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兰,鹅城。
距离二零一三还有十秒。
中央广场,有近十万人来到这个面积六万平方米的场地参与新年倒计时活动,近十万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十、九、八、七……
震耳欲聋的倒计时声似要冲破城墙,掀翻屋顶。
苏深雪站在窗前,窗外是中央广场。
放眼望去,黑压压都是人,他们挥舞着荧光棒,广场正方墙巨大的液晶屏幕上,一个个阿拉伯数字宛如天外飞仙。
人们的口型跟随液晶屏的阿拉伯数字:
三、二、一。
“嘭——”一声,绚烂的烟花冲向戈兰夜空。
人们拥抱在一起。
苏深雪闭上眼睛。
妈妈,生日快乐。
去年这个时候,你在澳大利亚,你的朋友们在满天繁星的大露台为你举办一个小型生日派对,其实,你心里不怎么愿意,不知何时开始,你排斥过生日,因为你又老了一岁,你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却数落这些家伙尽是不安好心之辈,甲是“你,心里乐呵吧,我就爱看乔安娜的脸一年比一年老”;乙则“你,眼里写着呢,乔安娜,我飞了十几个小时就为了见证你老了一岁。”;丙君“还有你,要我怎么说你呢……”
很遗憾,妈妈,那时,我没能亲自送上生日祝福。
妈妈,生日快乐。
今年,我也不在你身边,妈妈你也看到了,我稀里糊涂得到一个工作岗位,据说这是一个人人羡慕的工作岗位,虽然,皇冠很美丽,但……但,妈妈,它有点重,而且,越来越重了,重得都快要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停,停!
苏深雪,这是妈妈的生日,你在妈妈生日时和她发牢骚,这像话吗?
是不像话。
那么,妈妈,让我来猜猜,今年你在什么地方庆祝你来到世界的这天呢?是在那不勒斯吗?
那不勒斯,那真是好地方。
我小时候和你在那里吃了一个番茄披萨,现在,我依然记那股浓烈的番茄味,说番茄是刚从园子里摘来的我都信,那也是妈妈你唯一一次带我出的远门。
哦,妈妈,我这不是在抱怨你什么。
真的不是。
回到我们刚刚的话题吧。
妈妈,我猜你现在正在那不勒斯的某个餐厅里喝小酒,喝着喝着你就感觉到不对劲,回酒店路上,你和计程车司机埋怨你的朋友都是一群过河拆桥的家伙,这群家伙没少从你身上捞到好处。
打开酒店房间门,你被忽如其来的状况给吓了一跳,一堆人,整瓶香槟往你头上倒“乔安娜,生日快乐。”什么生日快乐,这群不安好心的家伙又来了,不良少女乔安娜又老一岁了。
不良少女乔安娜,生日快乐。
很可惜,今年我又不能在你身边,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走不开,虽然,之前我不下十次想过,从这里溜走坐上时空机,去到你身边,当一个落跑的女王。
但,那也是想想而已。
妈妈,你知道的,我胆子不大。
所以……我没能实现那些我特别想干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妈妈,你现在好吗?深海让你寂寞了吗?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来。”苏深雪睁开眼睛。
窗外,绚烂的烟火把夜空照射得宛如白昼,液晶屏幕正即时播放鹅城的新年灯光秀,四组航拍镜头从空中俯瞰,还原了整个城市的面貌。
鹅城,顾名思义,它的轮廓在夜空中宛如一只天鹅。
整个城市被调成戈兰国旗的红蓝绿三色,一条银色丝带把这红蓝绿一分为二,银色丝带是圣何塞街。
何塞街是戈兰最具代表性的街道,它把戈兰的政治、经济、历史集合在了一起。
何塞街最南端是女王的寝宫何塞宫,最北端是首相办公室何塞路一号,横在何塞宫和何塞路一号是商场广场公园博物馆。
何塞街南北两端相隔9.8英里。
自从女王和首相结婚后,这9.8英里就成为戈兰民众调侃的对象,公共交通工具上,最常听到地是:“我比我们的首相先生幸福一点点,我闹钟刚响,首相先生却已经在上班路上。”
这话大致是指,假如首相在何塞宫过夜,那么他就需要比住在何塞街的上班族们早起半个钟头。
何塞街是戈兰交通最繁忙的街道,9.8英里、算上红绿灯、外加堵车怎么也得花上一个半小时时间。
虽然,何塞街设有首相专用车道,但从犹他颂香担任首相后,很少有人在专用车道上见到首相专车。
是不是首相先生不常在圣何塞宫过夜?
