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一打开,苏深雪就看到VIP走廊尽头正在和一名身穿燕尾服男子低声交谈的犹他颂香,目触到她,微微笑,招手示意她过去。
加快脚步,轻挽他臂膀。
和犹他颂香交谈地是他的伦敦校友,现为乐队指挥家。
“我太太。”犹他颂香是这么介绍她的。
显然,他这位伦敦校友初来乍到,不晓得眼前的学弟是这个国家首相,亦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女王。
做出改天再联系手势,匆匆离开。
“我太太”细细咀嚼着,一颗心被烘得暖暖的懒懒的。
忘却他是这个国家首相,忘却她是这个国家的女王,和那些周末观看音乐会的夫妻情侣一样,这一刻单纯只是为了人世间的耳鬓厮磨。
贵宾室里,剧院高层该到的都到了,桑柔所就读学院负责人也在。
距离开场还有点时间,贵宾室距离后台步行时间不到五分钟,在剧院院长和学院院长极力邀请下,苏深雪和犹他颂香决定以家属身份到后台去和桑柔打一下招呼。
通往排练后台的通道只能容纳三人身位,剧院院长和学院负责人在前面引路,苏深雪和犹他颂香走在中间,后面跟着怀捧花束的何晶晶,两名私人保镖押后。
走了一半,也不知是哪里电线出了短路,“嗤”的一声把苏深雪吓了一跳,好在,犹他颂香马上抓住她的手。
至此,他没再松开她的手。
一行人进入后台。
后台堆满了道具,数十间彩排室呈一字形排开,表演很快就要开始了,彩排室门或是虚掩或是敞开,里面一派热火朝天。
桑柔的彩排室在最末端,门是虚掩着的。
院长轻轻推开房门,做出请进手势。
此时桑柔所在学院负责人手机响了,那位捂着手机嘴说“首相先生,女王陛下,先失陪一下。”快步走开。
犹他颂香拉着苏深雪的手跨过门槛。
彩排室地毯又厚又实,脚踩在上面悄无声息,一道深色幕布严严实实遮挡在房门和彩排场地之间,清脆的女声伴随击掌节拍隔着幕布传来。
他们来到布幕的衔接口。
犹他颂香伸出手,布幕被撩开一个裂口,双双越过那道裂口,眼前宽广了起来。
诺大空间里无一样遮挡物,一盏舞台灯位于中央天花板上,以逐渐扩大形方式狂泻而下,像极了有人将黑的天色凿出窟窿,亮色光芒源源不断渗出。
那道亮色光芒底下,立着一抹苗条身影,背对他们而站,似是在等待来自天空的召唤。
不约而同,他放慢脚步,她也慢下了脚步。
排练场一角,有人吹响了长笛。
长笛声宛如天籁。
笛声来到最高亢。
沐浴于光芒下的苗条身影踮起脚尖,一个旋转。
一个旋转。
玫瑰灰的裙摆如湖面缓缓荡开的涟漪波纹,徐徐铺展,垂落至腰际的长发像绝好的丝绸,配上纤细腰肢,轻盈曼妙。
以脚尖垫地。
一个旋转,又一个旋转,再一个旋转。
三次旋转,那抹苗条身影就这样停在他们面前。
“昔日小小的一人儿,现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就像书里所描写的那样。
阔别近七百个日日夜夜,桑柔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苏深雪和犹他颂香面前。
很久很久以前,记不清什么时日,记不清在什么样的场景,老老的胶片中,二八年华少女首次穿上舞会礼服,来到昔日心仪男子面前,还年幼时,她个头只及到他腰间,他把她抱到秋千架上,秋千高高荡起,她和他说“等我长大。”尔后,他去了远方,她留下家乡,再见面时,在一次舞会,少女首次穿上露出锁骨的礼服,款款走向昔日心仪男子,众目睽睽下,女孩在心仪男子面前装了三圈,一圈两年,两圈四年,三圈六年,他们分开整整六个年头,女孩把手交到男子手里说“我长大了,现在可以和你跳一支舞吗?”
