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皇上晚年

远征大军终于于贞观二十年三月初七抵达长安,算着时间,陛下这一走,便是一年,各宫之人无不沸腾。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皇上的声音由北门传至甘露殿,竟有排山倒海之势。

王公公率甘露殿众宦官宫女恭迎皇上圣驾。与武媚娘想象不符的是,陛下失了往日的风发意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倦容。

一年不见,陛下老了许多,或是征战在外过于劳累的缘故罢。陛下身边站着三年前登基的太子李治,出外征战一番,当年的儒雅少年已有了几分男子气概。他的皮肤变的黝黑,脸上棱角分明,成熟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李世民未能消灭高句丽,却从未放弃攻打,他令李勣征战高句丽,志在灭之。前太子李承乾亡命他乡,李世民的身体与意志亦一日不如一日,索性将国家琐事交给李治处理,自己安心养病。

武媚娘每日侍奉皇上,祈祷皇上病情好转。“您是天可汗,是大唐的骄傲,高句丽还未灭亡,陛下一定要挺过来。”一席话说的李世民热泪盈眶。是啊,朕是天可汗,小小高句丽岂足挂齿。朕要坚持下去,朕要留给治儿一个强大的江山。

李治每日处理完国家事务,便迅速赶至父亲病榻前侍奉汤药。当日为父吸脓水之事早已传为美谈,他生性宽大仁厚,众所共识。

李治喜欢看武媚娘,她秀丽的脸庞,她曼妙的姿态,她娇羞的表情。因着有她,每日在父亲病榻前侍候汤药反倒成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他想,她也是喜欢他的。

这日,武媚娘端药前往甘露殿。正走着,听见有人喊,“媚娘。”

武媚娘回头望去,什么也没有。她暗暗思忖,许是自己听错了。

转身继续朝前,那人又喊道:“媚娘!”

武媚娘这才看见假山后隐隐约约有人的身影,她探索着走过去,好奇于何方人士。

入了假山,正寻找间,有人拍了她的肩膀道:“媚娘。”

武媚娘转身看,竟是太子。他金黄色的衣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武媚娘有一瞬间的愣住。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行礼道:“媚娘参见太子。”

李治搀她起来道:“媚娘不必多礼。”

“谢太子殿下。”武媚娘起身,她恭敬的垂着头,等待太子开口所为何事。

李治见了武媚娘,她离他这么近,旁边无人,他的心竟有瞬间的窒息。他压制住自己的紧张心情,由腰间拿出一支珠钗,递于武媚娘道:“这是新罗使者朝贡的玉钗,我拿在身上好多天了,送给你。”

武媚娘瞧那珠钗,色泽温润,在阳光下泛着碧绿色的光芒,不用说,必是极好的东西。她珠钗连同李治的手推开,拒绝道:“谢太子殿下的心意,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媚娘不能收。”

见武媚娘拒绝,李治的眼里闪一丝失望,道:“媚娘既知是我的心意,又何苦不收?”

武媚娘道:“奴婢不过是个侍女,不值得太子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值得。”李治道,他温柔的看着武媚娘,“我说值得便是值得。”

见她的态度软了些,李治轻轻将珠钗插于武媚娘的发髻上,看着她的肌肤在珠钗的映衬下越发白皙,整个人亦显得妩媚动人。他笑道:“我早知道你戴上它一定好看。”

武媚娘摸了摸头上的珠钗,光滑温润,她想起从前燕德妃送给她一个珠钗,虽也十分名贵,却是不及这十分之一的。抬眼遇上李治期待的眼神,她感激的行礼道:“媚娘多谢太子。”她看了眼他,“只是媚娘有一个请求,请太子务必答应。”

李治道:“什么请求?你说。”

武媚娘道:“媚娘在宫中地位卑微,实不敢佩戴如此贵重的首饰……”

“你……”以为武媚娘又要拒绝,李治有些生气。却听武媚娘继续道:“媚娘一定将它好好收藏,实在不能每日佩戴。”

