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9章 凡尔登城躲不开的劫难

附近的区域已经探查明白,为了看清大地构造,两天前甚至有战士爬上附近最高的土丘。

死人山,它现在还只是凡尔登城西北方向的一处无名山。那场高地的反复争夺战,无数炮弹葬送了无数战士,捧一把硝烟味的黑土,即能得到无数的弹片与无数碎骨烂肉。至于森林的碎片木渣,它早就在炮火准备中化作齑粉青烟。

现在,死人山无名,它如凡尔登附近的诸多琐碎山丘那般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前些日子罗斯战士攀登的一座看起来很高的山丘,发现上面山顶存在一座废弃的建筑的石头地基。

那是凡尔登的圣母大教堂最初坐落处,随着被废弃的罗马城市杜瓦杜鲁姆在法兰克治下复兴为现在的凡尔登,在山丘上避难的教士纷纷下山。

待在山丘上连水源都没有,就算讲究苦修的教士希求一个清静,再在山顶定居过于艰苦了,且小小的修道院已经无法许可教士们开展更多的事务。

教士们下山,他们的存在使得凡尔登的大教堂,在本地区的作用越来越大,主教与诸下级教士俨然成了一定程度的封建领主。

恰是站在废弃修道院的石头地基处,这里始终没有被疯长的植被覆盖,罗斯战士方可看清西方的具体情况——西方仍有低矮山丘,更西方就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空旷。

为了佐证战士的眺望所见,一小撮骑兵特别充当斥候,他们昨日带着侦查到的重大消息,于昨日下午才送到还处于风平浪静的罗斯骑兵大营。

战士眺望观察、斥候亲自探访,以及从阿洛维斯嘴里获悉的有关巴黎兰斯平原的说法。

菲斯克把敌人想象得强大且聪明,反击的敌人会从这条被发现的通途杀过来,那个时候,罗斯骑兵一旦感觉敌不过,就只能向着北方快速撤退了。

敌人的确强大,只是现在的举措有些不聪明。

或者说,勇敢得如同一群只会横冲直撞的野猪群。

全面撤退的罗斯骑兵在狂奔的同时也在竭力摆脱被动局面,菲斯克亲眼看到了敌人如同一堵暗黑之墙威压下来,他庆幸于自己撤得果决又快速,更庆幸于部下连「撤退」的道路都探查明白了。

广袤的温带森林未被清除,好在骑兵干脆就是在罗马大道上狂奔。

完全没有修善的大道果不其然的就只剩下夯土地基,道路两侧也被杂草侵蚀的厉害。

显然这条大道不但是凡尔登城西部的出山之路,也是兰斯连接凡尔登的最便捷道路。

它利于罗斯军撤离,也同样利于勃艮第骑兵继续追击。

一边是撤退,一边是穷追不舍。端着骑矛的勃艮第骑兵们生怕自己的小国王威尔芬,因追得过猛脱离大部队遭遇部队,他们便以累死马的程度,不断以马刺刺激战马持续狂奔。

结果,勃艮第人居然在持续逼近。

菲斯克还没料到这种情况,按理说敌人在泥淖中已经消耗一番体力,现在又是冲锋、又是追击得,怎么还有耐力?怎么还有冲击力?

勃艮第的精锐到底拥有怎样的优秀马匹?

菲斯克有些遗憾自己处决了那些缴获的马匹,可再一想,不突击处决就是便宜了敌人。

己方的突厥马仍有耐力优势,就是充当辎重驮骡的备用马,它们可没有这般耐力呢。而且辎重马队正在拖延整个队伍的速度。

不如…

在真正离开山区之前,凡尔登周边就没有一处可供骑兵灵活作战的宽大空场,两军在笔直的罗马大道上你追我赶,战斗俨然成了线性追击问题。

意识到事情的麻烦性,菲斯克只好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于是,他立刻下令一支亲信小队,这队人马稍稍放慢脚步迅速抵达队尾。兄弟们看到阿洛维斯和他的人还在艰难坚持着,倒是那些拉货的马匹,被缰绳拖拽,以一种很拧巴的姿势奔跑。

