消罪行。而老百姓犯罪,不仅无钱抵罪,还要受到几家连坐,这样的刑律,有失偏颇。我的皇上,万岁爷呀,这才是小民今天冒死拦辇要说的话啊!”
卫士们驱散了围观的百姓,皇上的辇车继续前行。虽然老者最后要说的那些话让萧衍有些不快,但总的说来,萧衍感到心情不错。真是难得听到这些下层百姓的话啊。在籍田,萧衍甚至真的在侍卫们的搀扶下走到田里,他用手抓了一把黄灿灿的稻子,从中拣出一颗送到嘴里嚼着,他嚼出一股新鲜的米香。
除了年成好,这一年萧衍还迎来两大喜事,其一是他继次子萧综降生后,丁贵妃又为他生下三子萧纲;其二是由大法官蔡法度等人主持修订的《梁律》二十卷、《梁科》四十卷、《梁令》三十卷修订完成。这实在是两件值得萧衍好好庆祝的大事,尤其是三部律仪的修订成功,不仅是南朝以来最大的立法活动,也成为南朝历史上最完备的法律。这三部大律,对讼诉、用刑及犯罪的判决都作了详细的规定。其中对萧宝卷时期的酷刑如劓(割鼻)、墨(脸上刺字)等肉刑严令剔除。几年之后,萧衍接受老者的建议,针对《梁律》中关于以金代罚,即重刑犯可以财物减轻罪行一款又进行逐步修改。
为了庆祝这两大喜事,萧衍在大成殿举行了一次大型祭孔活动,活动持续一个月之久,其间由他本人主讲《孝经》一部,派去会稽向何胤求学的几位学者也都学成归来,开始在大成殿讲《论语》及《孟子》。祭孔大典上所唱所奏的礼曲,是萧衍亲自写词,亲自谱曲。
天监三年(504)年正月,沈约丁忧期满,萧衍立即重新授他镇军将军、丹阳尹。这是沈约自丁忧期解职守孝后的再次任职,萧衍要为沈约的丁忧期满以及复职举行一次庆祝酒会。萧衍求贤若渴,忽然想起那位辟佛斗士范缜在晋安太守任上已干了三年,便决定将他调来京城待命。
那一年萧衍在雍州起兵南下时,范缜不顾为母守丧的旧制,专门来郢州看望萧衍,并为萧衍攻打郢州出谋划策。当时萧衍就曾许诺,如果自己成就帝业,一定不会忘记范缜。萧衍果不食言,就在他登基不久,即任命范缜为晋安太守。现在,因王亮等人的拒不合作而被免职,萧衍深感人才的缺失,于是又一纸诏书,将范缜调到京城待命。这对于范缜来说,是很大的恩宠了。范缜自然有志得意满的快慰。在他从晋安来京的途中,正好路过不久前被免职的原尚书令王亮的住地,于是便顺道前去看望。看到王亮目前处境凄凉,范缜顿生同情。王亮一生为官,现告老还乡,却过着连一般老农都不如的生活。于是,范缜便把自己随身所带的财产悉数留给了一生清廉,回乡后又未得到朝廷任何赏赐的王亮。
范缜去看王亮,这件事很快就传到萧衍那里。萧衍虽然心中不悦,但却并未表现出来。萧衍为沈约的丁忧期结束举行庆祝酒会,当然也有为范缜举酒接风的意思。
酒会是在一种社会复兴的大背景下举行的,无论是酒会的主办者萧衍还是应邀出席酒会的大臣们,都带着极其轻松的心情前来参加这次酒会。皇家乐队奏起由萧衍作曲的礼宾曲,萧衍频频举杯,大臣们开怀畅饮。
萧衍的心情如此之好,真是极少看到,于是人们一边作诗,一边竟相向皇上敬酒。萧衍自天监发表断酒肉文后,不再饮酒,只以茶相代替。酒会进行到尾声,萧衍忽然说:“朕自坐政以来,所闻者,多为谗媚之言,今日难得群臣聚会,望各位就朕问政以来得失,畅所欲言。”
沈约等人立即发言,对萧衍称帝以来的政策大加赞扬,总结起来有以下几条,一,振兴纲纪,加强文治,其中又有制作礼乐,尊儒贵教,倡俭慎刑等;二,优借士族,重用寒流……所有“畅所欲言”,全是所得,并无所失。
范缜在官场上一直就是另类,最看不惯的就是沈约之流的拍马溜须。趁着几份酒意,范缜站起来说:“陛下要臣等畅所欲言,尽说得失,但大家刚才发言,只有得,没有失,这就有失公允,也不符合陛下的圣意。”
在场人都大吃一惊,他当年的文友御史中丞任昉更是向他抛着眼风,示意他不要因自己的憨直而坏了这难得的君臣相聚和谐气氛。然而范缜偏偏就是那种不附大流的个性,就决定趁着酒意,来个竹筒倒豆子。
“陛下革除昏政,振兴纲纪,尊儒贵学,倡导俭朴,的确在南朝帝王中绝无仅有,但陛下在用人方面仍有臣百思而不得其解处。谢腓只会埋头书斋做死学问,却从无学术建树,更没有什么实际才能。但陛下却三请四邀,委以重任,规格之高,前所未有,致使一些趋炎附势者趋之若鹜。王亮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但陛下在任他尚书令不久即再将其免职,免职后,朝廷对他既无赏赐,也无追封,不免让人心寒。王亮究竟有何大错,竟遭陛下如此冷遇?不就是因为陛下寿辰那天没像其他大臣一样对陛下礼敬吗?陛下对一位大臣的处置,不是带着太多的个人恩怨了吗?”
