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女皇预言

杜月娥的死再无人提及,这早在武媚娘意料之中。遥想当年赵婕妤之死,至少是三品婕妤,也在宫中未掀起波澜,何况杜月娥一个小小侍女。

转眼已是春天,微煦的阳光照的人心神安宁,武媚娘想起凝云阁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和繁茂的树枝,想必又在盛开迎接这个美丽的,没有我的春日了罢。

李世民对武媚娘越发的喜欢了。一日,武媚娘因病未去值夜,皇上不仅过问为何武媚娘不在,得知原委后还特意吩咐御医前去诊治。宫女宦官们见皇上如此关心她,渐渐对武媚娘刮目相看,又因着武媚娘平日处事低调谦和,大家高看之余又多了一份尊重。

王公公早料到武媚娘的聪慧乖巧能够赢得皇上的青睐,又观察知媚娘不在,皇上濯墨汁总似乎少了些什么,批阅奏章亦不似平日集中精力,想必皇上已经习惯武媚娘为她研墨。眼见杜月娥横死,为示照顾,他特意给武媚娘换了一间屋子,武媚娘自是乐意,亦不忘对王公公一番恭维,“媚娘能走到今日全仰仗王公公提携照顾,媚娘定不忘王公公的大恩。”

王公公听了,自是眉开眼笑道,“哪用谢我,是你自己聪慧。”他浑浊的眼睛泛着精明,“路还长着呢。”不出意外,下一步,皇上恐怕就要宠幸她了。

武媚娘亦感觉到皇上喜欢自己,已由一个君主对侍女的喜欢变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她静静的接受这些转变,以往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她的命运终于有所改变,她想,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这夜,甘露殿肃静如昔,武媚娘静站于殿内等待吩咐,明亮的宫灯将甘露殿烘托的犹如白昼,华丽的案几器物在甘露殿里越显高贵。皇上在殿里来回踱步,他似乎有什么心事,武媚娘不敢问。

此时此刻,其他的宫女已被李世民吩咐离开,殿里只剩下武媚娘和他。武媚娘心中忐忑,不知此番留下是祸是福。终于,皇上开口了,“你喜欢媚娘这个名字么?”

武媚娘行礼答道:“回陛下,奴婢十分喜欢。”

李世民走近她,温厚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下颚,他的眼睛深邃不可见底,仿佛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声音温醇低沉却颇带玩味,轻声道:“媚娘,果然是媚娘。”

是的,她美的摄人心魄,却又天生聪慧。她十分懂得在纷乱的后宫如何保护自己,她隐忍而坚强,从不恃貌而骄,反倒让人有了更深的窥探的欲望。

武媚娘的心砰砰乱跳,皇上离自己如此之近,这多少天来自己幻想的画面,如今成了事实。她紧张的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任由皇上一双宽厚而细腻的手在自己的下颚,鼻尖一一划过。

“告诉朕,你为何放着衣食无忧的五品才人不当,却来甘露殿做这侍女。”李世民问,语气里带有让人必须回答的命令。

武媚娘道:“因为奴婢日夜思念皇上。”

李世民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抱起武媚娘,缓缓朝内室走去。

皇上的双臂健壮而有力,武媚娘在她的怀抱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与幸福。她甚至比第一次侍寝时还要激动,若说第一次是皇上在贤妃娘娘的提醒下完成任务一般的施舍,那么这一次,皇上是真的喜欢自己。她纤长的手臂紧紧抱住皇上,快三年了,皇上,我等这一天等的好辛苦。

武媚娘微闭双眼,等待幸福的降临。宫灯如昨,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皇上喜欢我。

却在此时,王公公从正门处闯了进来,“皇上!”

李世民在听见声音的瞬间放下武媚娘,武媚娘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离内室不过一丈远的距离。

李世民并不怪罪王公公,他知道他深夜闯进必有要事,这是二人多年来的默契。他浑厚的声音问道:“什么事?”

王公公只得装作丝毫未见刚才的场景,正色回答道:“太史李淳风非得求见皇上,奴婢怎么拦都拦不住。”告知皇上自己是拦不住李淳风才闯进来,亦是为自己闯入的开脱。武媚娘看着他,面带微笑。

李世民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太史深夜求见必有要事,着他进来。”

太史是宫廷中掌管天文历法之人。自商周以来,历代皇帝都相信天象星宿之说,李世民也不例外。

只见李淳风身着白色长袍,冠冕亦稍歪斜,很明显是急匆匆而来。不及他请安,李世民问道:“李太史,你深夜求见,有何要事?”