奉命行动的战士们不由分说,他们陆续斩断彼此串联的缰绳,干脆将八十匹辎重马放弃。

「混蛋,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疯了?」阿洛维斯完全不理解罗斯人何故如此。

只见有罗斯战士收了剑,攥紧缰绳凑近阿洛维斯,厉声督促:「老大说了,现在已经是性命攸关,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该抛弃。不想被敌人戳死的兄弟,你们加速跑啊!」

阿洛维斯就不理解了,罗斯人明明弓马娴熟,结果面对勃艮第骑兵居然灰溜溜地逃?还是说,这也是那个秃头将军的某种战术。

随着他好好扭头看一眼敌人的情况,只见并不宽阔的道路中挤满了勃艮第人。那些持超长骑矛的军队,下午阳光照在他们的甲衣仿佛本体在发光。

「上帝啊,查理曼的骑兵军团!居然复活了?这些年勃艮第人已经这么强了?」

立场相左,加之现在的战斗局面下,处于队伍的自己被敌人追上,一定会被马蹄践踏成肉酱。阿洛维斯和他的伙计们不想惨死,为了逃得更快,有些人甚至连生活细软也扔掉,最后就剩下代表战士荣誉的剑还留在身上。

阿洛维斯固然一把年纪,求生本能驱使它使劲催促坐骑奔跑。

罗斯两队骑兵的境况一样不妙,抛弃了拖延速度的辎重马队,意味着罗斯军丧失了全部的后备物资。

危难时刻菲斯克已经顾不得太多,他明白自己已经遭遇了不小的损失,唯独庆幸于自己撤得够快,兵力尚未有任何折损。

当务之急就是沿着罗马大道冲出马斯河谷山区,直接进入巴黎兰斯平原再图其他。

令他意外惊喜的是,被放弃的辎重马队,随着缰绳被割断,马匹们陆续停了下来。本来为了行动方便管理使得多匹马被串联在一起,它们现在站位如同一串又一串锁链,赫然成了障碍物,挡住了追击中的勃艮第人。

偏偏这些马匹被一番折腾始终精神紧张,如此智慧的生物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也想逃命。

马匹下意识向道路两旁的森林逃窜,有的向左有的向右,一串马队的多匹马各有逃跑方向,队首队尾居然在较劲。还有的马队因为互相较劲干脆集体跌倒,这下更成了严峻的障碍物。

多串马队干脆横在道路上,除非勃艮第骑兵是跨栏高手,若不紧急勒马,那就直接与之撞个七荤八素。

忙着追击的威尔芬大呼不妙,他急忙攥紧缰绳。坐骑被突然这么一扯,缰绳猛然勒住马的脖子,若非他的坐骑是精挑细选过的宝马,可能因为窒息就突然昏过去,再把它的主人甩下去来一记嘴啃泥。(勃艮第骑兵还是拘泥于传统将缰绳拴在马脖子,紧急勒马对马匹伤害很大。)

也多亏了勃艮第人的战马被好一番折腾纷纷疲惫,它们被各自的主人强令穷追不舍,这番因意外事件集体暂停,马匹刚刚停下脚步,便纷纷勾下头剧烈气喘。

哪怕是威尔芬,他也清楚意识到自己胯下宝马的疲态。

他轻轻抚摸坐骑的脖颈,不但一手湿润,还能清楚感受到战马血脉的躁动。

再抬头看一眼那些狡猾的罗斯人,居然逃得更远了。

「可恶!你们这些懦夫不要逃。」他眉头紧锁好似干旱龟裂的大地,年轻的小王又接连骂个不停。

也亏得这次紧急制动,受地形限制拖曳得极长的追击部队,终于以他们的王为中心逐渐聚拢。

就像是一场马拉,运动员已经跑了好一阵子,突然停下来再想恢复之前的速度就有些困难了。

马匹都在休息,战士们见国王停了下来,一时间也不愿冒头主动继续追。他们并非觉得自己继续追击的举措可能是僭越,纯粹的爱惜自己的马力。

兄弟们又不是所谓上勃艮第王的仆人,大家好歹也是骑士,此行参战是尽封臣义务。

宝贵的优秀战马难道要累死吗?若是有了闪失,威尔芬大人事后会赔吗?

再说,赶走了这伙儿骑马的罗斯人,凡尔登的危局不就完全解除了?

