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美金。”抢在多娜面前,叙利亚青年公布了答案。
不仅是叙利亚青年,一直闷头抽烟的花瓶摊主也来凑热闹了。
叙利亚青年还是没卖掉他的耐克鞋。
这会儿,他似乎更愿意和一群孩子谈论他的见识,直起腰杆,侃侃而谈:“我认识的一个美国记者说去过那个国家,他一个月的薪金勉强只能支付戈兰五星级酒店一礼拜的房间费用,还是普通房间,戈兰最底层民众,地下仓库车库花园是最低标配。戈兰出产的黑珍珠是时尚界的宠儿,一颗普通的黑珍珠价格可以支付单人一次环球旅行费用。”
“戈兰的赌、酒店、俱乐部二十四小时对世界各地游客敞开。每逢周末,被鲜花簇拥的巡游车上站满了身材火辣的女郎,女郎们朝游客扔出糖果、鲜花、珠链、运气好的话,没准你接住的珠链里就有一颗黑珍珠。”
“戈兰首都鹅城因空中俯瞰宛如天鹅故而得名,巴黎有香榭丽街,鹅城有何塞街,何塞街长为9.8公里,何塞街两端尽头分别是戈兰最盛名的旅游景点,南端是首相办公的何塞路一号;北端是戈兰女王居住的何塞宫。”
“鹅城最大广场为中央广场,中央广场立着女王肖像,穿纯白色礼服、发黑如墨、身上无多余首饰、嘴角带着微笑、目光温柔。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年轻纯洁,像女王,又像是哪个小伙梦里的佳人,”说到这里,叙利亚青年视线转向远方,就好像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穿过空气站在戈兰首都的中央广场上,接受女王的微笑注目礼。
“戈兰人眼中,女王的微笑可以化解孩子的病痛;女王温柔的目光能抚慰人们受伤的心灵;女王一双巧手能点石成金;女王的……”叙利亚青年喃喃自语着,直到耐克鞋从他手中掉落。
掉落的耐克鞋把叙利亚青年一下子从戈兰中央广场拉回兑换市场。
捡起耐克鞋,往包里一塞,叙利亚青年问:“戈兰的女王邮箱你们听到没有?”
等不及回答,叙利亚青年迫不及待说开:“女王邮箱顾名思义,是戈兰女王面向世界设立的互动游戏,如果你对她的生活感到好奇,又或者心怀倾慕,都可以去碰碰手气,编辑自己姓名地址国籍联系方式给女王指定地址发邮箱,足够幸运的话你会得到千万分之一见到女王的机会。”
“根据不完全数字统计,每月至少有一千万以上来自世界各地的网友给女王发邮箱,女王会在月末抽取一名网友,这名网友带着女王赠送的机票坐上前往戈兰的航班,到达戈兰,女王会以地主的身份在何塞宫招待这名幸运网友。”
“据说,但凡见到女王的人都会被她的温柔品行倾倒,‘她真是一朵解语花’见到女王的大部分人如是形容。”说到这里,叙利亚青年眼神泽泽发亮,但下一秒,他又懊恼地揪了揪头发。
“小伙子,怎么了?”花瓶摊主问到。
叙利亚青年无奈摊了摊手:“犹他家族的长子真是一个幸运儿,他摘走了这朵解语花。”
这话让多娜听着心里不舒服。
叙利亚青年的语气和表情都在说明:犹他家长子能娶女王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在多娜看来,幸运儿应该是女王才对。
据说,首相大人的父亲,也就是前戈兰首相一开始极力反对这起婚事,前首相更想让海瑟家族的长女当儿媳妇,这是爸爸从他的记者朋友口中听到的小道消息。
很明显,这小道消息属实,因为妈妈对这小道消息持沉默态度。
沉默等于默认。
妈妈是一名戈兰人,为王室重要资助对象之一,从八岁到二十八岁起居住宿由王室一手包办,对王室内部有一定了解。
但首相没听从自己父亲,选择和女王共结连理,这就是首相先生深爱女王的证据。
想想,首相需要花上多大力气说法父亲,他要和自己爱的人结婚,为自己所爱之人努力付出是一种骑士行为,所以说,幸运儿是女王才对。
这边。
