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废王皇后(一)

小公主死后,武媚娘一天比一天消瘦,她日日吃不下饭,夜里睡不着,想念她的小公主。她不愿回想当日情景,在她心中,就是王皇后杀了她的孩子,没有王皇后,我的女儿怎么会死?她的眼睛直勾勾的,泪痕挂在脸庞。李治见此情景,自是十分担心,他自己又何尝不伤心?

眼下他最怨恨的,便是立政殿的王皇后了,她杀了自己的孩子,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再加上她家族势力庞大,他拿她无法。他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以一般公主难以尊享的亲王之礼制厚葬她,以承寄他与武媚娘丧女的悲伤之情,同时追赠武媚娘的父亲武士彟为并州都督,以安慰武媚娘的丧女之痛。

他日日陪在武媚娘身边,宽慰她,安抚她。直到有一日,武媚娘再次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李治惊喜的道,“媚娘,这孩子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你瞧,连上天也不愿看你伤心。”

武媚娘多日忧愁的眼梢终于有了笑容,她温和的看着前来确诊的太医,“太医可确认?孩子可安好?”

那太医恳切的答道:“昭仪娘娘请放心,胎象稳固,娘娘只要安心养胎,定能顺利诞下龙子。”

“皇上……”武媚娘喜上眉梢的看向李治,李治见她舒展开的眉容,心下轻快不少。媚娘的眉头却突然又皱了。“怎么了,媚娘?”李治关切的问道。

武媚娘蹙着眉头,柔弱地看着李治,泪光闪烁着说,“我的小公主已经出生却被人害死,只怕我……是保不住这个胎儿了……”

李治想起王皇后害死小公主之事,愤懑道:“媚娘放心,朕一定会和你一起保护好这个孩子。”

却说如今皇宫中最不好过的,便属困于立政殿的王皇后了。她焦灼的在宫中踱步,眼见这立政殿的堂皇富丽,只怕有一天便不属于我了罢。陪在她身边的,是她最信任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

柳氏看着女儿踌躇不安的样子,既心疼又着急,对王皇后道:“你这样走来走去也没用,如今最该想的,是如何解开这个死局啊。”

王皇后看着母亲,幽怨道:“我已经被禁足宫中,还能想什么法子?”她闪烁着泪光,“您没看见皇上看我的眼神,是那么冷漠,那么怨恨,只怕他永远也不想见到我了。”

柳氏走近她,拉着她坐下,“母亲知道你,断然不相信你会去害小公主,这事来的蹊跷,你说,小公主死了,对谁最有利?”

王皇后道:“我不知对谁有利,只知如今连皇上都以为小公主是我所害,将我禁足于此,皇上对我真的失望了……”

柳氏见女儿这样悲观难过的样子,正无法,见宫人前来通报,“萧淑妃娘娘求见。”

柳氏道:“快让她进来罢!”

萧淑妃走入殿中,见王皇后魂不守舍的样子,脸上还挂着泪滴,自是知道怎么回事。她来到王皇后跟前,握着她的手行以姐妹之礼,“姐姐,妹妹来看您了。”

王皇后看着眼前的萧淑妃,曾经自己视她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如今落难了,唯一来看自己的却是此人,不禁潸然泪下,“妹妹……”

萧淑妃道:“我听闻此事,立即便赶来看姐姐,姐姐不要太伤心才是。”

王皇后别过头去,“妹妹莫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萧淑妃道:“我如今的境况比姐姐好不到哪儿去,怎么会看你笑话呢?”

王皇后此时才敞开心扉,“妹妹千万相信我,我没有杀害小公主!”

萧淑妃道:“妹妹自然知道,在这宫中,我生了三女一子,从前那样怠慢姐姐,姐姐也未曾伤害我的孩子。况那武媚娘还有儿子,姐姐果真要害,也该害她的儿子,一个没有位分的公主,姐姐何必去害她?”

王皇后紧握萧淑妃的手,“妹妹,谢谢你相信我。”

萧淑妃道:“我虽从前对姐姐有许多不敬之处,可姐姐是怎样的人,会不会加害小公主,我怎会不知呢?”她顿了顿,又安慰道:“不仅我,想必朝堂中的大臣们,也必然相信姐姐,否则以皇上的震怒和武媚娘的心机,姐姐岂还可住在这立政殿?”

