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徐惠(三)

自那日拒绝皇上的召见,皇上已有小半月未召见徐惠了。原是每隔三五天必召见她一次,甚者连日召见也是有的,如今将近半月未有音讯,徐惠只恐皇上还为那日拒绝侍寝之事生自己的气。因吩咐侍女道:“拿笔墨来。”

徐惠略加思索,信手写来,才一会儿,便出一首奇诗:“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回。

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她将诗纸整齐叠好,着人将苏锦请来,她将诗作交与苏锦,道:“苏公公,还望您务必将此诗交与皇上。”

苏锦恭敬的答应道:“是,咱家必不负徐婕妤所托。”

前段时日的大雪已经渐渐化去,连着几日都是晴天,来回廊溜达的妃嫔也渐渐多了起来。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给各个妃嫔带来一丝暖意。这日,徐惠与武珝相遇在回廊,因徐惠将《女则》一书借于武珝一事,武珝在心中真正感激她。也看得出来,徐婕妤不像其他妃嫔,她的清高文雅不是故意卖弄,而是真正心性高雅之人,这点单从她的诗作当中便能窥探一二。

武珝笑着略施小礼:“徐婕妤。”

徐惠见着武珝,亦露出温和的笑容,“武才人好。”

二人相笑依依,对彼此生出无限好感。徐惠道:“武才人近来可好?”

武珝眸子里闪过一丝怅然,这段时日皇上仍未曾召见自己,她答道:“还是老样子。”又问,“徐婕妤呢?”

徐惠思及近日皇上再未召见自己,眼神黯淡下来,未等她回答,却从远处传来声音“哟,原来是徐婕妤呀。”那声音随之而来的脚步越来越靠近自己。徐惠正眼一看,原来是近些时日得宠的萧才人,她不过是五品才人,与自己说话却无丝毫的恭敬,徐惠略略蹙眉,仍是微微笑道:“原是萧才人。”

萧才人道:“徐婕妤不在屋子里诗词歌赋,竟也来了这回廊。”

徐惠道:“萧才人的意思是我来不得这回廊?”

萧才人失声笑道:“哪里,我不过是觉徐婕妤生性优雅**,怎来了回廊这里俗气之地。”

武珝听出萧才人口口声声是要呛着徐婕妤,又见徐婕妤文雅守礼,定是说她萧才人不过,因道:“萧才人的意思是来这回廊的姐妹们都是庸俗之人了?倘若其他姐妹们听了要置喙萧才人呢。”

萧才人斜眼睨武珝一眼,眉头微微蹙起,“我当是谁,原来是从未得过宠爱的武才人。”一句话呛的武珝不知如何回应,从未得过宠爱,确实是自己一直介怀之事。

徐惠见武珝窘迫,她原是为了护着自己与萧才人说法,如今却被萧才人羞辱,不由想护着武珝,因道:“萧妹妹这便错了,谁说武才人未曾得过圣宠,武才人的名字媚娘便是皇上亲口所赐呢。”

毕竟皇上亲口赐名是事实,萧才人并不敢妄言,唯恐说错话是对皇上不敬,她轻哼一声,不知如何接话。趁着这个间隙,徐婕妤道:“想必萧妹妹也无它事,我且与武才人先行一步。”

二人一同朝着回廊前方走去,不再置理萧才人,待走的远些,武珝道:“刚才谢谢徐婕妤。”若不是她,自己真得被萧才人好好羞辱一番了,她又是个得宠的,地位也不比自己低,哪里有底气与她争论。

徐惠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自她得宠,每遇着我必话中带刺,前些时日不与她计较,如今反而变本加厉了。”

武珝道:“我是说呢,平日里徐婕妤处处温和,如今遇着萧才人却也一番说辞,原来是她冒犯在先。”

徐惠道:“原是我的错,那日皇上召见我没有去,皇上便改召见她,才令她有了如今趾高气扬的机会。”

武珝笑道:“才刚得宠就如此盛气凌人,指不定这宠爱能有多少时日。”

徐惠冲她浅浅一笑,这也是自己的看法,二人依着回廊缓缓前行,冬日阳光明媚,给二人的身上心上都带来暖意,在这宫中能有一个如此情投意合的姐妹,实是一件幸事。

李世民看了徐惠写的诗,不停重复着最后一句,“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他笑道:“好诗,好诗!这小妮子,原来是与朕耍她的小性子呢。”他的怒意轻松被此诗化解,从此更加宠爱徐惠。