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范缜所说的谢腓,其人生性懒散,做学问有一套,做官却是外行。几年前,萧衍三请四邀,谢腓终于做了一名副丞相,几年过去,谢腓不事政务,府上门庭冷落,成为建康城里的一段政治笑话。现在,范缜重新把这件事挑起来,差不多就是当众羞辱萧衍了。
萧衍果然脸上挂不住,他闷着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终于说:“范太守,你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任。”大殿上此时鸦雀无声,萧衍又指着范缜说:“你可以在朕驳斥你之前收回你刚才的言论。”这明显是希望范缜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刚才的错误,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同时也给范缜一个可下的台阶。范缜意识到自己触怒了萧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范缜决无收回自己言论的可能。他看了看四周,人们都低着头,没有一人肯站出来支持他,他只得稍稍缓和刚才的语气,说:“臣愿意听到陛下关于对这二人冰火不同的道理。”
萧衍清了清嗓子,却撇开谢腓,专提王亮:“那好,朕且先列出王亮的十大罪状,也请在场各位以正视听。其一,王亮身为前朝丞相,未能对萧宝卷的倒行逆施予以阻止,有失丞相职责;其二,萧宝卷滥杀无辜,凡当朝丞相几乎尽被诛杀,王亮竟能出任丞相,可见其是与萧宝卷沆瀣一气;其三,王珍国、张谡等人以杀昏君的方式拥戴我义军入城,算得上一项义举,事后王珍国等人邀群臣对此行共担责任,王亮拒不签字,可见他与萧宝卷感情之深,往来之密切;其四,对我义军进驻建康,王亮一直态度消极……”萧衍一口气竟真的罗列出王亮的十大罪状,然后拂袖而去,庆祝酒会不欢而散。
本来是一场君臣相聚的欢乐场面,却被范缜给搅散了,在场的大臣都表示对范缜极大的不满,纷纷指责范缜,并表示要上表弹劾。范缜既做了,当然也敢于承当,说:“身为皇上,如果对臣子的诤言如此不悦,今后又如何问政?如何在细微处革除昏政?该弹劾的是你们,你们身为大臣,只一味拍马溜须,让皇上偏听偏信,只会促使皇上昏庸,我范某人决不与你们同流合污。”说完也学着萧衍拂袖而去。
京城士大夫掀起一股对范缜围攻的狂潮,与此同时,一份弹劾范缜的奏折递到萧衍手中。奏折中同样列举范缜十大罪状,其中一条即是范缜与被贬前丞相王亮的私下交往,被认为是一场暗地里的阴谋云云。萧衍批准了大臣们的弹劾,不久,范缜被贬广州。当首都建康在浑浊的波涛中渐渐远去时,站在船头上的范缜像是对建康,又像是对自己说:你等着,要不了几年,我会再回来的。
四月初八,是佛教中释迦牟尼圣诞日。这天清晨,萧衍悄悄来到光宅寺,完成了一个帝王在释迦像下的皈依大礼。也就在这一天,萧衍正式向外界宣布,他将“舍事道法,皈依佛教”。这件事在朝野的震动之大,可用“天崩地裂”加以形容。因为此前,虽然自东晋以来历代帝王都对佛教特别尊崇,但没有一个帝王会公开宣布以个人的名义皈依佛教。萧衍的皈依佛教,意味着自东晋以来关于出家僧人是否应该向皇帝礼拜的漫长争论显得多余。
又过了两天,四月十一日,萧衍又发布敕文,再次对自己的皈依佛教一事作了更深层次的阐述。他认为,在所有儒、释、道三教中,唯有佛法是正道,其他皆是邪道,他之所以皈依佛教,即表示从此以后“舍邪归正”。虽然萧衍对自己的皈依佛教解释为纯个人行为,但他却要求公卿王侯、文武大臣也能够舍邪入正。
