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深雪迅速把桑柔送的礼物往背后一藏。
这类似于本能的举止把苏深雪吓了一跳,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藏起桑柔的礼物。
呆站着,呆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犹他颂香。
即使他已来到她面前,即使他在抚摸她脸颊,苏深雪还是觉得这有可能出自自己的幻觉。
为什么会出现幻觉呢,还不是因为她太想他。
这次,他去了更远的美洲访问,去完美洲还去了印度、尼泊尔,算上他之前在戈兰东部三天总共加起来十九天。
戈兰东部,这个名称让苏深雪的心突了一下。
犹他颂香在戈兰东部呆了三天,桑柔就在戈兰东部城镇上学。
覆盖于她脸上的阴影,逐渐逼近的气息,感官先于她思想,闭上眼睛。
她和他十九天没见面了,是幻觉也好,不是幻觉也好,和他接吻,是她爱的喜欢的,愿意的。
忽如其来的一声“女王陛下”促使她一把推开了他。
闯进来的是何晶晶。
何晶晶似乎也没想到会撞见首相先生和女王难舍难分的情景,手里拿着信封,离开也不是,上前也不是。
确认把她吻得稀里糊涂的男人并不是来自于她的幻觉,确认站在她面前是号称明天晚上才会回戈兰的犹他颂香。
欣喜中透着懊恼。
女王应该是矜持的。
可……她刚刚所表现地是一副深怕他吻不到她的样子,更有,苏深雪发誓,何晶晶肯定看到这个家伙的手落在他不该落的位置,也不是不该落的,只是,门这不是开着吗?
狠狠瞪了犹他颂香一眼。
犹他颂香像没事发生般,和何晶晶打了招呼。
何晶晶拿着的信封提醒苏深雪,今晚她得参加一场盲人音乐会,车已经准备好了,距离音乐会开场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苏深雪没能坐上前往音乐会现场的车,其原因是“女王身体出现不适”。
何晶晶离开了,顺便带上房间门。
过去一分钟里,犹他颂香和何晶晶的一答一应她只有干着看的份。
当犹他颂香告知何晶晶女王身体不适,为保险起见取消前往盲人音乐会行程时,她数次尝试开口,但最后都没能成功,好吧,她其实也不想去,她其实也想呆在他身边。
何晶晶前脚刚走,苏深雪就在心里恼起犹他颂香来。
她的事情他凭什么干涉?
他们的结婚协议书清清楚楚写着,他不能干涉她的事情。
更有,这家伙在堂而皇之干涉她的事情后无任何愧疚之情,眼神一点都不客气,话更是不客气“女王陛下,我把你的私人秘书打发走了,我们可以继续刚刚没完成的事情。”这话简直是在表达,宝贝,还不快来投怀送抱。
别想,休想!用眼神传达。
脚步往后退,她退一步他进一步,连着退开他连着进,加快脚步,满房间躲。
她满房间躲,他满房间追。
最后,她只能躲到角落里,身体贴着墙,好言好语叫“颂香。”
他都堵住她所有去路,她是不可能摆脱他的。
也许,她好言好语叫“颂香”他会听她的话。
“颂香,”眼睛瞅着他,“你能不能……能不能假装没看到我?”
他还是牢牢挡住她的去路,一副不明白她话里头的意思样子。
于是她和他解释,他假装看不到她,他们就可以继续玩我躲你追的游戏了。
“颂香,我发现这个游戏有点意思。”她和他说。
她猜他马上会说“我说女王陛下,这是孩子玩的游戏。”她不给他说出这话的机会,絮絮叨叨抱怨,还不是因为她那枯燥成长生活,说着说着,苏深雪都为自己感到冤了,她的成长时代还一次架都没人打过呢。
垂下眼帘,抿着嘴。
“你很喜欢这个游戏吗?”他哑声问道。
“嗯。”
“要我假装看不到你吗?”
