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赐号媚娘

武珝是端午节后入宫的,随着时日推进,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在屋里呆着竟是一刻也不得清凉,这日午间小憩后,张永春便提议去回廊纳凉。武珝透着小窗望向回廊,只见今日凝云阁里的花开得格外艳丽,名贵珍树枝叶繁茂,偶有微风,连带着树叶轻轻晃动,那里已有不少嫔妃侍女,她们摇着薄扇,站在树荫下,坐在回廊边,有的放声大笑,仿佛有多高兴的事儿一般,也有人低声沉吟,相互诉说着烦恼。红裳绿衣,薄纱长裙,脂粉琉璃,香气妖娆,恰如百花争艳。

武珝本不喜与她们往来,一来自己是新入宫的才人,与她们一起仿佛总搭不上话儿,二来所谓做多错多,都是皇帝的妃嫔,越是接近恐怕越生了是非。如今张永春既提议,又见屋里实在闷热,心下想着总不能躲着一辈子,也不能让两个丫头跟着自己受了委屈,便应了永春,主仆三人出门朝回廊走去。

入了回廊,即有微微清风迎面拂来,武珝今日穿一件桃红色的轻纱薄衫,映得她肌肤雪白,行动飘逸而典雅,清风袭来,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得爽朗,主仆三人相视一笑,回廊确是比屋里要舒服多了。武珝三人的出现并没有使妃嫔们终止谈笑,远远的一瞥,不过是个尚未被皇上临幸过刚入宫的才人,虽说有着令人不能忽视的美貌,可那又怎么样呢,**缺美人吗?也有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武珝存在的人,她们回到各自的话题,谈笑风情。

虽平日不甚来往,武珝也总希望能在宫中有个好人缘,她逢人便露出恭敬而善意的微笑,尽管有些人爱搭不理,她也总能保持温和,从不作计较,也是没有资格计较的。挑了个较为僻静的地儿坐下,张永春和杜莲儿在一旁侍候,“这里树荫茂密,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武珝笑道。

因是自己提议来回廊的,见武才人如此满意,张永春眼里露出一丝欣喜,武才人这是在夸我呢,她笑道:“自然。”

武珝四下观望,妃嫔们说笑依旧,绫罗绸缎如烟波流转,谈笑声音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想是也不屑注意的,她悲哀的想着,自己在宫中如一粒尘埃罢了,即使哪日消失不见,又有谁会想起呢。

正望着,恰见赵婕妤由她的屋子缓缓朝回廊走来,她衣着鲜艳夺目,身后有四个侍女,远远的望见就让人不自觉的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她表情高傲,仿佛没有什么入得了她的眼,逢遇到人时,从不置理。她最终在一处四下无人的石凳上坐下,摆弄着裙脚,侍女为她摇着扇子,小心伺候。

妃嫔们望着赵婕妤一步一步走向石凳,待她坐定,女人们发出一阵阵鄙夷的声音,“哼,瞧她那副样子。”“不过是个婕妤,若是个娘娘还得了。”“就是,也只能在咱们面前耍耍威风。”

听着她们的议论,武珝不发一言,再看远处的赵婕妤,神情淡漠,仿佛一点儿也不在乎妃嫔们的话题。她离得远,许是听不见的,也或许她知道她们在议论她,却毫不在意。一个人若能完全不在意他人的评说,那也是到了一定的境界,忽然对赵婕妤有些许羡慕,至少还有人愿意谈论议论她,而自己,不过是个没有人在意的人。

正暗自苦闷着,只听杜莲儿道,“哎,苏公公来了。”

武珝顺着杜莲儿的目光迎上去,正是上次入宫之时给自己领路的那位公公,杜莲儿的声音中透露出欣喜,武珝心下忽然生起一个疑问,这疑问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苏公公已来到了回廊。

人群中亦是一阵嘈杂,“苏公公来了。”“不知今晚陛下召谁去侍寝。”“左右还是赵婕妤罢了。”

待苏公公走近,妃嫔们一个个拉着他迫不及待的问道:“苏公公,陛下今晚召谁侍寝呀?”