王皇后听到不能住这立政殿之时,犹如五雷轰顶,这是她多年身为皇后而一直无子最害怕的事情。“妹妹,你说,小公主不是我所害,还能是谁?你帮我查出真凶,向皇上解释清楚。”

萧淑妃道:“我的好姐姐,解释又有何用,皇上如今还听你我二人的话吗?依我看,以武媚娘的心机狠毒,是她自己杀了女儿,然后嫁祸于你也不一定。”

“怎么会……”王皇后不敢相信道:“虎毒不食子呀!”

一旁的柳氏听了她们讲及此处,也若有所思,只是她们姐妹二人讲话,她此时便不插嘴。

二人相依坐下,萧淑妃道,“姐姐,我们及时告诉了皇上,皇上也定然不信。你可知道,前几日太医为武媚娘诊脉,她竟然又怀了龙子。”

“什么?”王皇后如同天塌下来一般,随即恸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轻易的就能有孩子,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帮她!”

萧淑妃道:“姐姐莫哭,妹妹这不是来和姐姐想办法的吗?”

王皇后道:“妹妹有何法子?”

萧淑妃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的魏国夫人,“夫人,如今咱们境遇如此,夫人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柳氏看着萧淑妃,此时她心中已有一计,只是不知该不该说。以萧淑妃的聪慧,自是看出魏国夫人的迟疑,因道:“夫人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如今我和姐姐这般天地,姐姐一倒,我又能活到什么时候去?唇寒齿亡,若夫人有法子,还望说出来救救我和姐姐!”

此时见王皇后也期盼的看着柳氏,柳氏这才开口说道:“如今武媚娘又有了身孕,我们若还不行动,便是坐以待毙了。”

萧淑妃道:“夫人说的是,还请夫人指点我们姐妹二人。”

柳氏道:“我年轻的时候,听说民间有一种厌胜之术,将被诅咒者的生辰八字刻在木头人身上,便可诅咒人生不如死,饱受痛苦。”

王皇后道:“果真有此术?”

萧淑妃道:“在宫中施行厌胜之术可是死罪,夫人可要三思啊。”

柳氏道:“我只是想及此术,至于用不用,还没想好呐。”她不知道的是,她这所有的言语,都被那叫做昔儿的宫女听了去。昔儿早已归顺武媚娘,此时正想着怎样找机会去,承香殿告诉武媚娘。

“我不同意。”萧淑妃道,“我们不能铤而走险。”

待萧淑妃离开,这日晚间,魏国夫人离开皇宫,去找她的哥哥柳奭,哥哥如今贵为宰相,在柳氏眼里,没有什么是哥哥做不到的。

当柳氏告诉哥哥自己想行厌胜之术时,柳奭惊道,“妹妹,这万万不可!若被发现可是死罪,你会害了皇后呀!”

柳氏道:“我怎会害自己的女儿?只是这武媚娘一天不除去,女儿的地位就一天不稳,她比昔日的萧淑妃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柳奭道:“如今外廷也有小公主之死一事与皇后有关的传闻,但皇上并没有做出什么决断,他没有证据,只要皇后不出什么错,过段时间皇上自会解除她的禁足。”

柳氏道:“哥哥,你太小看那武媚娘了,皇后没有错处,她也会造出皇后的错处来,我们若不行动,到时悔之晚矣!”

柳奭道:“便是行动,也不能行厌胜之术!”他看着妹妹,“自小公主之死以来,关于皇后的议论甚嚣尘上,我也能感觉到皇上看我不如从前。为了明哲保身,我正欲辞去宰相之位。”

“哥哥……”柳氏道:“你若辞去宰相之位,那我们母女今后还有谁依靠呀……”

柳奭道:“妹妹不知,这是我多年行走官场准确的嗅觉,此时不走,只怕将来我一家老小都要遭杀身之祸啊!”

