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米长的艺术盆栽栈道过半,一直闷声不吭的犹他颂香忽然问了李庆州这样一个问题:“抛却女王、首相夫人这两个身份,就单纯以一个女人评价,你觉得苏深雪怎么样?以一个男人的目光。”
一愣,李庆州不知作何回答,细细观察自己上司的表情,这位比自己少六岁的年轻人难得脸上露出那么一点点情绪。
这一点点情绪在表达:别惹我。
那么,要他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上司也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你就把现在问你问题的人当成是朋友。”
这话可以理解成“我要听真话。”
李庆州脑海里闪过另外一名当事人的脸、整体形象。
犹他颂香说了,要听真话。
真话是——
“抛却女王、首相夫人身份,苏深雪是可以拿到A+的女人,这个分数相当于一张一百二十分的考卷她可以拿到一百一十五分,没能拿到一百二十分是因为,这世界没有完美的人。”李庆州如实相告。
显然,犹他颂香对于这答案不是很满意,加重语气强调苏深雪二十岁时……
“二十岁时体重达到五十二公斤。”略微思考,犹他颂香如是说。
这还是李庆州首次看到自己上司孩子气的一面:有点类似于我养在家里的那只小猫儿我知道它是什么一副德行,它肯定没你说的那么好;但一旦你说那小猫儿不好,他势必会和你一番争执,那小猫儿我怎么不可能知道,它是好猫儿。
有趣。
说不定他待会能看到自己上司更有趣的一面。
“先生,如果您想听到更加客观说法的话,”顿了顿,“如果苏深雪是一件自由商品,这件自由商品一旦投入市场,势必会引发哄抢。”
“少卖关子。”犹他颂香敛起了眉头。
好吧,那就干脆一点。
“如果抛却女王、首相夫人身份的话,苏深雪会有很多男人抢着要,排队等着和她约会,即使是她体重五十二公斤,这些男人也包括我。”
果然,此话直接点燃他上司的愤怒。
“李庆州,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有夫之妇,而且!”犹他颂香在解衬衫纽扣,“苏深雪现在身份是首相夫人,她是有夫之妇!”
戈兰的小年轻还真有趣。
“先生……”李庆州慢吞吞说,“是您让我抛却苏深雪是女王、是首相夫人的身份,以一个男人的目光给予真实评价。”
戈兰小年轻停止解衬衫纽扣的动作。
抚额,度步,几个回合,回到他面前,如是说:“李庆州,我很怀疑,你和苏深雪到底是不是一伙儿的。”
“先生,您也很清楚,我每月俸禄来自于首相财务室,而不是女王办公室。”
戈兰的小年轻皱着眉头,以一种很不以为然的语气:“苏深雪有什么好的。”
极力忍住笑,李庆州低声回答:“脸是天使挂的,身材……身材是魔鬼挂的。”
戈兰小年轻爆垃圾话了,爆完垃圾话,从他手上直接抢走烟,烟头对着他:“这样的蠢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话意思是想表达,选择来找他聊天解闷是一件蠢事?
目送犹他颂香怒气匆匆离开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李庆州才想起,还没和他说桑柔的事情呢。
桑柔要住哪里?
回到医务处,李庆州就接到财务部经理给他的电话,他这月薪金得扣掉一半,原因是对工作严重懈怠。
他的上司还真是睚眦必报,前首相第一顾问金佳丽现在还被软禁于两百坪的公寓里,哪也去不了。
下午三点半左右时间,何塞街不少人看到行驶在专用车道的首相专车。
首相专车行驶在专用车道没什么稀奇的,让人们津津乐道地是,车行驶了一半忽然停下,从车里下来一名年轻男子,年轻男子直接横穿斑马线,拦下一辆计程车,往和何塞路一号相反的方向。
回神,若干在等计程车的人才意识到,刚刚和他们一起等计程车的人是首相先生。
这下,社交网有要忙作一团了。
面对摄像镜头,微笑,苏深雪都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微笑了,拍完合照,孩子们提出想和女王单独合照。
没问题,面对镜头,堆上标志性笑容。
“女王,您和我想象中一样温柔。”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涨红着一张脸。
“谢谢。”她为那孩子整理参观牌。
三点四十分,孩子们恋恋不舍的离开。
微笑,一一和他们挥手说再见。
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苏深雪示意何晶晶带另外两名侍卫官离开。
何晶晶没往日那般利索,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询问需不需要打电话给医生。
“不用,不需要,我没事。”她回答着。
办公室门关上,苏深雪收起嘴角的笑容。
别人的笑是愉悦,而她的笑是工作之一。
过去半个钟头,这个工作之一让她觉得累,疲惫。
现在拿在苏深雪手里的是孩子们送给女王的自制明信片,明信片有她和犹他颂香手拉手的手绘像,她应该把明信片放进抽屉里,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可没有,一双眼睛盯着明信片瞧。
越瞧越生气,生拉她手的人气。
敲门声响起,苏深雪懒得去理会,想必她糟糕的脸色让何晶晶不放心,折回想确定她需不需要打电话给医生。
“都说了,我没事。”苏深雪也懒得装了,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想一个人呆会。”
可开门声还是响起了,何晶晶越来越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愤怒回身:“何晶晶,你耳朵……”
目触到站于门口的那抹身影,话戛然而止。
不是何晶晶,是犹他颂香。
这张脸她现在不想见。
三步并作两步,停在犹他颂香面前,无任何停顿,手里的明信片狠狠朝犹他颂香脸上扔去:“走,走!”