“嗯。”嘴是这样回答的,但心里另有打算。
苏深雪得承认,她很喜欢他追着她跑,但她更想逮住一个绝佳机会狠狠踹犹他颂香一脚。
让犹他家长子陪她往这么幼稚的游戏,别想了,可这一刻他陪她玩了,于是呢,她想要得更多。
比如,她想试试踹他一脚。
如果她踹他一脚的话,他没生气,这样是不是证明他心里是喜欢她包容她的。
她想通过此类小细节来测试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她没谈过恋爱,更不知道两情相悦所需要具备什么,只能通过这样的笨法子。
当然,他刚刚的行为也是让她想踹他一脚的原因。
所以说,揣犹他颂香一脚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既可以教训他又可以试探他。
颂香,你就答应了吧?以可怜兮兮眼神传达。
犹他颂香在看她,他在观察她。
不能心虚,绝对不能心虚。
“苏深雪。”
“嗯。”
“你现在很可疑,脸上写着呢。”
“写着什么,写着什么?!”大声嚷嚷,怎么听都像是虚张声势。
“真喜欢这个游戏?”
“真喜欢这个游戏。”
犹他颂香一脸无奈,往后退了几步,状若没看到墙角处的人,眼睛四处找寻,嘴里还不忘说“苏深雪去了哪里呢?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我猜她会不会藏在衣柜里。”
可没有藏在大衣柜里。
苏深雪极力忍住笑,给了犹他颂香一个鬼脸,从容不迫离开墙角,身体擦着他指尖,蹑手蹑脚来到他背后。
犹他颂香还是一副在拼命找寻她的样子,这很好,卯足力气,伸脚,脚尖找准位置,她非要把他踹倒在地不可。
用力一蹬——
蹬了一个空,不仅蹬空,还让自己整个身体往他怀抱倒。
这家伙在耍赖,明明答应她的,怎么能?
被欺骗的感觉让她不再吝啬自己的额头,把额头当成武器,一下下往他胸腔捶。
数十下后,他不高兴了,不是很高兴叫她苏深雪。
“苏深雪,闹够了没有?”
这句“苏深雪,闹够了没有”还是以前她讨厌的语气。
她还以为和从前不同了呢,从前的犹他家长子可不会陪她玩游戏,可刚刚他和她玩了游戏,原来,都是她自作多情。
从他怀里后退,他拉住她的手,从她眼眶里掉落的泪水砸在他手背上。
“苏深雪,别告诉我,你哭了。”
“我没哭。”偏偏,第二滴眼泪像断了线头的珍珠,第三滴眼泪紧随其下。
“还说你没哭,这是什么?苏深雪,你是女王……”
“我没哭,没哭!”抬起头来,冲着他大声喊,“都说了,我没哭。”
老师,更丢脸的还在后面呢。
他只不过叫了她“深雪宝贝。”他只不过说了“是的,没哭,苏深雪没哭。”他只不过是愿意了,愿意和她玩“假装看不到她的游戏。”她一颗心就又蠢蠢欲动了。
“你刚刚也说愿意的,可还不是……”眼眶红红。
他马上做发誓状:“这一次,我肯定会假装没看到你。”
“我可是要踹你一脚的!”她威胁他。
“那就踹我一脚。”
“我可是要把你踹倒在地上的。”
“那就把我踹倒在地。”
“犹他颂香你要听清楚,我要把你踹倒在地上,这样你还让踹?”
“让!踹十脚都没关系。”
老师,你听到了吗,他说让她踹十脚都没关系。
“那踹十一脚呢?”她话说得很傻很傻。
“踹十一脚也没关系。”他也回得很傻很傻。
你们没有听错,这是戈兰首相和女王的对话。
老师,犹他家长子和苏家长女是不是正通往两情相悦的路上?