“不,没有的事情,那家伙还不习惯那一套。”犹他颂香的一位朋友回应。
随着航拍镜头逐渐拉近,何塞街商场巨幅广告标语清晰可见,何塞宫和何塞路一号一南一北遥遥相望。
苏深雪目光落在何塞街北端建筑群上。
那是戈兰的政治中心,国会挨着市政厅,市政厅挨着国家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隔着一条街就是何塞路一号。
何塞路一号占地一千六百坪,这一千六百坪就数图书馆最占位置。
图书馆身后有一栋独立式三层复合楼,那是犹他颂香日常居住的地方,碰到他没出差,她一个月至少有两晚得住在那里。
这两晚是他们婚前协议之一。
彼时,她还对于这样一个协议感到莫名其妙,他目光在她身上游离,似笑非笑“深雪,男人和女人结婚都逃不了生儿育女。”回过神,背身对他,玫瑰烛台上,火光明明灭灭,灯影把她和他叠在一起,她一副往他怀里躲的样子。
“深雪。”轻柔不乏严肃的女性嗓音在距离她一步之遥所在响起。
苏深雪触了触脸颊,目光窗外收回,站直,缓缓回身,她的样子投递在落地镜上。
落地镜里的年轻女子从仪态到脸部表情和立于广场中央的巨幅女性肖像无比吻合。
苏深雪凝视镜子里穿纯白色礼服的年轻女子。
那是戈兰的女王。
戈兰女王之后,才是苏深雪。
这个国家人民需要爱护的是,镜子里肖像里的那个苏深雪。
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处的高个女人叫克里斯蒂,何塞宫一百零六把钥匙的掌管者。
克里斯蒂今年四十八岁,生于戈兰长在西班牙,她二十岁到三十岁间一直为西班牙王室服务,三十一岁她拒绝西班牙王室的挽留,回到戈兰,成为何塞宫高级管事之一。
四十五岁时,克里斯蒂拿到管理何塞宫一百零六把钥匙的权限。
拥有一百零六把钥匙的管理权相当于一个大家族的管家,克里斯丁也是何塞宫一千两百人中唯一拥有女王投票权。
现在,苏深雪能冠着戈兰女王头衔站在这块地板上,还得多亏克里斯蒂扳平的一票,而真正把她推到女王座位的是犹他家族最后的投票。
当天,金色穹顶之下,犹他颂香以微笑注目。
在犹他颂香的微笑中,苏深雪从主教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无数礼花降落在她头上。
讶异,也不讶异。
当天,苏深雪以“戈兰新任女王”的身份和一双双伸至面前的手握在一起,平静的语气一遍遍说着谢谢。
最后,来到她面前的是犹他颂香。
“深雪,你做到了,一如我想象中那样。”他是这么和她说的,语气温柔,眼波脉脉,宛如她和他曾共过甘苦,经历炼狱。
但不是的,真相是苏家长女比海瑟家的长女更识大体,更听话。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当海瑟家的长女,这个意愿从开始的迷迷糊糊到现在的逐渐清晰。
为什么呢,苏深雪其实也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广场,乐队在奏戈兰国歌。
奏完国歌,就是女王的新年寄语了。
戈兰国歌长四分十三秒,从这个房间走到女王阳台需要三分钟,留给她的时间还有一分钟左右。
这一分钟里,她有一个任务:戴上玫瑰皇冠。
玫瑰皇冠也是女王皇冠。
提起玫瑰皇冠,每个戈兰人都心怀虔诚,娓娓道来:它诞生于1849,皇冠有二十个缕空拱门,每一个缕空拱门对应一朵用一百颗粉色钻石打造的玫瑰,戴在头上随着步伐走动,钻石光芒在气流下推动下,二十朵玫瑰层层叠叠,栩栩如生。
的确,它很美,但它太重了。
它的重量都已经达到可以影响一个人的脸部表情,不仅这样,她还得提心吊胆它从头上掉落,即使克里斯蒂一再保证,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但苏深雪还是觉得它随时随地会从头上滑落。
庆幸地是,需要戴上它的时刻也不多。
现在,玫瑰皇冠就放在精美的托盘上,捧托盘的女人叫何晶晶,今年三十岁,之前是她的伴读,现在是她的私人秘书。
为了何晶晶,苏深雪和克里斯蒂翻脸过。
克里斯蒂不建议她把何晶晶留在身边,原因是何晶晶资质不够,她据理力争,无果后,她和克里斯蒂说“代替转告,去你的资质不够。”苏深雪比谁都清楚,克里斯蒂将把她的话带到谁面前。
不久之后,何晶晶搬进何塞宫,何晶晶通过了考核,成为她的私人秘书。
现在,想来想去,让何晶晶留在身边是苏深雪唯一争取坚持的,她太需要一个静静呆在自己身边的人了,即使不能告知其心里话,但心里知道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就足够了,就像苏铃老师。
老师,我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
苏深雪坐在化妆座椅上,审视镜里的自己。
那像一张二十六岁的面孔吗?
每月,她都会在“女王邮箱”活动中抽取一名观众到何塞宫来做客。
他们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这些年轻人不乏有口无遮拦者,若干总是不厌其烦告诉她“女王,你看起来比肖像更年轻,不,你现在就很年轻,我是说,你看起来很小的样子,老实说,你要是换上T恤牛仔裤到成人商店去,肯定会被要求提供身份证看看你成年了没有。”
上月,一名塞维利亚来的姑娘还说她看着和她刚上大一的妹妹年纪差不多。这话意思是她不像二十六岁的人。
那么,二十六岁的人应该要什么样的一副样子呢?
说也奇怪,苏深雪一直觉得镜子里的那张脸似乎还停留在她二十岁时期的模样。
二十岁时的她一米六|四身高,体重五十二公斤,现在,她的体重下降到四十七公斤。
身体是瘦下来了,但那张脸却还是二十岁时期,稍一鼓气,就会让摄影师皱起眉头,原因是不上镜。
“你一鼓气,呈现给观众的印象是戈兰的女王是一百五十磅的胖妞。”何塞宫首席摄影师大皱其眉。
为什么脸一直瘦不下来呢?
苏深雪也觉得很无奈。
正在给她戴玫瑰皇冠地是她的造型指导,克里斯蒂一张脸和平日无二,化妆室一左一右站着两名高级助理,也是……扑克牌表情。
一切无趣得很。
苏深雪目光回到镜子里。
不管怎么样,镜子里的人总归来到二十六岁,老师,我在变老,老师,你看,我的生活和以前一样无趣……
“深雪,深雪。”低黯的男性嗓音忽如其来,被送至耳畔。
指尖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