柳氏见不能改变哥哥的心意,颓然道:“看此大势,我女儿如今是内外交困了。”说罢起身告辞道,“妹妹告辞。”

她转身走,柳奭提醒道:“如果你不想害自己的女儿,就千万不要在宫中行厌胜之术!”

柳氏回头,见身为宰相的哥哥如此坚持,她一向敬重相信哥哥,因道,“妹妹知道了。”

这边厢,皇后的宫女昔儿去御膳房领食材时,碰见武媚娘最信任的宫女杜莲儿。她看见杜莲儿,喊道:“杜姐姐!”

杜莲儿停下,依稀记得她是曾经去找过武昭仪的宫女,因问道:“妹妹有什么事?”

昔儿走近杜莲儿,小声道:“烦请杜姐姐告知武昭仪,奴婢有要事告知,请她务必早日找机会与奴婢见面。”

杜莲儿道:“如今娘娘身怀有孕,你若有事见她,直接去承香殿便可。”

昔儿压低声音道:“奴婢若能去见,怎敢劳烦昭仪娘娘来见我?还望姐姐一定告知。”

杜莲儿道:“如今娘娘大着肚子,处处想着保下这个孩子,若因为见你,伤了胎气,那谁担当得起?”她见昔儿心有迟疑,又道,“你若真有要事,不如告知我,我回头再禀报娘娘。”

“这……”昔儿犹豫不决,不知眼前的这个人可不可信。

杜莲儿道:“我是娘娘眼前最得力的侍女,你便放心罢,除我之外,不会让他人知晓。”

昔儿道:“姐姐可能保证?”

杜莲儿道:“好,我保证。”

昔儿便一五一十的将魏国夫人如何计划行厌胜之术害武昭仪的事告诉了杜莲儿,杜莲儿心惊,回去便禀报了武昭仪。

不想武昭仪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昭仪娘娘……”杜莲儿不解的看着武昭仪。

武昭仪道:“本宫还愁着没有法子治她们,如今可倒好,她们自己替本宫想了法子。”她看着杜莲儿,“去库房里拿些珠宝,有机会赠与那昔儿。”

“是。”杜莲儿道。自武昭仪当了娘娘,性情越发难以琢磨,杜莲儿心知,这武昭仪再也不是当初住在凝云阁的武姐姐,可她给了自己更安逸的生活与地位,她心存感激,时时又有几分惧怕,因而更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她。

这日武昭仪的母亲杨氏进宫,武昭仪便一五一十的将那魏国夫人欲行厌胜之术加害自己的行为告诉了母亲。

杨氏道:“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彻底铲除了皇后?”

武媚娘道:“女儿也是这么想,只是不知他们何时行事,又如何揭发他们。”

杨氏道:“我自然不会让别人诅咒我的女儿,不管她们何时行事,行不行事,有我在,这后宫行巫蛊的罪名他们是坐定了。”

武媚娘道:“母亲已有法子?”

杨氏道:“自然是。”顿了顿,她谨慎问,“你在皇后宫中可有眼线?”

武媚娘点了点头。杨氏道,“那便好办了。”她凑近武媚娘的耳朵嘀咕了一阵,又道,“你只管三日后,处处感觉身体不适,惊动皇上便好。”

武媚娘一向信任母亲,因此一一照做。

此时已到了深秋,武媚娘身怀六甲,处处行动不便,只日日喊叫着浑身不舒服。此时李治不以为意,以为过几天就好,可是眼下快一个月了,昭仪娘娘依旧日日头疼不适,太医也不知是何故。李治无法,只得责备沈太医,“你这庸医,是怎么进入太医院的?”