听得她愿意接受,李治已然乐意。他不加思索的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武媚娘再次行礼道:“谢太子殿□□谅。”

李治搀起她,怜爱道:“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用拘束于这些礼节。”他仔细凝望她,右手情不自禁的轻轻拂过武媚娘精致的脸庞,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

武媚娘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了,难道就这样开始了吗?他是太子,我是皇上的才人,真的可以吗?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有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渐渐逼近,听上去,应该是一群人。

李治看着武媚娘紧张的表情,玩味的笑道:“有人来了,你快去忙吧。”

“是。”武媚娘感激的看一眼李治,飞似的逃离假山。

是的,他是太子,我是皇上的才人,若被人知道,恐怕一百次也不够我死了。她逃出假山,才刚至路上,便撞见燕德妃等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还好,是燕德妃。她镇定心绪,恭敬道:“德妃娘娘吉祥。”

燕德妃见了媚娘,笑道:“媚娘?”她看了一眼假山,问道:“你怎的从假山里出来了?”

竟然被看见了,武媚娘只好道:“奴婢本是端药至甘露殿……”她将语速放缓,尽量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而不被发现,“却见一只猫入了假山,奴婢素日喜欢小动物,便前去探看,无奈却怎样也看不到那只猫的影子了。”

燕德妃摇了摇头,责怪道:“给皇上端药竟还有这心思。”见武媚娘无辜的跪在地上又颇为不忍,吩咐道:“快送去罢,别等药冷了。”

“是,奴婢谢德妃娘娘。”武媚娘叩礼谢毕,立即端起药朝甘露殿走去,留下燕德妃与一行宦官宫女。燕德妃看了看媚娘走出的假山,平日里媚娘做事十分谨慎,今日倒是蹊跷。

李世民在太医的照料下身体渐渐好转,已能每三日上一次朝,精神亦比从前好了许多。众人见皇上好转,莫不由衷高兴。

这日微风徐徐,天气晴和。病愈的李世民心情大好,带着一群妃嫔与宦官侍女们前往马厩看他的宝马。

武媚娘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名贵马匹聚在一起,亦十分兴奋。

此时李世民指着一匹高大神俊的马匹对大家道:“这匹马名叫狮子骢,可惜性子十分烈,没人驯得了它。”他看向众人,“你们谁能想出办法驯服它?”

武媚娘看那马,威猛异常,果然是一匹好马。

人群中有声音道:“连陛下都驯服不了的马,我们又怎能有办法驯服呢?”说话的是韦贵妃,她娇笑吟吟,充满崇拜的看着李世民。

众人兴致颇高,却谁也说不出法子驯服狮子骢。

武媚娘受着气氛的感染,她一心想为皇上分忧,站出来道:“陛下,奴婢有办法驯服治服它。”

李世民笑道:“哦?媚娘,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武媚娘道:“奴婢先用铁鞭抽它,如果它不服,便用铁锤砸它,如果它还不服,那它纵是一匹好马也无甚用处,奴婢便用匕首一刀杀了它。”

武媚娘说完,众人顿时安静,谁也不曾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的侍女竟有如此果敢辛辣的气魄。

武媚娘看着皇上,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一丝欣赏。毕竟,奴婢愿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看着武媚娘,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良久,呐呐道:“你真聪明。”

这夜,李世民想起曾经的“女皇预言”,这个姓武是女子,她有常人没有的胆魄与才识,处事又如此狠辣。“唐三代后,女皇武氏代取天下。”朕要杀了她吗?