转三圈,长大。
那抹亭亭玉立身影,站在光线边沿处,脚还踮起着。
几缕发丝垂落于她脸上,太轻太轻,一次吐气就足以让它们颤抖个不停,在颤抖地还有玫瑰灰裙摆。
何止是裙摆在颤抖着,分明,那红红的嘴唇也是在颤抖着的。
红红的颤抖着的嘴唇在说着:
“我渴望能见你一面,但请你记住,我不会开口要求见你,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这一席话,那嘴唇的红蔓延至她的双颊。
这一席话,让那握住另一个女人的手悄然松开。
犹他颂香松开了苏深雪的手,她的手还维持着被他握住的姿势,而他的手则像从来没有握住她的样子。
那两人,隔着那道亮光,一个于边缘里,一个于边缘外。
时间状若静止。
状若静止光阴这一瞬是另外一个人的苟延残喘。
蠕动嘴唇,叫了声“颂香。”
“颂香。”
她等在空中的手回到他手里,暗处传来掌声,掌声和着“桑,你演得太棒了。”“桑,我看得都哭了。”的赞美声,剧院院长来了,学院负责人也出现了,他们大喊着“姑娘们,看看谁来了。”“谁来了?”“会是谁来了。”姑娘们叽叽喳喳着从阴影地带走出。
瞬间,世界变得热闹拥挤了起来。
十几名身穿白色衬衫配玫瑰灰长裙的女孩在目触到苏深雪时纷纷尖叫,女王身边的男人是……定睛一看,揉眼睛狂喊,激动得和自己同伴相互求证,她们的眼睛没看错“是首相先生,真的是首相先生,还有!还有女王陛下。”“女王陛下和首相先生来看我们的表演了!”奔走相告。
现场最冷静地就数桑柔,毕恭毕敬叫了“首相先生”“女王陛下”就垂手站在一边。
苏深雪接过何晶晶手上的花束,把花束递到桑柔面前,笑着说:“好久不见。”
桑柔接过花束,垂眸:“谢谢女王陛下。”
后退一步,苏深雪微微眯起眼睛。
没第一次见到那么瘦,脸色比同龄人苍白一点点,同样的服装打扮混在另外十几名女孩中,硬是把一众面容姣好的女孩比下去,不见得多漂亮,但有某种抓人眼球的魔力,想上前,轻声问“你需要帮助吗?”想帮助想要逗她开心,想……把她呵护于怀里。
呵护于怀里,保她一世无忧,免她颠沛流离。
苏深雪去看犹他颂香。
犹他颂香脸朝着那群女孩们,眼眸淡淡,淡淡的眼眸也不知道在看着谁。
论和桑柔的关系,犹他颂香应该比她多一份责任才对。
苏深雪扯了扯犹他颂香的手。
在她的示意下,犹他颂香站停在桑柔面前,顿了顿,抬手,手在半空中停滞片刻“小……”
你看,现在叫“小家伙”不合适了吧。
犹他颂香的手没顺利搭在桑柔肩膀上,收回,说了句“长这么大了。”
女孩们在拿到苏深雪和犹他颂香共同签名后,欢天喜地去准备表演了,别的女孩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看她们的首相先生,就桑柔,站在入口处时,象征性回头,象征性朝他们挥了挥手。
七点五十八分,苏深雪和犹他颂香出现在看台上,他们的座位在最前排,距离舞台很近。
八点,表演开始。
九点半,表演结束,桑柔所在学院合唱团是十个合唱团中唯一加入情景表演的,桑柔负责情景表演部分,以历经漫长等待的少女形象演绎西蒙娜.得.波伏娃经典名言——
“我渴望能见你一面,但请你记住,我不会开口要求见你,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散场。
灯光还没亮起,坐于他们后座的一名男士迫不及待和同伴讲起观后感,那位男士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女孩旋转时的玫瑰灰裙摆,还有那句‘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桑柔的表演赢得全场掌声,大约,唯一没给掌声地是犹他颂香了。
等在一边的剧院院长提出的“要不要再去后台打一声招呼”被犹他颂香一口拒绝。院长又提出建议,现在时间尚早,剧院有展览厅咖啡厅有花园,要不要他陪首相先生和女王陛下去走走,此建议被当场采纳,但陪女王散步的任务首相先生一个人就可以。
花园一圈下来,苏深雪觉得累,步伐和以前一样,但不对了,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唯有“颂香,今晚星星很漂亮。”“嗯,今晚的星星很漂亮。”她再想,再找,平日里他们讲的话题,发现,她忽然想不起他们都说过些什么,唯有安静。
这安静,沉甸甸的。
