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威赶到战场的时候,只能看到遍地的尸骸,熊熊燃烧的马车残骸。还有天空盘旋的乌鸦,远处有狼绿色的眸子在不断变幻。
看到这样的战场,史德威的脸比地上的雪还要白。
整整一个师,员额达到近七千人的南京禁军主力师。居然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就被彻底打垮,军卒损失了七成以上。看这样子,装备也剩不下多少。
对方甚至有时间打扫战场,把自己阵亡将士的尸体和他们的装备带走。
“他们像是风一样的刮过来,子弹打得比雪花还要密集。他们的枪是连发的,每人都有两把左轮手枪!”三师副市长庞万春絮絮叨叨的,像是个乡下老娘们儿。
“老庞!您是跟我父亲一辈的老人,可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没办法。恕罪!
来人,把庞万春绑起来送金陵!”史德威冷喝一声,就有人站出来把庞万春捆得像是个粽子。
“贤侄!贤侄!我!”
“拉下去!”史德威不想再废话,直接吩咐把人拉下去。经过收拢,三师还能站着的士卒不满两千人。死的人太多了,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李定国跑得没了人影,庞万春是最好的替罪羊。
收拢了部队之后,史德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洛阳城。他发誓,今后行军再也不敢把部队散得太开。二十里,仅仅是二十里的路程。就是三师生与死的距离!
以前听人说辽军的骑兵师来去如风还不相信,今天是真的相信了。太快了,枪声大作的时候史德威第一时间命令手下出击,接应第三师。可还是慢了一步,甚至最先出城的二师也损失了两百多人。
洛阳城里中军行辕!
“少帅!”李定国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起来吧!”史德威把李定国捞了起来。
“你这腿脚不好,还是当年在望海寨为了掩护我受伤的。当年没你推我那一下,我也就被那颗子弹送上西天了。”从最先编练南京禁军一师开始,李定国就是骨干。
望海寨一役,他先后救过史可法和史德威父子俩的命。自己也受了三处伤,为了救史可法,有一块弹片擦着脑袋飞过去,只是在头皮上开了一道口子。只要那弹片再低两指头的距离,李定国就完蛋了。
“丢人啊!可实在没办法,辽军借着大风雪接近我们。突然的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他们的枪是连发的,咱们打一枪人家打十枪。冲击的骑兵,好像锤子一样一波一波的砸过来。匆匆组织起来的战线,没挺几下就垮了。”
“知道罪责不在你,我已经抓了庞万春明天就会送金陵。你今天晚上就走,早些回到南京找我爹好好运作一下。蛰伏个几年,或许还有机会。”史德威拉着李定国的手,手心里面是两根金条。
“这!”李定国有些发愣。
“愣着干什么,赶快走。人多眼杂,一会儿有人看见你,你就走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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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的事情?”温体仁眼睛瞪得老大,直愣愣的看着曹化淳。
“真的!咱家接到的是孝陵卫的飞鸽传书,再过两天估计战报就能传到京城里面来。”大明朝如今是信息社会,而执掌孝陵卫的曹化淳显然是这个时代的消息灵通人士。
“辽兵真的那么厉害?”温体仁眉头拧成了疙瘩。以前听说过辽军能打,在辽东能压得鞑子没脾气。后来鞑子被史可法很轻易的就灭了,温体仁觉得辽军或许也不过尔耳。没想到,这一出手就打掉了南京禁军一个师。而且从曹化淳得到的情报上看,那可是在几个师的眼前,硬生生打垮了一个师。
“辽兵或许厉害,不过李定国指挥失措也是有的。咱家已经着人注意留意李定国的下落,如果见到李定国定然先行捕拿。温阁老,这可是个机会啊。”曹化淳的眼神阴恻恻的。
“务必要抓住这个李定国,现在周延儒在金陵最大的依仗就是史可法。他手里握着卫戍金陵的三个师,只要他反水!我倒是要看看周延儒,怎么还能在朝廷立足。”虽然损失了一个师,温体仁却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以前的谋划可以放弃了,徐徐图之不如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干一场。已经五十几岁了,身体开始日渐衰落。温体仁现在是一百年太长只争朝夕。
事实证明曹化淳说的没错,仅仅四天之后朝廷就知道了洛阳城外兵败的消息。一时之间,弹劾史德威的奏章如雪片一样飞往中枢。这些言官才不管史德威的谁的人,这么好刷存在感的机会,不好好刷一把实在对不起自己。当言官不弹劾人,那他娘的还叫言官?
儿子被人弹劾,如果儿子保不住,下一步就是自己这个老子。面对言官们的集火攻击,史可法却坦然置若。因为他身后站的是周延儒,皇帝年纪还小。司礼监太监王体乾,则是周延儒忠实狗腿子。这两个一个管奏章,一个管公章。
弹劾的奏章再多,最后也是落在这两个人的手里。实际上,他们就是南明帝国的代理皇帝。只要这两个人不发话,就没人能动得了他。
果然,任凭惊涛骇浪我自巍然不动。弹劾的奏章再多,周延儒都以前线吃紧为由,拒绝惩办史德威。逼得急了,还打了几个青年言官的板子。
温体仁在这件事情上一声不吭,他在看,看看周延儒为了史可法得罪了多少人。言官们在这年代骂人,从来不是单打独斗。团伙作案才是他们的一贯风格!同年,座师,乡党,世交,关系套着关系,人情套着人情。每个言官后面,都站着一位或者几位朝廷重臣。
周延儒为了尽快平息风波断然出手,虽然弹劾史德威的事情暂时被压制下来,可这人也得罪的不少。
终于,当曹化淳笑吟吟的再次拜见了温体仁之后。这只躲在洞里许久的老狐狸,终于开始行动了。
听到温体仁来拜见,史可法愣了一下。他跟温体仁并没有什么交情,人家身为次辅属于内阁成员,大领导能够屈尊降贵的来到自己府上。这是怎么个情况?