位于东宫附近的华林园是三国时期吴国修建的一所大型园林,内有舞厅,备有大型编钟,供皇上及其亲属们娱乐。齐武帝时期,即对华林园进行改造,将这里避为一处佛教道场。萧衍对华林园再进行改造,撤除编钟,禁止一切游乐,他决定每年腾出时间,请一些高僧在华林园举行讲经活动。与此同时,板桥附近法王寺建成,萧衍又请慧超担任法王寺住持,慧超却推荐他的法兄弟慧云前往。不久,萧衍又提出请慧超担任管理全国僧尼的大僧正,慧超仍然提议让慧云担任。皇上对佛教的爱好和推崇,让原本有着浓厚佛教信仰气氛的江南,一时间兴起信佛的狂潮。
舍道归佛诏文发布不久,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萧衍的不是别人,正是从道教世家出身的沈约。沈约先为萧衍写了《佛记序》、《应诏进佛记序启》,接着,又以个人名义写了《忏悔文》。他在该文中先叙述了自己由道信佛的过程,并以真诚的忏悔之心承认自己前世和今生所犯下的种种罪孽,表示今后要“兴此愧悔”“永息恶缘”。由这一系列文章来看,沈约虽然曾经是一个坚定的道教信仰者,但现在俨然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了。
还没等沈约在忏悔中醒过事来,朝廷迎来一位珍贵的客人,这个客人就是茅山道士陶弘景。陶弘景此来,向萧衍献出他炼了十多年的丹药十余颗。萧衍当即服之,果然就像沈约此前所说,有“身轻如燕”之感。陶弘景在建康住了十多天,临走时,萧衍赠他黄金一百斤,白银二百斤,珠砂若干,助陶弘景继续炼丹。不仅如此,萧衍又拨出一笔重资,让陶弘景在茅山重修道观,并印道经一百部。而这年年底,萧衍又作出一项重大决定,凡在皇家大学“五馆”学习的人,只要读通一部儒家经典,即可由朝廷任职为中央或地方官员。
这一年年底,京城的另一大儒、沈约的同乡兼族人沈麟士去世。史书上称沈麟士“博通经史,有高尚之心”,一生致力于儒家经典的研究。但这位沈老先生为人高洁,不论是在齐武帝朝代还是在萧梁时期,也不论哪位帝王坚请力邀,就是不入朝做官。沈约曾在不同的时期上表朝廷,力荐沈麟士,但沈麟士一点都不给沈约面子,二人只是辞书往来,不亦乐乎,成为京城雅士们的谈资。沈麟士逝世的第二天,萧衍以帝王之身前往沈麟士府上进行吊唁。
陶弘景的到来,以及萧衍的吊唁沈麟士两件事发生在萧衍“舍道事佛”的几个月后,仿佛给外界一个信号,萧衍的所谓“佛法是正道,其他皆是邪道”只不过是他个人信仰的一种表态,并不代表萧衍对儒、道的舍弃。这样一来,匆匆忙忙以虔诚的佛教信仰者的姿态发表一系列扬佛文章的沈约反而显得特别被动了。自以为极能揣度萧衍内心的沈约不知道萧衍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觉得做了皇帝的萧衍的行为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了,自己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虽然萧衍宣布“舍道事佛”并没有触及茅山名道陶弘景的根本利益,但陶弘景却对沈约在信仰方面的朝令夕改大为恼火。沈约出身在一个道教信仰的家庭,其本人在年轻时也是一位道教信仰者。但到了齐永明年间,因为齐武帝等皇室集团对佛教的推崇,沈约也不得不对佛教热衷起来。而到了齐明帝和萧宝卷时期,因为这两代帝王都信仰道教,沈约又回到道教的立场上来,甚至一度跑到七十二洞天的桐柏山,专事修道。现在,当萧衍宣布“舍道事佛”,沈约再次成为虔诚的佛教信仰者。陶弘景在紧张的炼丹的同时,腾出时间对沈约的重要崇佛文章《均圣论》开始撰文接二连三地批驳。陶弘景认为,佛教是外来宗教,而道教才是本土的宗教,为什么要弃本土而信外来?沈约当然给予回应,沈约认为,佛法自古有之,只是此前在中土未得兴盛,直到武帝兴佛时,中土的百姓才有幸聆听佛的教诲。陶弘景则反唇相讥,如此说来,生在当下的中土百姓真是太幸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