于是,脑子拼命想,拼命想,但她只能想出“颂香,看到北极星没有?”“看到了。”于是,她和他撒娇,说颂香我想听你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话?”他问她。
这语气,满满是心不在焉。
心里愤怒,烦躁,甩开他的手,往前走。
“苏深雪?”他叫她。
想了想,苏深雪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打开洗手间门,背靠墙,闭上眼睛。
黑暗的世界里,都是玫瑰灰的裙摆在旋转,女孩腰肢曼妙,秋水般的双眸一直半掩着,有人唤“桑”时,偶尔抖一下。
那一下,如黑色的蝶。
空灵脆弱。
苏深雪以为他们逛花园逛了很久,但发现也不过是二十几分钟,逛完花园,犹他颂香主动提出去剧院商场走走,欣然应答,途经咖啡馆,犹他颂香问她要不要咖啡,摇头,拉着他的手进入一家自助纪念品店。
近几年,为节约人力,类似于剧院博物馆图书馆等公共场所开始尝试采用自助贩卖形式。放上多功能收币机,多功能收币机包涵了计算,找零,还附带兑换外币的功能。
当然,为了预防不诚实的顾客,自助纪念品店设有监控录像和防盗系统。
首相先生应该关心一下民生问题,这是苏深雪把犹他颂香拉进自助商品店的原因。
纪念品店一个顾客都没有,顾客没有,问东问西的服务生也没有,这再好不过。
兴致勃勃从五美元区来到十美元区,小玩意还真不少,价格便宜模样又讨喜,挑了一对情侣玩偶,问:“颂香,你觉得它们可爱吗?”
无回应。
“颂香……”抬起头,十美元货柜区只有苏深雪一个人。
把情侣玩偶放回货柜。
一个货柜,一个货柜回走,第三个没有,第四个没有,苏深雪在第五个货柜和第六个货柜中间找到犹他颂香。
他就站在那里,直直站着,脸朝出口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苏深雪放慢、放轻脚步,一步步朝着犹他颂香。
很快,苏深雪就知道他在看什么了。
有几名穿白衬衫配玫瑰灰长裙的女孩站停在纪念品店门外,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苏深雪看了一下,那些女孩没有桑柔。
不久前,神学院负责人说了,这几天,他会带合唱团的女孩们参观鹅城一些文化景点。
换言之,这几天桑柔会住在鹅城。
女孩们离开了,犹他颂香还保持之前的姿势。
直到女孩们的身影消失,苏深雪叫了声“颂香”,无应答,又叫了一声。
第三声颂香才落入他耳里。
她问他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他回她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她问。
他揽住她肩膀。
“公事吗?”
他淡淡应了声。
老师,要怎么办才好,老师,我要怎么办才好?
苏深雪手伸向货柜,很容易她就拿到那个打火机,再一个顺手,打火机落入犹他颂香裤兜里。
站停,等待。
她多想提醒他“颂香,你兜里被放进了东西。”“颂香,那不是一粒沙一颗尘,颂香,那是一个打火机。”
不,此时此刻,她更想骂他。
想破口大骂:
混蛋,你的警戒心呢?你引以为豪的警戒心呢?你是一个国家的首相,每年纳税人花几千万美元的安保费在你身上,要是此时被放进你兜里的不是打火机而是炸.弹呢?
要知道,这世界最小的炸.弹也就那只打火机三分之一的重量。
还有……颂香,你接受过恐袭训练,你以高分通过恐袭测试。
但这刻,你为什么会这么迟钝?
老师,该怎么办才好,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犹他颂香的迟钝行为还在继续着,他问她看中什么没有。
“没有。”她回答。
挽着他离开。
两人身体越过纪念品店门线时,防盗系统响了。
犹他颂香这才发现他裤兜里多了一个带有防盗条码的打火机。
此时,戴着商场巡逻队标志牌的工作人员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下糟了,首相先生要变成偷打火机小贼了。
苏深雪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呐呐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