罗斯人还遗留下很多辎重,敌人为了逃命还割舍了很多战马呢。瞧瞧这么马匹,还有很多物资安置在马背上。

此情此景,谁能说上勃艮第的英雄们没有取得一场伟大的胜利?

数量庞大的扈从骑兵首先遵从骑士老爷的决定,骑士们不追,大家就彻底停步。

威尔芬所谓的亲兵几乎都是来自里昂当地的封建骑士。骑士与扈从自备武器、战马、军粮等等,他们有义务对国王服兵役,作为交换他们也享有自由劫掠的权力。

此事,没有人觉得不公平。

在两军对垒的状态下,如此封建军事制度是较为有效的。

至于能否带领着贵族精锐部队与强敌死战到底,这就要考验君主是否有十足的人格魅力,亦或是许诺的胜利奖赏大到贵族们无法割舍。

菲斯克和他的伙计们,只是一群被罗斯王赋予了巨大自由权力的先锋队。菲斯克侦查梅茨、为罗斯主力挑选良地建立大营的任务已经完成,之后的事,他可以率部归队,也可以大闹法兰克世界。

菲斯克如果决定超额完成任务,他必须自己承担全部后果,若是损兵折将严重,那就是没脸回去述职了——不能说的默契,便是战败者就自裁谢罪吧。

现在菲斯克的态度是全军坚决「撤退」,全力以赴与勃艮第人脱离接触。

至于这样做明显的非常不体面,任何的事情等大家逃出生。

在撤退过程中,罗斯骑兵几乎没有放箭。

一来勃艮第人不会因为一些箭矢骚扰停止追杀,二来距离太远,抛射坠下的箭矢对敌人锁子甲的杀伤力削减得已经极为严重。

见到射箭阻挠毫无效果,罗斯人也就收了弓全力撤了。

这一次,可以说是罗斯骑兵第一次可以谓之为「不体面撤退」的举措,菲斯克很懊恼于自己完全低估了勃艮第人反扑的力量、敌人反击的方向,他敢断定一旦兄弟们进入安全地带,很多人会对他这个指挥官的一系列举措满嘴非议。

「你骂也好。到时候骂舒服了,我们再找点敌人撒气。你们的愤怒全部投向新敌人吧!」菲斯克默默想着。

勃艮第人一旦停下脚步就真的再也无法追击。

任凭冷静下来的威尔芬呼吁兄弟们继续追,真正的响应者寥寥。那些决定奉命追击的骑士,见身后没有伙伴跟着,这便陆续撤了回来。

因为停步的骑士们纷纷算了笔账,还是现在停步收益最大。

威尔芬勃然大怒:「为什么?你们跟着我追啊?你们就甘心看着罗斯匪徒逃跑了?」

他接连叫嚷了一番,骑士们面面相觑,权衡利弊后的他们,对于国王的命令,要么大家同时出击继续追杀,要么就都憋着。

刚刚已经有勇敢者抑郁做出头鸟,结果无人跟紧落得尴尬境地。

现在谁愿继续当尴尬之人。

或者说,谁愿意跟着骄傲的威尔芬大人将自己的战马活活累死?

「到此为止吧!」终于波图瓦伯爵安德烈赶上来,他注意到威尔芬那遗憾与悲愤交织的情绪,这便策马继续上前,以一位智者的形象安抚道:「罗斯匪徒终于是逃跑了,你驱逐了他们,你获得了首场胜利。」

「嗬!我人生第一场胜利,就是如此尴尬吗?再说,我没有杀死一人,这也算是胜利?」

威尔芬此次作战的确是人生首次以最高指挥官的身份,指挥一支数千人的大军发动大战。他希望取得一场残酷胜利,最好杀得敌人尸山血海,最好自己身上满是敌人的血,那仿佛是一场洗礼,宣示着所有勃艮第人的王者在血色中诞生。

「罗斯人是诺曼人的一种,敌人的狡猾人尽皆知。你瞧。」伯爵再安慰道:「他们向你展示了背影,还丢弃了很多物资。他们是一群懦夫,你就不要指望那些家伙敢于与你正面作战。」