武珝是不敢奢望的,听莲儿说好多妃嫔来凝云阁几年了还没有侍寝过,又怎会轮到自己呢。她顺眼朝赵婕妤那边望去,只见赵婕妤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俏丽的脸庞在树荫下略显单薄,仿佛丝毫不关心由谁侍寝。最受宠幸,却最无所谓,思及自己,武珝暗叹一口气。

却见苏公公朝自己这儿走来,“武才人,陛下今晚召你侍寝,回去好生准备吧。”

“召我侍寝?”武珝激动的站起来,仍保持着她得体的礼仪,问道:“这是真的吗?”

苏公公笑道:“自然是真的。”眼睛早已越过武才人望向她身后的杜莲儿。武珝本欲多谢苏公公的辛劳,却遇见苏公公喜爱与怜惜的眼神,那眼睛里没有自己,而是在自己身后,思及刚刚莲儿看到苏公公的欣喜表情,武珝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因道:“苏公公辛苦了,不如去咱们屋子喝一口茶?”

苏公公道:“多谢武才人,咱家还有些别的差事,就不去了。”他虽与武珝说话,眼里却不可掩饰的装满杜莲儿,那眼里写满相思。武珝见状,心中已明白半分,这样也好,他是陛下跟前儿红人的徒弟,有着这一层关系以后办事倒也顺畅。她礼貌的笑道:“几次劳烦公公辛劳,却不曾犒赏公公,苏公公没事多去我们那屋子坐坐,喝口茶,吃些点心。”

武珝的声音温柔而谦和,又见其美貌多情,一席话恰如二月阳春,苏公公的心早已倍感暖意,莲儿跟着这样一个体贴人的主儿,自己倒也放心。像他们这样的人,原是不配得人尊重的,因着和皇上接触多,妃嫔们总是对他另眼相待,虽知道各有各自的目的,可是他仍喜欢妃嫔们敬他捧着他。最不喜如赵婕妤一般的妃嫔,成日一副清冷的脸,眸子里总是目空一切,仿佛全世界都少她许多东西。武才人如此体贴善意,且灵敏俊秀,行动间有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又是杜莲儿侍候的,若能取代赵婕妤得皇上的喜欢,那于自己也是好事一桩。因特意嘱咐道:“武才人可得好好准备,这是您第一次侍奉皇上。若有不明白的便告诉我,我派几个懂陛下心意的人好好儿教武才人。”

武珝道:“有劳公公了,我真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她的眼里闪动着感激的泪花,直教苏公公兀自欢喜。

终于要侍候皇上了,还记得初入宫的第一个夜晚,看着赵婕妤坐在辇轿里在黑夜中朝陛下奔去,那时的自己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坐在那辇轿里去迎接陛下的宠幸,怎能不让人热泪盈眶。没想到这么快我便能见到陛下,想必贤妃娘娘是出了力的,还记得那日她笃定的眼神,“你很快就会见到陛下的。”

再三道谢,待苏公公离开,武珝领着杜莲儿与张永春往屋里走去。却听得妃嫔们的议论,“怎么会是她?她才来了几天。”“你还不知道吗?人家可是会攀高枝儿的,刚入宫便去拜会贤妃娘娘。”“哎呀,原来是这样啊。”妃嫔们嘲笑着,并不忌讳被武珝听了去,她听见才好呢,省得被皇上召见尾巴便翘到天上去。

武珝竭力克制,默默告诉自己要忍耐,她们不过是看见自己才初入宫便能侍奉皇上心有不甘,她们希望我听了难受,可我偏偏不让她们小瞧。她保持着得体的面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想起刚才自己还在羡慕赵婕妤,被人嘲讽证明你有人关注,没想到才多大功夫,自己便也如她了,果真是世事无常。又想起赵婕妤面对嘲讽时候的气定神闲,她能做到,我一定也能做到。