“哦!宪之你这书房布置的倒是雅致!”在客厅迎接温体仁,这家伙偏偏要来参观史可法的书房。
“阁老说笑了,听说阁老的书房里面尽皆名人字画。下官总想着去饱饱眼福,只是这兵部的事务繁杂,总是不能成行!”都是明白人,史可法知道温体仁有事情要和自己谈。一般来说,书房都是一个家里面最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因为家主办公会见幕僚商议机密事情,都要在书房里面进行。
仆役随从全都被遣了出去,甚至书房所在的整座院子都没有一个仆役侍候。
人全都遣走了,温体仁却不紧不慢的喝茶。一边喝茶还一边欣赏墙上的字画,似乎一丁点儿都不着急的模样。
史可法心里狐疑,脸上却也不露出来。多年的宦海沉浮,早就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宪之啊!令郎的事情本官也听说了,不要着急。一切都是那李定国的责任,令郎当时的指挥是没有错误的。这一点,老夫相信令郎。虎父无犬子嘛!”温体仁的眼神终于从字画上收了回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打哈哈。
“多谢大人。”史可法赶忙一礼。温体仁这个次辅虽然说了不算,可也是朝廷二号人物。有了他的支持,史德威这次的事情就可以轻易过关。
“只是那李定国着实可恶,丧师辱国在前,戴罪逃亡于后。这样的人抓住了,一定要严惩不贷。听说在辽东,这个李定国还救过宪之的命?”温体仁笑吟吟的看着史可法。
史可法心里“咯噔”一下!
李定国不是一个好显摆的人,救过史家父子命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个温体仁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史德威派回来的人,已经把那天的事情口述给了史可法。史可法也派人去接应逃亡的李定国,可到今天也没有消息。
“呃!倒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朝廷大义在前,史某定当秉公办事。”
“就知道宪之是一副公心!前几日,曹公公的手下在江阴抓住了李定国。事关朝廷大事,当地的孝陵卫没敢声张。只是悄悄的把人关到一处秘密的地方,等待曹公公示下再送往金陵。”
“当啷”温体仁袖子里面掉落出来两根金条,史可法的脸色立刻就白了。
史德威私自放纵李定国的消息传扬出去,那这次就算在劫难逃了。别说周延儒,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护不住。这个李定国,偏偏被孝陵卫的人抓住。他娘的,孝陵卫不是才刚刚担了锦衣卫的差事,怎么就耳目这么灵通。
“阁老意欲如何?”史可法站了起来,眼睛老虎一样盯着温体仁。
温体仁似乎一丁点儿也没感觉到压力,他是堂堂正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的兵部尚书府。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史可法更加吃不了兜着走。
“宪之啊!都在朝廷里面打熬了一辈子,你说到了老夫这个年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也算是位极人臣了。可老夫总是感觉这辈子,似乎有什么缺憾。你说老夫这算不算是贪得无厌?”温体仁看着史可法,眼神里面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刚刚抓住老鼠的猫。
“阁老的意思是!”史可法瞪圆了眼睛,温体仁野心不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满足,那也就是说不满意上面还有的那一位。不用说,那位就是首富周延儒了。
“玉绳这段时间为国操劳,头发白了好多。老夫总是好言劝他,不要这么劳累,多歇息歇息。可他就是不听!年纪青青就一大把白头发,看着让老夫心疼。说道公忠体国,玉绳这算是做到了极致。可这偌大的国家社稷重担,只是担在他一个人的肩上怎么成?
知道玉绳敬老,害怕政务太多累着我这个老家伙。有时候真想替他分担一下,可他总是推脱。哎!玉绳实乃真君子也!”
看着唉声叹气忧国忧民忧周延儒的温体仁,史可法很想扑过去掐死这个老王八蛋。
想夺权都说得这么情真意切,好像是为了周延儒着想一样。末了还不忘了夸赞周延儒一番,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温体仁是问敦厚长者。
“首辅大人的确是真君子,阁老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就是。史某能做的,定然会让阁老满意。”李定国在人家手上,史家的小辫子也就算是攥在人家手里。今天只要谈不拢,李定国在大庭广众之下押赴金陵。到时候,不但史德威玩完,身为老子的史可法也会跟着玩完。总不能派兵,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街上抢人吧。
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还能管好大明百万大军?
“万岁满意!百姓满意!”听到史可法的话,温体仁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你掌管着金陵驻军,这军队就是要打仗的。朝廷里面有什么风波,驻军就不要管了。若是有人乱命,为了一己私欲调动驻军,你一定要挺住,坚决不要接受乱命。你要知道,军队一动难免会伤及人命。弄到血流成河的也不好收场!
大明的军队,是万岁的,也是大明百姓的。你可明白?”
“诺!史某谨遵阁老的教诲,若是有乱命命令驻军进城。史某一定不会遵从!”
“就知道你宪之是公忠体国忠于万岁的忠臣,这兵部尚书你若是不做,普天下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来。哦,对了!北边儿有个叫做孙传庭的,原来在那边儿任工部尚书。
前些时弃暗投明过来,估摸着这几天就应该到金陵了。到时候,你们可要多亲近亲近。他可是知道李枭不少的秘密!”
“孙传庭他投诚了?”史可法被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