李淳风听出皇上语气里有责怪的意味,又看见皇上身后的侍女,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可皇上终究是明君,他清楚皇上不会因此怪罪自己,只回答道:“回陛下,臣半夜求见,实有要事。”

“有什么要事,你且只说。”李世民道。

李淳风看了一眼站在皇上身后的侍女,李世民马上懂得什么意思,吩咐武媚娘道:“你先下去。”

待武媚娘离开,李世民道:“至于王公公,他是朕的心腹,你有何事,只管说罢。”

武媚娘离开,却并没有真正的走远,受好奇心的驱使,她躲在一处屏风下安静的站着。

只听李淳风道:“臣夜观天象,发现有太白凌日,这意味着有女主兴起。”

“哦?”事关江山社稷,李世民立即谨慎,示意李淳风继续说下去。

“不仅如此,近些天来,宫外也流传一个预言,说是‘唐三代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屏风后的武媚娘,心立即跳到嗓子眼儿,她浑身颤抖,女主,武,这不事事指向自己么。江山易姓之事,是历代帝王最忌惮的,别说我只是一个侍女,哪怕是皇亲国戚,皇上也未必容得了我。她颤颤津津的,立即悄无声息的远离甘露殿。

李淳风又道:“臣经过一番推算,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在陛下的宫里,是陛下的眷属。不出三十年,她就要取代陛下,代掌陛下的大好河山。”他的语气越发不忍,“且要诛杀李唐皇室的子孙们。”

李世民听了,震惊非常。他强忍着心中的难受,镇定道:“你说预言之事,朕前些时日也有所耳闻,只以为是市井之民无稽之谈。”他看了一眼李淳风,继续道:“如今天象亦此,说明上天是要警示朕,既然如此,朕就把宫中姓武的人都杀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

李淳风道:“陛下,万万不可。”

李世民道:“事关我李唐江山社稷,有何不可?”

李淳风道:“正所谓王者不死,上天派这么一个人下来,肯定会保护她。陛下大开杀戒,定会殃及无辜,只怕上天怪罪呀。”他定了定,继续道:“再者说,此人现在已在陛下的后宫,三十年后就是一个老人了。老人心软,或许会对皇室子孙留有余地。”

李世民道:“难道朕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李淳风道:“这是上天的旨意,如果陛下现在把这个人杀了,上天旨意不改,又生出一个新的人,三十年后此人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心狠,杀起陛下的子孙就毫不留情了。”

李世民缓缓点头,觉得李淳风说的在理,思及子孙后代,心里却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武媚娘回到屋子,为自己倒一杯茶,强迫自己镇定。自己姓武,又是女人,只这两点吻合,就足以令皇上要了我的命。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想方设法令皇上喜欢自己,而是保命要紧。

她想起五岁那年相面大师袁天罡在以为自己是男孩儿的情况下,说此儿若身为女孩,则将来可为天下之主。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不,我不能多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得先想办法在如今的处境下如何命。

我必须装作对今日之事毫无所知,皇上日后必忌惮我,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现的过于聪慧,可是,我还得继续想办法让皇上喜欢我,令他再想杀我,却舍不得杀我。不管怎么样,皇上现在是喜欢我的,对,就先这么做。除此之外,宫里还有人愿意保护我吗?她想到了燕贤妃,可是自己见她一面难上加难。还有徐充容……或者求那个李太史?不……我不能。她喝了茶,一夜无眠。

翌日,武媚娘如常日一样,仔细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白天较闲,她在屋子里做了糕点送往王公公去处。王公公却怎样也不肯收,只道自己最近闹肚子,吃不了这些糕点了。武媚娘心知王公公知道预言之事,想避着自己。亦不戳破,只恭敬道:“那王公公,等您好了以后,媚娘再做给您吃。”

忐忑的度过白天,到了晚上,武媚娘按时去前殿值夜。她跪在案前磨墨,能够感受到皇上今日对自己的距离感,她只做不知,磨墨间隙,时不时抬头含情脉脉的看一眼皇上,仿佛自己还想着昨日与陛下未完之事。武媚娘越是如此,李世民自是不忍。她如此乖巧多情,怎会是抢朕李唐江山的人?她没有什么错,不过是个女人,又姓武,难道仅因为此,朕就要处死她吗?不,朕不会处死她,可朕永远也不会碰她,不会给她任何。

一日,李世民在宫内宴请所有武将,犒劳他们豁出性命保家卫国的功劳。酒酣耳热之际,李世民觉在座武将都十分拘束,于是笑道:“大家别这么闷头坐着,说说笑话,各自报上自己的小名,博大家一笑嘛。”

于是有人站起来说:“臣小名秃子。”

“臣小名二蛋。”

“臣小名臭鱼。”

气氛很快点燃,宾客们纷纷大笑。

此时,一名武将站起来说:“臣小名五娘子。”

武将们笑的更欢了,笑道:“李将军,你威猛异常,可这小名真是比女人还女人哪。”

李世民却再也笑不起来,突然想起“女主武王”的预言。此人名为李君羡,是玄武门守将的左武卫将军,武连郡公,武安人,而且还是武将!且他所驻守的玄武门扼守皇帝居住的大内,位置十分重要,自己就在玄武门发动过玄武门之变继而登上皇位。

他面色一沉,旋即笑着夸赞道:“什么女子竟能如此凶猛!”

翌日,李世民将李君羡调离京城,出任华州刺史。又过了不久,有御史上奏李君羡与妖人相通,谋不轨。李世民正有此疑心,遂下诏诛之。

至此,李世民松了一口气,武媚娘虽躲过一劫,可她深知皇上忌惮“女主武王”的预言。她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如李君羡一般,因一句话丢掉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