远远的望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赵婕妤,她依旧是冷淡表情,只是那单薄的身体中却多了几分落寞。难道是因为皇上没有召见她吗?可是苏公公来的时候我却明明看见她冷淡的表情与高傲的坐姿,那姿态里明显的写着事不关己,她丝毫不关心。如今却一副落寞样子,只怕是皇上召见时不觉珍贵,皇上不召见时却也失落呢。

边想着,已缓缓的进了屋子。武珝侍寝,张永春和杜莲儿亦十分高兴,她们欢笑着为武珝准备忙碌,仿佛是自己遇见天大的喜事一般,武珝望着两个侍女前后忙碌的身影,在这宫中,有这两个丫头的陪伴,着实多了许多欢笑与暖意呢。

一番忙碌与准备,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了,武珝站在镜子前细细端详自己,只见沐浴后的自己肌肤雪白滑嫩,面容端庄妩媚。杜莲儿在身后服侍,将蔷薇花露洒于武珝衣角,道:“姐姐真是美极了。”武珝会心一笑,皇上,他会喜欢吗?

及至晚间,苏公公带了宦官来接武珝。坐上辇轿,看着几个宦官小心翼翼抬着轿子,生怕自己有丝毫闪失的样子,武珝心中感到满足,今夜,自己是最受上天垂爱的人。她抬头望望天空,今晚没有月亮,连星辰也少的可怜,宦官们提着宫灯循循探索,每朝前进一点,光亮便朝前稍移一分。武珝闻着自己身上散发的花露香粉,年轻的身体随着辇轿的前行轻轻晃动。皇上,他会喜欢我吗?年少时常听父亲讲起过皇上的故事,他是一个英武而充满智慧的男人,今晚,自己便能见到他了,这个自己年少时便崇拜着的男人。

不觉间辇轿已到了甘露殿,武珝心中越发的紧张,她紧握这辇轿的扶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个稍年轻的宦官催促道:“武才人,到了,您且下轿吧。”

武珝并不敢得罪这个宦官,只得冲着宦官笑道:“知道了。”

入了甘露殿,武珝的心早已失了规矩,咚咚乱跳个不停。这是第一次侍寝,千万不要出了岔子,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李世民已经躺在床上,武珝望着床上半躺着的人,灯光太暗,她看不清楚,也不敢多看。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想起跪安,她竭力保持镇定,让自己看起来并不那么慌乱,下跪道:“才人武氏叩见陛下。”

甘露殿里寂静无声,仿佛一颗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武珝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保持着恭敬的跪姿,等待皇上问自己话或者直接平身。可是好一会儿过去了,皇上却没有任何声音,整个甘露殿也没有声音。什么情况,难道皇上不在吗?武珝抬起头想看一看虚实。

头还没抬起,却从床头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是武士彟的女儿?”那声音敦厚有力,透出一股威严,除了当今天子,谁还有这般威仪呢。武珝还未抬起的头马上沉沉低了下去,轻声回答道:“是。”

“追随先帝而去,朕对他的印象深刻。”李世民道。

皇上的声音变得温和许多,这让武珝不像先前那般惊惧与,却实在不知如何接皇上的话,只是恭敬的跪着。

李世民看着这个拥有曼妙身姿的少女,虽低头俯跪,却仍然掩藏不了她美丽的脸庞与夺人的风情,又知她是第一次侍寝,不免生出一番怜惜之意。他伸出手,唤道:“你过来。”

武珝稍稍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向床前,皇上的手正伸向自己,那只自己幻想过许多次主人的手,那个统领整个大唐河山的男人,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手,等待自己去握住它。她缓缓来到床前,握住皇上的手,那只手浑厚而有力,令武珝感到温暖和安全。

天蒙亮,李世民抱着武珝,道:“你如此娇媚动人,朕便赐你名为媚娘吧。”

这是武珝一生中难忘的一个夜晚,自此之后,她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武媚娘。皇上,他天资英发,她敬佩他,崇拜他,他是她爱情生活的唯一来源,她爱他,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