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两个字出口的瞬间，郑清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连带着宿舍里的空气也似乎变得通畅了。
窗外大雨稍歇，远处有几抹金色的阳光落了下来，世界渐渐亮了起来。
郑清非常突兀的想起大一刚刚入学时听过的一段话。
那是几个新生在一起议论四所学院，当时，还不是班长的唐顿对九有学院学生的特质做了一个非常主观的总结——区别九有与其他几所学院最根本的原因是‘骄傲’，流淌在血液里的骄傲，埋藏在心底的骄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骄傲。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九有人。
“——只是挂个二作，不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负担喂。”萧大博士显然没有料到郑清再次拒绝他的建议，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到底，你是那些小精灵的主人，在论文上署名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她们既然已经蜕变成功，就是自由的了，不要再用‘主人’这样的字眼儿了。”男生非常认真的纠正道。
“你这个说法真矛盾。”
胖巫师挠了挠下巴，语气带了几分介意：“一边说着‘自由’，一边又给于小精灵们‘平等’……真是既阿尔法又九有……没见过你这样的。”
自由是阿尔法的口号，平等是九有的原则，从这个角度来看，郑清的决定确实像他这句话一样充满着纠结感。
萧笑转头看向刚刚开口的胖巫师。
“二作给你？”他换了一个目标。
胖巫师砸吧着嘴巴，仿佛含了一颗酸梅糖，半晌，才艰难的摇了摇头，叹着气拒绝了：“没必要……我炼金术成绩就那样，就算拿个《炼金》的二作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你是《坩埚》《本草》或者《三昧火》这几份大期刊的文章，说不得我就要厚着脸皮蹭一蹭了……我以后的路跟炼金术实在是靠不上边。而且你知道，我副业搞新闻的，如果以后像我这样炼金水平稀烂却硬蹭一篇文章的事情爆出去，太难看了，太难看了。”
萧笑扶了扶眼镜，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我还就不信，一篇《炼金》的二作竟然没有人要？”他把目光落在宿舍最后一个成员身上。
迪伦脑袋兀自耷拉在棺材边缘，垂落的头发仿佛帘幕般遮掩着他暗红的眸子。
他没有直接拒绝博士的好意。
而是提了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
“你们知道吗？”
吸血狼人先生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小时候，我就经常听那些混迹白丁世界的哥哥姐姐们说一句话——人人都想当吸血鬼——不劳而获的力量，充满生理快感的进食与初拥。”
他摇了摇头。
郑清则眨了眨眼，表情微妙。因为他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两种吸血鬼的模样似乎都符合这个概念，一种是生物意义上的吸血鬼，一种是资本意义上的吸血鬼。
必须承认，九年义务教育与三年高中学习，对他世界观的塑造形成了非常深刻的影响。
“所以？”萧笑摩挲着羽毛笔上的细绒，等待迪伦最后的答案。
“所以我不能那么堕落。”
吸血狼人先生把垂落眼前的长发撩起，眼神有些复杂：“只有那些血统低劣、甚至毫无血统可言的家伙才会觉得不劳而获的力量多么美味……但对真正的血族而言，它们就是一群傀儡、炮灰以及血包。我觉得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
“真见鬼！”
宥罪猎队的占卜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摇着头，整理着桌上的稿纸，脸上却挂着一丝笑意：“第一次听说九有学院的学生不要顶刊的……让人大开眼界！”
话音未落，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就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按住了萧笑收拢羊皮稿纸的动作。
男巫低下头，看到一张毛茸茸的胖脸。
伸爪子的是团团。
他沉默的看着那个爪子，又看了看自己的羊皮纸。
“你想要个二作？”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想法，试探着问道。
肥猫胖乎乎的脸蛋儿上立刻露出一抹和气的笑容，爪子敏捷的踩进旁边的墨盒里，然后回爪便在羊皮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爪印。
“——猫都比你们积极！”萧笑抬头，大有深意的看向几位同伴。
郑清撇撇嘴：“我只是喜欢变成猫，不代表我是一只猫……当人挺好的。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事儿，顺其自然就好……唔，说起‘道法自然’，《自然》期刊这个名字就源自这四个字吧？那《魔法》呢？”
“魔力与法则。”这种生僻的知识只有萧笑知道。
“《炼金》呢？”
“——总不会是提炼金子，应该就是炼金术吧。”
“话说回来，现在二年级的在校生都敢去投《炼金》，放到几十年前，想都不敢想！”
已经重新躺进棺材里的迪伦突然感慨起来，声音在棺材板的压制下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再看看那些刚毕业就成上议员的、以及还没毕业就进阶大巫师的……这个世界真就越来越卷，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没了活路啊！”
“你要是普通人，那其他巫师都该成戏法师了。”郑清吐槽道。
“不过你们说到‘卷’，我前几天在图书馆看到一篇理论倒是很有意思。”正在卷羊皮纸的萧笑手下的动作稍稍慢了些，似乎在回忆那篇文章：“——大概是说‘内卷是天地之理’，是最自然的结果，所以崇尚‘卷’的九有学院才是最符合真理的学院。”
郑清突然有种第一次听说‘时间可以度量一切’时的既视感。
他压下心底吐槽的冲动，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从生命诞生，到世界诞生，天地间的一切都诞生在内卷之下。”萧大博士继续输出自己的暴论：“远的，譬如星系形状是‘卷’的；近的，譬如行星就是气体、岩石、尘埃之类的杂质在引力作用下开始内卷，相互撞击形成小石块、大石块、直至成为行星；再到更微观的角度，生命从诞生那一刻起，基因就记录下了‘卷’的形状。所以，天地之间，无处不卷，无时不卷，无物不卷……卷才是万物真理。”
郑清感觉有些牙疼。
他有理由怀疑这份暴论出自有关部门某位不知名研究员之手，目的是探索新的禁咒收敛方式。
在棺材里躺了没几分钟的迪伦忽然再次探出脑袋，冲郑清吆喝了一声：“哦，对了，甘渣哥儿，回来的时候，你们学院教务处的安教授让我提醒你，注册变形巫师的考试报名今天开始了，让你早点去办公室领报名表……”
“滚蛋！”
郑清对自己的新绰号敬谢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