两人距离很近,她极度苍白的脸映在他瞳孔里,苏深雪不知道那张苍白面孔是否写满了悲伤和愤怒。
除去自己极度苍白的脸,她还从他眼眸里看到了怜悯。
不,不需要怜悯。
用力推他,企图把他推离眼前:“走,马上给我走!”
犹他颂香说了和何晶晶一模一样的话:“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医生?”
去死,别假惺惺的。
抿嘴,现在她不仅不想见到他,她也不想和他说话,不想听到他说话。
用力推他,然而,她的力气对他毫无威胁,甚至于,急于求成,她差点摔倒。
不走是吧,那换成她走。
手触及门把,身体被一股力道环入怀中,这人难不成还想抱她?这也太可笑了,凭什么?拼命挣扎,挣扎中原本好好的发型散开,散落,这人做的坏事又多了一桩,他凭什么?凭什么给别的女孩无名指戴上了戒指,还想抱她?凭什么让她好好的发型变得和她的脸色一样糟糕?!
该死,力气总是不及他。
几个回合,她不仅没能成功推开他,还被他框固于门板和他之间。
他瞅她,她瞪他。
“深雪。”
“别叫我。”
“苏深雪。”
“不要叫我。”
“苏深雪,你听我说……”
“闭嘴,闭嘴,闭嘴,我什么都不想听!”像无理取闹的孩子,大声尖叫着,企图以自己的声音盖住他的声音,这是她能想到不用听到他叫她,不用和他说话的笨法子,“犹他颂香,你给我闭嘴,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也不想听到的声音,我更讨厌你叫我名……呜……唔……”
想表达愤怒的言语变成了单纯的发音。
这发音和任何情绪无关,但肯定,和慌张是有关的,苏深雪知道。
老师,我不能说话了。
“深雪,为什么不能说话?”
老师啊,我的嘴唇被堵住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
是的,就是有这样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嘴唇被堵住了,因为嘴唇被堵住,剩下想骂他的话就被遏制在喉咙处,就变成了“呜”“唔”这样的发音,我很确定,“呜”“唔”是从鼻腔出来的。
“这是为什么呢?”
老师,你真笨,不是说了吗,嘴唇被堵住了。
还有。
老师,我不知道现发生了什么,老师,我现在头很晕,老师,你知道现在都在发生什么吗?
“是的,深雪,老师知道,老师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那么,老师,你得大声告诉我,因为……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随地会晕倒。
那声叹息如昨夜长风。
“深雪,现在,犹他颂香正在吻你。”
切,老师,你干嘛把这样的话说得大惊小怪的,他吻过她,不,是亲过她嘴唇,就那样,在她嘴唇上琢一下,那和啄木鸟啄虫子没什么区别,在她嘴唇上啄一下是犹他颂香在宣告,很快就要进入下一个环节,这和他洗完澡穿的是浴袍意义相同。
“深雪,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深雪,这一次,他在吻你,像恋人那般亲吻着你的嘴唇。”
啊……啊?老师,是……是真的吗?
“是的,深雪,是真的。”
是的,老师,我感觉到了,是真的,他在吻我,像恋人般的吻。
原来……恋人间的吻是这样。
像书里描写的,先离地的是脚尖,脚尖一离开地面,身体就轻飘飘的,被一股力量往上托,一直往上托,眼看,眼看着手要触到云端。
下一秒!
不,怎么可以,她不要!
