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值夜

这日,天气冷的紧,连打哈欠都冒着淡淡的白雾,武媚娘发现又是一个寒冷冬天的到来。一大早,她依着王公公的吩咐,随同宫女宦官们去前殿值守。

在前殿值守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武媚娘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站在前殿一动不动,听皇帝与大臣们一件件事务的讨论。武媚娘面无表情,别说一个喷嚏,便是呼吸也不敢大声的,她十分佩服皇帝,不怪天下人称赞他,他勤劳务实,大至边境战争,小至百姓饮水,他都一一过问。

只是,在前殿值守了这么多天,皇上正眼也没瞧一眼自己,他好像完全忘记我了。他有那么多事要忙,又怎会记得我这个小小才人呢。终究,武媚娘还是知足的,能站在皇上身后,听他看他,已是莫大的幸福。

武媚娘仍醉心于研制糕点,一有闲暇时间,便躲在屋子里烹制。

杜月娥对她的行为很不解,宫里有吃有喝,哪里会缺了你这块糕点?有这闲功夫,倒不如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她站在武媚娘身后,笑道:“媚娘,你也算天生丽质,怎么就不懂得打扮自己呢。整日倒腾这些东西,真真是辜负了你这一番美貌。”

武媚娘闻言,笑道:“如今我只是一名侍女,自然该做侍女的活儿。”她将糕点一个个摆好入锅,“倒是你,平日装扮别太招摇,不要惹人话柄。”

杜月娥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她们是嫉妒我美貌,也只有背后闲话我的份儿。”

武媚娘不语,正此时,屋里来了一名年轻宦官,吩咐道:“武媚娘,苏公公让你去一趟。”

“哎。”武媚娘应道。

片刻,武媚娘将蒸好的糕点仔细装入木盒,提着木盒朝苏公公的院子走去。本打算今日再做些甜食送给苏公公尝尝,没想到他主动找了我,武媚娘庆幸自己早做了糕点。

到了院子,因常来,看守的宦官已识得武媚娘,摆摆手便让她入了院子。武媚娘恭敬的道谢,小心翼翼进了屋子。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来苏公公这里,还记得第一次来自己紧张的发抖,其后每次便是送些糕点给苏公公品尝,被苏公公召见,还是第一次。

一进门,遇上苏公公堆满笑容的脸。武媚娘恭敬的行礼,不知苏公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不待武媚娘将糕点呈上,只听苏公公道:“媚娘,我觉得你在前殿值守的很好,从今日起,你接替杜月娥,值夜班去。”

武媚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值夜班,这是多少天来自己梦寐以求的啊。她叩头谢道:“多谢苏公公提拔。”

苏公公留意到她手中的木制饭盒,微微笑道:“岂要谢我,是你自己聪明懂事。”

苏公公又一番叮嘱,如值夜可能遇见哪些状况,皇上可能会吩咐什么,他通常在什么时辰想要喝茶,他喜欢茶是什么温度,他每个手势代表什么意思。武媚娘一一记住。

待回屋子时,已是晚餐时分。值夜虽高兴,但替代的是杜月娥,武媚娘终有些不安,不知如何告诉她,总担心她有不好的想法。

“回来了?”见武媚娘归来,杜月娥笑道。

“嗯。”武媚娘应道。

“苏公公找你干什么去了?”杜月娥问。

武媚娘心中忐忑,却深知非说不可,只道:“苏公公要我今日开始值夜。”

杜月娥道:“那太好了,你不是一直愁着皇上不曾注意你,值夜的时候机会便多了。”她努了努嘴,“如今值夜的人数不缺,是有谁告假了吗?”

武媚娘支吾道:“是…是替代的。”

“哦?替谁?”此时的杜月娥全然没料到会是自己,直到她对上武媚娘歉疚而不忍的眼神,不可置信道:“替我?”

武媚娘艰难的点点头,她的头低低的下垂,不敢对上杜月娥的眼睛。

杜月娥瞬间如发疯了一般,“我做错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免去我值夜?”她看了看武媚娘,“好啊,原来是你,一直嫉妒我可以值夜,还对我说值夜易使女人变老,原来自己一直惦记着呢。”

武媚娘只一个劲儿的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杜月娥越说越气,“亏我拿你当好姐妹看待,没想到你竟这样算计我。”

武媚娘摇头道:“我没有,我也不知苏公公会这样安排。”她抬头望向杜月娥,竟发现杜月娥眼中含有泪水,“姐姐一向照顾我,在这甘露殿中,若没有姐姐,谁都可以欺负我,我又怎会加害姐姐呢。”

杜月娥道:“那好,既然你没有加害我,你想办法让我继续值夜,我就相信你。”

武媚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坚定答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令姐姐重新值夜。”