她没有踹他十一脚,因为他吻了她。
他说是吻完再踹,好吧,那就吻完再踹。
那十一脚一直没踹。
老师,那是因为发生了别的事情。
何为醉生梦死,大致是此情此景吧,整个空间只开着一盏台灯。
灯光薄薄铺在淡色双人沙发上,一条摩纳哥千层纱裹着两人的身体,千层纱一角从沙发滑落至地毯,落到地板上地还有若干瓶瓶罐罐。
那些瓶瓶罐罐一看就是被从桌面扫落。
“哗啦”一声,方形的垂直掉落;锥形就地打几个滚或横躺或竖;椭圆形的掉远一点,几个直接往墙角滚。
原本,苏深雪现在应该衣着得体坐在戈兰国家剧院包厢里,欣赏着盲人乐队演出,而不是顶住一头黏糊糊的头发卷缩在这双人沙发上。
这都要怪忽然出现的犹他颂香。
对了,她还没问他怎么提早一天回戈兰,按照行程,他现在应该在尼泊尔。
号称极限运动爱好者的戈兰小年轻出访尼泊尔怎么能少得了去一趟珠峰,当然,他是不可能被允许去登山的,但恰到好处的作秀可以拉近和世界青年们的距离,比如,带上帐篷在珠峰脚下住一晚。
问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极端天气原因。”懒懒回答,这种状态也可以诠释餍足。
看吧,她就不能对他抱太大希望。
迷迷糊糊中,苏深雪记得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他,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这么一闹,她都忘了是什么事情,看来,她的记忆开始迈向老化。
是什么事情呢,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眼睛无意识搜索,最后落在掉落在地上的淡紫色方形盒上,方形盒盒面有一闪一闪的光亮,咋看,像月夜下沾着贝壳粉末的细沙,和诸多精美的礼品盒落一起,朴素、耐看。
淡紫色方形盒装着桑柔给女王陛下的生日礼物。
至此,苏深雪也把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起来。
美洲出访前,犹他颂香去了一趟戈兰东部,这也是他担任首相后首次前往东部。
东部活跃着很多公益机构,这些公益机构在过去几年代表戈兰前往世界各地执行任务,取得不俗的成绩。
犹他颂香的东部之行主要目的是给公益机构的负责们颁奖,交流。
桑柔就读的神学院在戈兰东部名声响亮,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否有所交集。
犹他颂香知道桑柔就读学院地址,找个时间去看挚友的妹妹理所当然。
状若不经意,苏深雪和犹他颂香谈起戈兰东部,很自然谈到桑柔就读的神学院,问他去看了桑柔没有,从紧贴她的肌肉纹理僵硬程度她就晓得犹他颂香不高兴了。
“苏深雪,你这问题让我有点不舒服。”他说。
“为什么这个问题会让你不舒服?”她反问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没能得到妻子的足够信任。”声腔淡淡,“与其说失望倒不如说是失败,就一名丈夫而言。”
她没再说话。
抿嘴,半掩眼眸,这阶段,也不知道怎么的眼泪总是来得很容易。
莫不是,眼泪也和迈向老化得到记忆力一样,会以一种持续加强式在她生活频频造访。
背后传来淡淡叹息。
犹他颂香说:“要是知道你会为那件事情耿耿于怀,我就不去那趟叙利亚了。”
这话让她急了。
“要去的,要去的。”嘴里嚷嚷着,一个翻身从背对他变成面对他,迎着他视线,低低说,“还是要去的,去了才能把她带回来,你答应过丹尼尔斯,要亲手把她带回来。”
他瞅着她,眼神温柔。
“颂香,”垂下眼眸,“丹尼尔斯值得你信守承诺。”
溢满浓情蜜意的那声“深雪”直让她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苏深雪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要知道叙利亚有一场篝火婚礼在等着他,她会方设法阻止他,但凡对自己有利的,她的法子总是特别多,只要她肯想,会成功的。
可……可最后。
她还是希望他去,这样,他余生才不会活在愧疚中。
“和苏深雪结婚超出我预期想象。”他于她耳畔低低说出。
问他什么意思。
“好比一趟马拉松,出发前理想位置是第三名,第三名保不住的话第四名也可以接受,但谁想,一不小心拿到了第一名。”
又拿花言巧语来哄她了。
“不是花言巧语。”犹他家长子化身读心者。
心满意足笑开。
“深雪。”
“嗯。”
“没去看她,如果你不提及的话,我都忘了。”
他瞳孔里映着她的脸,眼睛是亮晶晶的。
“忘了我带回来的小家伙就在东部某个城镇。”犹他颂香语气转为严肃,“首相夫人,首相先生的工作很忙,没多余时间,也没多余精力。”
犹他颂香认为,他和苏深雪说的话真实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七十。
他很忙,他没多余时间和精力,要是不是苏深雪说起,他都忘了,他从叙利亚边境带回来的小家伙就读于东部某个学院。
被隐藏起来的百分之三十来自于何塞路一号的旧资料馆。
那个资料有一个档案箱,档案箱里存放了一些信封,很不巧,他看了那些信。
信是桑柔写给他的。
落在一张张信笺上的文字带出一个迷迷糊糊的身影。
车上,透过车窗,看着人行道、看着自行车道、看着等到公车站三三两两的女孩们,犹他颂香偶尔会想,他带回来的小家伙是否也像那些女孩们一样,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于某一处所在:在便利店前等结账?静坐在公园长椅上听着音乐?交到朋友没有?手机联系人超过十人没有?长发还是短发?穿球鞋还是淑女鞋?尝试在头上别上鲜艳的发夹吗?引起某位男生注意没有?