犹他颂香目前还是不可原谅。
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
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她的样子再次印他瞳孔里,也不过数分钟时间,就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之前一张脸苍白如鬼,现在是一张脸像红番茄。
痴痴看着映在他瞳孔里的自己,忘了说话,忘了生气。
直到——
“深雪。”
恍然回神,冲着犹他颂香一阵拳打脚踢,然而手和脚软绵绵的,看着像在撒娇,才没有,她才没有撒娇。
这次,苏深雪不敢开口说话,不敢让他闭嘴,不敢让他不许叫她的名字,就深怕,他和刚刚一样,堵住她的嘴的方式遏制她说话,然后……然后稀里糊涂的,她的身体就飘向云端,不再生他气,生不了他的气。
可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起码,目前,她还无法接受原谅。
好在,她学过手语,手语是和他学的,他自然也懂。
拳打脚踢无果后。
眼睛恶狠狠瞪着他,以手语比划出——你给我走,这是我的办公室!
他看着她,像看一傻子似的。
继续比划,表达愤怒——滚!给我滚!
他眉头皱起。
哼!
——滚,马上给我滚。
“苏深雪。”
——闭嘴,不许叫我名字,从你口中听到我的名字这让我恶心。
“苏深雪!”
——闭……
半空中挥舞的手被他狠狠拽住,他以身体优势狠狠把她压到门板上。
“砰——”一声,后脑勺结结实实往门板上磕。
一阵头晕眼花中,下颚被动仰起,眼睛牢牢盯着他:犹他颂香你敢,犹他颂香我们讲道理,犹他颂香不许你耍流氓。
回应她地是,捏住她下颚的手一个用力,她就变成了,撅起嘴唇。
撅起嘴唇,唇瓣微启。
厚厚的阴影俯向她,先触及地是鼻尖,鼻尖轻蹭了下她鼻尖,一个微侧,避开,这次触到地变成了嘴唇,两人的嘴唇贴在一起,灼灼气息迎面而来,两片嘴唇被如数摄入。
这一次,说不清是谁向推开谁的。
他气喘吁吁的,她也是气喘吁吁的。
她知道,她这是被欺负了。
心里是知道的,可就是无法以行动表达自己的愤怒,眼眶噙着泪水,不敢眨眼,就怕,一眨眼,它就从眼眶掉落。
泪水,在他吻她时就有了。
混蛋,为什么要发生在这样的时刻。
是啊,为什么要发生在这样的时刻。
如果放在花园,如果是脚踩在草坪上,在花香浓郁的夜晚,满天繁星之下,都是好的,即使不是花园草坪满天繁星下,也不该是在她生他气的情况下。
她生他气不是无理取闹。
她生他气是因为,他给别的女孩无名指戴上了戒指。
犹他颂香在那个名字叫桑柔的女孩无名指戴上了戒指。
眼睫毛一抖,眼泪从眼眶掉落,有了第一滴,第二滴来得更容易,第三滴眼泪紧随。
泪眼朦胧中。
她看到他的手在空着比划着,他也学她比起手语来。
——深雪,对不起。
——深雪,原谅我。
——深雪,我听不得“如果苏深雪是一件自由商品的话,这件自由商品一旦投入到市场,势必会引发哄抢。”这样的话。
苏深雪是一件自由商品,这是什么鬼比喻?
——深雪,我已经意识到“你瞒着我和别的男人举行一场婚礼,这场婚礼有主婚人,有祝福,交换戒指环节也有”是会让我不舒服的事情。
嗯,这好点。
他深深看着她,手在半空中缓缓比划出。
——苏深雪,刚刚,你有点可爱。
又,又来了。
呐呐看着他。
说也神奇,一直掉落个不停的眼泪自行止住了。
他灼灼气息近在咫尺。
从他口中说出的“深雪,我想吻你。”听得她一颗心心砰砰跳。
“为……为什么?”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刚刚才吻过……吻过两次。”
“女王陛下。”他的目光胶在她唇瓣上,“你就当一名刚刚上演梅开二度的球员想再来一个帽子戏法。”
流氓!你没听错,这是从一名首相口中听到的。
可是呢,眼睫毛一直抖一直抖的。
在他即将触到她唇瓣时。
手掌心慌慌张张抵在他胸腔上,她势必会软化在于他再一次的吻中,这之前——
“颂香,你……你和桑柔有没有……有没有瞒着我做别的事情?比如说,被迫亲密接触那些。”她可怜兮兮的声音在问着。
“没有。”
“真没有吗?”
“真的没有。”
“不许骗我,要真有什么的话,我不会原谅……唔……唔……”
他把她接下来的话如数堵在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