沈太医趴跪在地上以示忠心认错。武昭仪道:“皇上不要责怪太医,要怪便怪臣妾福气不够,无法为皇上诞育子嗣。”

“媚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治心疼道。

赶走了太医,此时巧了武昭仪的姐姐武瑶来看妹妹。这武瑶生的艳丽卓群,如今年过三十,更有了一般女人没有的韵味。李治直勾勾的看着她,自见她第一日起,他便为她的美貌所打动,只是碍于是武媚娘的姐姐,不作他想罢了。这几年来他专宠武媚娘一人,如今武媚娘有孕,后宫竟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眼的女人。他也不敢,怕武媚娘伤心责备。如今见了武瑶,想是武媚娘的姐姐,她多少会宽容些。

武瑶走近二人,先向皇上施礼,“参见陛下。”

李治忙握着他的手将她扶起,“姐姐不必多礼。”

这武瑶已经寡居多年,如今看皇上这样一个多情的美男子如此看待自己,不免受宠若惊,多看了皇上一眼。这一眼,她这样成熟的女人,一眼看见了皇上眼里对她的迷恋,因此含羞一笑,二人对视。

“姐姐来了。”武媚娘斜倚在榻椅上欲起身,她并没有注意到姐姐与皇上的情愫,她防着后宫所有的女人,却从来没有防备自己的亲姐姐。她以为姐姐和母亲一样,是最希望她好的人。从小分别,日夜想念的亲人,怎么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呢。

“昭仪娘娘……”武瑶搀扶着武媚娘,“这几日身体可好了些?”

武媚娘道:“还是老样子,头闷,胸口不适。”

李治道:“媚娘这是在宫中太闷了,若姐姐常来宫中陪伴媚娘,想必媚娘会好的快些。”

武媚娘看了一眼李治,只见李治说此话时,眼里尽是自己的姐姐,自己于他二人之间,倒像个外人。有一瞬间不适,却未作他想。

武瑶盈盈笑着望向皇上,“陛下如此眷顾媚娘,做姐姐的我在此谢谢陛下了。”

“姐姐不必多礼。”李治欲扶武瑶,却碍于武媚娘在旁,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当夜,武瑶留宿宫中,入住的却并不是武媚娘的承香殿,而是李治的甘露殿。那是近几年来只有武媚娘一个女人能入住的地方。

武媚娘以为当日姐姐已经回去了,早上醒来,如往日般梳妆,却见杜莲儿神色不安的看着自己。“莲儿,你怎么了?”

杜莲儿犹豫着:“没……没什么……”

武昭仪道:“我一向信任你,难道如今你对我还有什么隐瞒的吗?”

杜莲儿跪下道:“奴……奴婢不敢。”

“那便快说吧。”武昭仪道。

杜莲儿道:“奴婢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武昭仪的眼里透出不安,她似乎感觉出了什么。

杜莲儿只好如实的告诉武昭仪,“昨夜……贺兰夫人并没有出宫回家,而是留在了宫里。”

“哦?留在了哪个宫里?”武昭仪问道。

杜莲儿道:“留在了……甘露殿。”

空气里是静默的,武媚娘的眼睛黯淡了,那是自己的姐姐啊,她怎么可以如此,她是自己最亲的人,怎么可以背叛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我还没有老,为什么皇上就背叛了我。她的手直哆嗦,她不愿相信,“莲儿,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的声音低沉而无力。

杜莲儿道:“苏公公如今在甘露殿侍候,他肯定不会对咱们说假话的。”

武媚娘黯淡的道:“是啊……我倒忘了。”封为昭仪不久,她便暗地里沟通了皇上身旁最得力的王公公,令苏锦入甘露殿当职。这个当日在凝云阁,被自己取了名字的苏锦,许久无消息,一下,却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意外。她看向杜莲儿,“我记得,当日在凝云阁时,你便与他互有心意,如今还是吗?”

“娘娘恕罪,奴婢不敢。”杜莲儿跪下道。

武昭仪道:“有多么不敢的,人的感情是那么复杂多变,你看皇上,前几日还对我脉脉含情,如今,却与我的亲姐姐滚在了一张床上。”

武昭仪平淡的讲着这件事,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甚至还有一丝嘲弄滋味。杜莲儿见武昭仪如此说话,又惧怕,又心疼,“娘娘……”她伏地喊道。

武昭仪笑道:“你放心,你的事我清楚,将来终有一日,我让你和苏锦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竟能在刚刚才得知那样的消息后,还能面带笑容,她有些怔住。

“奴婢不敢……”杜莲儿道。

“起来吧。”武媚娘伸手扶起伏在自己身旁的杜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