见武媚娘态度真诚,杜月娥终于心软了些,她握住武媚娘的手,道:“我刚刚也是一时气愤,冤枉了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武媚娘见杜月娥复又握住自己的手,破涕为笑,“多谢姐姐谅解。”

杜月娥道:“其实也不能怪你,我早看出王公公对我不满,他大概早想免去我了。”她握着武媚娘的手紧了紧,“由你代替总比别人代替好,若能回去值夜固然是好,若不能,姐姐也不怪你。”

武媚娘忐忑的心终于好受一点儿,她抱住杜月娥,喊道:“姐姐。”

武媚娘梳了标准的宫女发饰,她穿着素净,不施粉黛,悠悠的出门。临走时,杜月娥道:“要去值夜了都不好好打扮一番,要皇上怎样注意你。”

武媚娘嫣然一笑,回道:“我如今紧张极了,哪还有心思打扮。”

夜晚的甘露殿前殿宁静而肃穆,值夜的人约有几十,仅前殿便有八日,武媚娘很荣幸的成为八人之中的一员。

皇上有熬夜的习惯,这是好事。武媚娘读过史书,有许多不务正业的皇帝,别说熬夜,便是白天,也未能将国家大事系于心上,弄得民怨沸腾,国将不国。

可这也是坏事,熬夜毕竟对身体不好,陛下四十多岁了,该多保重龙体才是。他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一辈子的荣福都系与他的身上,若他不在了,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甘露殿里侍候皇上的宫女宦官们都有其各自的职责,如递茶是一人,整理奏折是一人,武媚娘主要负责研墨。

研墨的法子,武媚娘练习了许久,她在书中看得,要想研制出细腻的墨汁,必须不急不躁,心下平稳。动作要轻,不能使劲压墨锭。她将墨锭研磨面平置砚面,速度匀称,一个方向研磨。研出的墨汁细腻又好用。武媚娘还自己发现,放水时,一次不放太多,先放少量水,墨汁有一定浓度后,再根据需要量添水。直到研磨的墨汁足够一次使用完。这样的好处:一次放水足了,此时水的浓度几乎没有,研磨时容易溅起或者晃出,等有一定浓度再逐次添水,便避免了这个问题。

宫灯燃上,夜晚的甘露殿瞬间如同白昼。皇上伏案批阅奏章,他时而眉头紧缩,时而面带微笑,想是看到合自己心意的奏折。他微微的伸一伸手,便有宫女递与他一杯茶。只见皇上呡了一小口,复又将茶置于桌上。

武媚娘跪在案桌前,小心翼翼而温柔的研墨,皇上看折子看的认真,丝毫不识得她。武媚娘倒无心感慨,没有期望,便不曾失落,能再次出现在皇上身边已是莫大的荣幸。她细心的研墨,只愿将当前的事做好。

李世民批阅奏折,却觉此次的墨汁与以往大有不同。以往的墨汁虽也细腻,却不及此刻的轻柔,想是研墨之人极用心了的。他抬眼望了望眼前的侍女,好是眼熟。只见她肌肤雪白,眉眼如丝,正心无旁鹜的仔细研墨。她的手白嫩细嫩,温柔的细心研墨,仿佛那研墨是有生命的物体,值得她去温柔对待。

他看着她,她过于认真却不曾发现此刻的皇上正看着自己,直到皇上问出,“你叫什么名字?”她才恍然,皇上这是在问我吗?不敢相信却来不及疑问,她放下研墨棒行礼道:“回陛下,奴婢名唤武媚娘。”她重重的低头,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武媚娘。”李世民念叨着,“这个名字好熟悉。”

武媚娘垂眼,皇上自该熟悉,这可是您为我取的名字。可是她不敢有任何期待,皇上记不起她,这是她早已接受的事实。又或者,她强迫自己这样认为,至少,没有期待,才不至于失望。

终于,皇上问道:“你便是贤妃的表妹,武士彟之女,以前的武才人罢?”

多少天的翘首期盼,皇上竟然认出了自己。武媚娘竭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恭敬回答道:“是,皇上。”

李世民微微点头,“贤妃娘娘贤徳,有你这样的表妹自是情理之中。”他深沉的眼睛望向武媚娘,道:“你的墨,研的很好。”

武媚娘并不敢与皇上对视,只是依旧保持着最恭敬的姿势,“谢皇上夸奖。”

见皇上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武媚娘亦不再多言。皇上的心思复又回到奏章,武媚娘不敢轻易揣度皇上的心思,他,总是让自己琢磨不透,甚至不敢琢磨。

夜晚的甘露殿多了几分肃静,武媚娘轻轻垂头,仔细研墨。

两年了,距离上一次与皇上说话,时隔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