可是如李淳风所说,上天既然派了这么一个人,自然会保护她。朕若错杀无辜,只怕将来朕的子孙遭到上天的惩罚。好在,她无子,朕百年以后,她只能去感业寺了却残生。青灯古佛,生死有何区别。

伤病一天天好起来,太子处理政务亦渐渐得心应手,虽李承乾的死迅成为不可言及的痛,李世民尽量不去想它。

这日早朝,有御史呈上一个金宝玉枕,奏报道:“臣在一个偷盗案件中查获此玉枕,那盗贼非说玉枕是在一和尚处偷的,可臣怎样看,此玉枕都像是皇家之物,故特呈于陛下。”

王公公将玉枕递于李世民,李世民细看玉枕,疑心道:“这不是朕赐于高阳公主的吗?怎会在一个和尚那。”

朝堂上鸦雀无声,高阳公主的玉枕在一个和尚那,大臣们能说什么。

李世民在朝臣们的一片寂静中闻到一丝别样的揣摩,他怒道:“将那和尚找来,朕要亲自审问。”

很快,武将们押来一个和尚入了朝堂。

李世民瞅那和尚,此人玉树临风,肤若美玉,是个标致的美男子。

因是出家人,无须对皇上行礼,待他站定,李世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寺庙?”

和尚道:“贫僧法号辩机,在弘福寺翻译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他说起话来眼睛诚恳,有着出家人素有的修行与空灵。

李世民道:“出家人不大诳语,你且说,此玉枕怎会在你那?”

辩机道:“此玉枕乃高阳公主所赐。”

朝堂上的大臣议论纷纷,高阳公主本为房玄龄的儿媳,怎能将玉枕送与他人。

李世民又问:“你与高阳公主什么关系?”

辩机答道:“贫僧与高阳公主……”他看一眼皇上,诚恳道:“贫僧爱重高阳公主。”

李世民大怒,喝道:“放肆!”他愤怒的看着辩机,“高阳公主身为人妇,你身为出家人,怎可干出如此苟且之事。”

辩机将朝堂上的议论与皇上的怒意置身事外,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来人,将他押入天牢,择日赐死。”李世民道。

此时,却听殿外有声音喊道:“父皇,父皇!”

原是高阳公主,武媚娘远远的看见殿外的侍卫拦着不让她进,她将侍卫推至一旁,径直闯入殿内。

高阳公主入殿,跪下求情道:“儿臣与辩机之事,实是儿臣一人做主,儿臣恳请父皇责罚儿臣,不要牵累他人。”

李世民道:“朕自会责罚于你。你身为人妇,如今你的家翁卧病在床,你不在家好好侍候,竟干出如此之事,你还是朕的女儿吗?”

高阳公主泣道:“儿臣有错,请父皇只责罚儿臣一人。”

李世民道:“你并非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你认为你错就错在送了玉枕,被朕发现罢。”

“父皇!”高阳公主泣不成声,企图以撒娇的方式获得父亲的原谅。

李世民道:“你前些日子,欲夺兄长房遗直继承的官爵,诬告他对你无礼。如今又做出此等之事,你哪里还配得上一个公主的高贵身份?”

高阳公主泣不成声,朝堂上无人站出说话,这是陛下所钟爱的女儿,父女嫌隙,无人敢劝。

高阳公主渐渐停止哭泣,赌气道:“父皇既然如此说,那儿臣便不再乞求,任凭父皇发落。”

李世民沉默半晌,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高阳公主,本为贱婢所生,文徳皇后念其年幼,亲自抚养。幼年多宠,以致骄横任性,做出逾制之事。即日起,令其永世不得再入宫半步。”

高阳公主的眼睛里由悲伤变为愤怒,永世不得入宫,本为贱婢所生。原来在父皇眼里,我不过是个贱婢所生的女儿罢了。

“至于辩机,处以腰斩。”李世民继续道:“公主之侧侍女十余人,知情不报,一律处死。”

听得父亲对辩机腰斩的处决,高阳公主崩溃道:“不!”

李世民道并不看她,只吩咐道:“来人,将公主送出宫去。”

高阳公主将来人甩开,她站起身,恨道:“我自己走。”

她恨恨的看向李世民,恨道:“父皇,我恨你,你再也不是我的父亲。”

武媚娘看着她,是承受过陛下多大的恩宠,才敢对他如此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