叙利亚青年还在大放厥词:“野心勃勃的犹他家族不适合女王,我猜女王的丈夫,戈兰现任首相花在和到访的外国政要茶话会的时间都比陪女王谈天说地的多。”
多娜被气坏了,脑子里寻思要狠狠教训这个二流子一番。
好在,那位花瓶摊主也和她一样看不下去。
“拿去,照照自己样子。”花瓶摊主硬把一面镜子往叙利亚青年怀里塞,“你就先看看自己的德行,再衡量衡量有没有为女王抱不平的资格。依我看,目前最要紧地是,日落之前你能不能用美国佬的鞋换来一点吃的。”
叙利亚青年气呼呼走了。
多娜在花瓶摊主的提醒下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都怪那说起话来绘声绘色的叙利亚小伙,都把她听入迷了,不仅她听入迷,萨拉她们也是听得入了迷。
看了一眼日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多娜指着放在方帕上的盒子,很严肃说:“这里面放着女王写给我妈妈的信件。”
多娜很满意她这句话带来的效果,萨拉和她几个朋友、花瓶摊主目光直勾勾看着盒子,吭都不敢吭一声。
这是打开盒子的好时机。
小心翼翼打开盒子。
盒子里的五封信,从一至五按照年份顺序整整齐齐排放,最后两封盖有戈兰王室印章,那是女王加冕后的来信,女王一切信件都需盖上王室印章。
抽出盖有戈兰王室的信封,多娜细细解释了一番。
但,即使让近距离看信封上的印章,那些目光还是将信将疑的。
之前质疑她的傻妞提出让多娜念出信件里的内容,她们通过信件里的内容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她。
多娜十分愤怒,但心里又忍不下这口气。
经过半分钟考虑,多娜决定把信里的内容念出来。
其实,多娜瞒着妈妈已经看了很多次女王的来信,爸爸是一名战地记者,长年在外,妈妈的工作也是居无定所,她一人在家太无聊了。
女王给妈妈的信件都是用中文写的,女王的中文字可漂亮了。
一竖是青年男子修长身躯;一勾是少女曼妙的舞姿;一横则带着凌云之姿;一撇是归去的野鹤;一点是黯然离开树梢的叶子。这是妈妈说的,妈妈总是能通过女王的字体触摸到女王的心情。
念就念,反正信里的内容没涉及到国家机密,就是普普通通一名学生写给老师的家常信。
多娜把手擦得干干净净,拆开第一封信。
写这封信时,女王十六岁。
深深呼出一口气,在夕阳下,轻声念:
老师,恭喜学生吧,我以第十六名成绩进入女王候选人名单,第十六名也是最后一名。他们私底下说我是走了狗屎运,如果海瑟薇儿不是因车祸缺席考试,我只能排到第十七名。
老师,不管他们怎么说,我还是成为了十六份之一,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是的,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老师,我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的高兴。
以上就是女王写给妈妈的第一封信全部内容。
女王连续用三个“非常”来形容她的高兴。
但多娜在念这封信时,并没有感觉到女王有多高兴,甚至于她觉得十六岁的女王在写这封信时心里并不高兴。
每当这想法充斥心头时——
“怎么可能?女王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事情。”另外一拨声音快速反驳。
多娜手指轻触浅蓝色信笺上落款人的名字:深雪。
名字和字体一样,秀丽雅致。
妈妈说,深雪是寂寞。
多娜不知道妈妈说地是人还是这个名字背后蕴含的意义。
把摊开的信笺叠好,第一封信回到信封里。
接下来,她要念女王的第二封信。
还是淡蓝色信笺,还是寥寥几句,这还真符合妈妈所说的“深雪是安静的女孩。”即使是……即使是……那个冬天,她失去了妈妈。
女王提笔给妈妈写第二封信时,是戈兰的春天。