他带回来的小家伙是否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找到乐趣,克服了不安。
他带回来的小家伙……现如今睡觉时,是否还需要紧紧贴着墙。
犹他颂香不明白和桑柔相关的偶尔讯息涉及到什么?
好奇?怜悯?
就像他和苏深雪所说的,他太忙没多余精力时间。
犹他颂香想,或许,他应该停止去打开旧资料馆里的那个文件箱。
犹他颂香讨厌任何不确定因素。
以及,在他心里,隐隐约约为那被隐瞒起的百分之三十感到不安。
犹他颂香看着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看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眼前的女人,不知何时开始,让他打从心里愿意去唤她“深雪,深雪宝贝。”眼前的女人,还有一具让他发狂的躯壳。
是的,发狂。
一定没人知道,在这么纯真的容颜下藏着这么让人血脉膨胀的曲线,问犹他颂香会像乔治一样,在聚会炫耀自己女人的三围吗?答案是“不会,永远不会。”一谈及女人三围,男人们的心思大同小异,他不会接受男人们在思想上精神上对苏深雪的身材评头论足。
看着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是他这次出访在异国他乡夜里洗过几次冷水澡罪魁祸首,回戈兰途中,他就梦到她的样子,是不着片缕的样子,在梦里他困惑于,什么时候苏深雪变成这样了,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么刻板的苏家长女变成眼前的这副模样了,他见过有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美人不少,似乎,也就只有苏深雪,也只有苏深雪……让他触及到“迷恋”一词。
迷恋,是的,在梦里,他感觉到自己对她的迷恋,从身体到面容。
带着质疑,缓缓揭开覆盖在她身上的摩纳哥纱巾。只一眼,就让犹他颂香在心底里咒骂了一声,她咋惊咋吓的,嘴里在嚷嚷着什么,低头,堵住她嚷嚷个不停的嘴,就像在梦里一样。
这一刻,犹他颂香触到所有和“迷恋”相关情绪。
她是他的。
这一刻,她只能是他的。
从那头浓密的头发到纤细胶白的脚趾头,从她的一个眼神到她说出的每一句话语,从深深的深到雪白的雪,每一缕情绪每一次发怒每一颗从眼角垂落的泪珠儿,所有所有,都是他的,所有所有他都要。
她只能成为她的。
这大致就是迷恋。
二十八岁生日这天,苏深雪没多余的时间去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新增的岁数所带来的改变。
这一天,苏深雪有太多事情要做。
从成为女王的那一刻,她的生日就不属于她。
苏深雪二十八岁的第二天,在采光极好所在,她和镜子里的自己说了声“苏深雪,你好。”
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二十七岁时的,没什么改变。
四月中旬。
明媚日头,何塞宫迎来一名特殊又寻常的到访者。
何为特殊,又何为寻常?
于何塞宫而言,这只是一名通过“女王邮箱”活动拿着免费机票,从密西西比州来到戈兰的年轻人;于苏深雪而言,密西西比州来的青年男子是她二十八年来的心灵访客。
这名心灵访客让她在几个月之后提笔给老师写了第六封信。
老师:
学生拥有了友情,具体是什么时候拥有它的,我也不清楚。
他叫陆骄阳,是一名人体画家,老师,还记我小时候写在记事本里的事情吗?要认识一名人体画家,当他免费模特。
当他模特是不可能的了,但我真交到一名人体画家朋友。
老师,我愿意极了和他谈话。
谈一些十分琐碎的事情:
他们说,为表达对大主教的尊敬,去听课时女王特意戴上面纱礼帽,但他们不知道地是,面纱方便打瞌睡;我一次次拿掉签名笔芯,就为了让克里斯蒂多跑几趟;我在那位女士大衣兜里放了一只蟋蟀,果然,不一会就把这位女士吓得脱掉大衣,这下,谁都看到她昂贵的鳄鱼皮带了,这位女士是以“动物保护协会会长”身份到访何塞宫的。
我总是愿意和我的人体画家朋友谈论这些。
对了,老师。
某人还不知道我交到了朋友。
老师,怎么想,我都得把我的朋友好好藏起来。
老师,请代替我和多娜问好。
深雪。
作者有话要说:敲喜欢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