威尔芬依旧愤愤不平:「难道这就是你的安慰?我要你的安慰吗?」

「呵呵,可是我们的确丧失了继续追击的本钱。我们一支在狂奔,战马都要累死了,难道…我们要为了追杀一群懦夫,害死我们的战马?没了马匹,我们如何去阿尔萨斯救助皇帝?」

「可是!」威尔芬理解了一些道理,他是听劝的,觉得继续追击已经变得出力不讨好。「我还是难以接受。」

「孩子,我这是以长辈的身份告诫你。你是要成为真正勃艮第国王的男人,记住你的伟大使命。尊贵的你,没必要为一群罗斯匪徒的事耿耿于怀。我们带着战利品回去吧!凡尔登已经是你的了。」

年轻又身份显赫的男性贵族,他很高兴其他尊贵者的赞誉。威尔芬被这么一哄终于冷静下来,他安慰自己「至少还是夺了敌人的很多物资」,于是正式下令返回凡尔登城。

终于,上勃艮第军主力以毫无伤亡的代价,换言之也是兵不血刃的代价,拿回了凡尔登城的控制权。

当骑兵回来的时候,在烂泥地里走得气喘吁吁的步兵,他们不但完全占领了城外村庄、私自在燃烧的村庄里「抢救」出大量物资。

步兵没时间灭火,他们兵力庞大也未曾想住在存在。

烂泥与浅滩中三座木桥突兀矗立,有很多战士猜到堰塞湖产生的原因——桥墩的缝隙被故意堵塞。

,他们根本想不到堵住所有桥墩的居然是…

在河水中,一些人形的物体隐隐约约,仔细看那居然是泡得发胀的死者。

固然很多农民出身的步兵不畏惧血淋淋的场面,晕血、怕尸体者也不可能被领主征召。

他们从未见识过如此怪异的尸体,且数量有些太多了。只见两座桥之间全是如此怪异恐怖的死者,多亏了被他们踩踏的污浊泥浆被河水推了下来,马斯河变得浑浊不堪,这才彻底掩盖死者身影。

没有人想着收殓死者,而是胆战心惊地呕吐。

一些步兵稍事休息,他们大胆的无视桥下的可怖死者,目击到凡尔登城居然大门洞开,没有多想便继续踏着泥水冲了过去。

虽然广大步兵的自由劫掠权被贵族剥夺掉了,现在贵族老爷们骑着马去追击敌人,兄弟们几乎无人约束呢!

如果这时候蜂拥冲进凡尔登城,把里面可能的野蛮人杀尽,也算是解救了这座城市。

至于谁是野蛮人…

掠夺的欲望涌上心头,勃艮第人本身就不能与凡尔登当地的高卢后裔共情,数百名浑身泥巴的战士淌过泥水,他们顾不得把挂在脖子的皮靴穿上,打着赤足嗷嗷叫地冲进城市。后面的战士见状,纷纷调转方向冲向凡尔登城。

他们旋即开始了疯狂劫掠。

本该是劈向罗斯人的剑,现在砸在城内居民的头顶。

非常讽刺的是,

罗斯军只是在城外杀死意欲逃跑之人,勃艮第人则是冲进城内无差别杀戮。

勃艮第步兵也有自己的借口,城墙上分明飘扬着一面罗斯人的旗帜,那个酷似圣安德烈十字的标致何其扎眼。

对哦!凡尔登城内没有善类,所有人就是罗斯人!

见到同伴居然真的抢到了银币,其他步兵见状跟着大胆起来。

直到有胆大妄为者踹开圣母修道院的大门。

有战士操持着勃艮第语,高举铁剑呵斥所有的避难者:「你们这些诺曼人,受死吧!」

因为教士们早已因为他们的主教大人被扣留集体陷入不知所措,下级教士无人指挥,此刻教堂的大厅里挤着一群无辜又无助的民众。

他们被勃艮第军故意当做罗斯人,于是乎,甚至那圣母像彩塑都溅上了无辜者的血。

当威尔芬闷闷不乐地带着骑兵回来,他看到的是燃烧的城外村庄,以及一片混乱的凡尔登本城。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的人在攻击城市?」他大呼不解。

一瞬间,波图瓦伯爵大户不妙,他厉声叫骂:「这群步兵!一群十足的乡巴佬!他们居然不听指挥,直接去抢掠城市了。」

威尔芬大吃一惊:「啊?岂能如此!那都是我的钱财呀!」

「陛下,现在是时候去凡尔登恢复秩序了。」波图瓦伯爵谏言道。

「好。我得杀几个败类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