老师:冬天的一个周末早上,妈妈和我说要去看望她的一位朋友,可她没和我说她的朋友在很远很远的海的另一边,她得乘坐六天五夜的邮轮才能到达她朋友身边,如果那天早上妈妈和我说的话,我想我会给她一个拥抱。
老师,载着妈妈去往海另外一边的邮轮出事故了,直到春天,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她,老师,他们没能找到妈妈,我心里其实很高兴,这样一来,我就能当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系着那天早上我给她准备的红莓花围巾。
这封信和上一封信间隔两年,信件里的内容多娜一知半解。
后来,她偷偷问了爸爸,爸爸告诉她,女王的母亲在女王十八岁那年冬天乘坐前往挪威的邮轮,邮轮在挪威海出了事故,近四百名乘客连同邮轮的工作人员全军覆没,没人知道女王的母亲前往挪威做什么?女王母亲口中的“朋友”迄今为止也是查无此人。
邮轮出事故后,海上搜查队经一百天的打捞就只能找回小部分尸体,女王的母亲没在那小部分人中。
春天到来,海上搜查队结束打捞工作,女王彻底失去了她的母亲。
看女王的第二封来信时,多娜总是会反反复复想起妈妈说的话:深雪是寂寞。
第二封信完完整整放回盒子里。
第三封信内容多了些。
这是女王在加冕前夜写给妈妈的信,那曾经被嘲笑走了狗屎运的女孩即将迎来她的璀璨皇冠。
多娜拆开信封——
亲爱的老师:
还有八个小时,我的肖像将在鹅城中央广场和和平方碑一起注视戈兰的日日夜夜,直到下一任女王从我手中接走女王印章。
还有八个小时,老师,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在那扇门外,有很多人彻夜排队,就为了向我送上祝福,那些人中十人就有九个人曾经嘲笑过我、蔑视过我。或许,我应该和他们说,得了吧,别装模作样,你们的笑容比那塑料花还假。
老师,让我的高跟鞋声成为大厅的唯一动静,我脚步慢条斯理,我的眼睛在人群中懒洋洋找寻着,最后,我停在海瑟薇儿的面前,表现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说“真不错,海瑟家的掌上明珠也来了,看在海瑟家族全程赞助这次加冕仪式份上,我可以让我的私人秘书带你到花园溜一圈,以此来凸出你的与众不同;改日碰上我心情好,我还可以把我的皇冠近距离给你瞧一眼。”
老师,以上,只要我推开那扇门就可以做到。
又或者,让我的侍卫官打一通电话,只需五分钟,我就可以看到我的父亲大人一改平日里的高高在上,毕恭毕敬站在我面前。
这个时间点,在苏文瀚面前,我是一个任性的女儿。
“苏先生,你脚踩的地板是象征戈兰最高荣誉的殿堂,现在,它属于我,因为我,苏家勉强保住戈兰四大家族之一的名声,而我!身上流着你们家族口中‘垃圾女人’一半血统。亲爱的父亲大人,请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如果你够聪明的话,从这一刻起,你!乃至你们家族应该对新任戈兰女王姓苏这事感恩戴德。”
“这份感恩戴德稍有折扣,新任女王和其家族早已形同陌路将会传遍戈兰大街小巷,到那时,有可能苏先生向银行借贷的企业扩展基金会被无限延长。”
我愤怒的声音在大厅里久久回响。
老师我应该那样做,这些在我心里藏了太久太久,我盼着这一刻的到来,我也推开了那扇门。
可,老师,我什么也没做。
老师,我发现我丧失了作为一名普通人最为本能的情绪:发泄、愤恨、埋怨、快感、甚至于悲哀。
还有八个小时,我将乘坐马车前往中央广场,还是八个小时,我将戴上女王皇冠。
当我戴上女王皇冠时,老师,我还能奢望友情,还有……爱情吗?
老师,你的学生又说傻话了,这真是不应该。
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