武珝听得此事,为徐婕妤高兴之余,却又不得不思考其中奥妙,徐婕妤凭一首诗可轻松化解皇上的怒气,可自己在诗作上却不如徐婕妤的天分,天分不济,自己可以通过后天修养得皇上欢心呀。她灵机一动,既然皇上喜欢才女,我虽无诗词天分,可幼年时母亲常夸我字写的好,听闻皇上十分钟爱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字迹,那我便多练他的字,或许有朝一日能如徐婕妤一般通过才华得到皇上的垂青。

自此,武珝闲暇读长孙皇后的《女则》之际,亦十分注重王羲之字迹的书法练习,时间益久,武珝的书法有了很大的长进,又素读《女则》一书,对**为妃之道亦多了一番领悟。

皇上虽复宠徐惠,却仍是没有少了对萧才人的宠爱,若说徐惠是诗词才女,那萧才人的舞姿也足以令李世民为之倾倒。

可是李世民虽宠爱萧才人,却迟迟没有晋她的位分,想那徐惠才入宫不久便由五品才人晋为三品婕妤,自己如今常伴圣驾,却从未见皇上有对自己晋位之意。

萧才人一番苦恼,却又不敢在皇上面前提及,便越发的恨起徐惠。平日故作清高文雅,不过是她争夺宠爱的工具,皇上竟还那么喜欢她。萧才人又是个直性子,每每见到徐惠总没有好脸色,言语奚落更是常事。

时间久了,凝云阁的各个妃嫔都知萧才人厌恶徐婕妤之事,徐惠却从未说与萧才人半句。徐惠身边的侍女总看不过去,常劝徐惠道:“姐姐是三品婕妤,萧才人不过是五品,怎能容忍她如此放肆。”每每这时,徐惠总笑道:“萧才人得陛下宠爱,多让让她也是应该的。”宫女宦官们都为徐婕妤大度宽容之心所折服。却不知徐惠也有她的打算,萧才人每每出言不逊,自己哪有不气的,可是气没有办法,她正得圣宠,自己能拿她怎么样呢。且让她不敬去,时间久了人人皆知,皇上自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萧才人平日总随着自己的性子,得罪的人不少,不久,便有人将她不敬徐婕妤之事告知了圣上。李世民闻得此事,不由蹙眉,“却从未听徐婕妤说及此事。”一旁的王公公道:“徐婕妤性情温和大度,如此之事怎会惊扰圣驾呢。”

李世民微微点头,心中泛起怜惜,该如何处置萧才人呢,若说处置,如今自己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若不处置,又唯恐徐惠心中委屈,她是那样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自己舍不得她难过。他问王公公道:“如今二品嫔位可还有空缺?”

王公公恭敬道:“回陛下,二品嫔位里前不久李充容病逝,充容恰有空缺。”

李世民微微思索道:“充容,位列二品嫔位九人中第八。”他随即吩咐道:“就封徐婕妤为二品充容吧,赐住柏梁台。”徐惠,希望你能明白朕的心意,朕无法立即处置萧才人,只能依充容的名分给你安慰,赐住柏梁台远离凝云阁,那萧才人再想对你不敬也无机会了,放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

徐惠由凝云阁搬入柏梁台,宦官侍女又增加了一倍,柏梁台是一座由两层楼阁组成的宫殿,虽不够奢华,却足够清新雅致。凭栏眺望,四周皆是绿园,徐惠喜欢这里,皇上为自己选此宫殿也是用心了,她在心中默默感念陛下之盛恩。

除了环境雅致,柏梁台远离凝云阁女人们的喧闹再也入不了自己的耳朵,徐惠感到清静,平日更加专心读书写字,几乎手不释卷。

时日渐久,自晋封为充容,徐惠见到皇上的机会却越发少了,听宫人们说,皇上仍是召见萧才人最多。

这日,皇上在昭阳殿举办国宴,徐惠未被安排参加,而萧才人却因舞姿翩翩飘逸,被安排在国宴中献上一舞。想必萧才人若见到自己,又是一番炫耀取笑了,她得皇上如此宠幸,想必也有自己没有的本领令皇上流连,自己对皇上一番真心实意,却敌不过一介舞女。又思及自己无故晋封充容,原来是陛下给自己的安慰罢了。可是陛下却小看了我,只要能侍奉皇上,什么位分又有何区别。自己曾多次告知皇上自己不在意位分之事,难道皇上认为我不过是虚说而已吗。越想越觉难过,泪已流出眼角,挥笔写下一首《长门怨》:“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悲扇。一朝歌荣舞,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