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帝生病的事虽然瞒的严实,却依旧有人察觉了些许端倪。
这日,宁郡王从宫中回府,换了家常衣裳,到书房小憩了片刻,便命人将素日倚重的几位幕僚召了来。
众人给徒熙行了礼,各自入座,其中一人道:“王爷召我等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徒熙命服侍的人退下,方道:“正有一事要与诸位先生商议,今日圣上降旨,苏州知府杨松年因草菅人命,强夺百姓良田,撤职查办,流放西北,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罢沉吟不语,片刻后,其中一中年文士道:“此事确实有些蹊跷,那杨松年与甄家过从甚密,其女又是十五皇子侧妃,无缘无故,圣上怎会忽然发作十五皇子的人?”
另一人道:“陛下素来宠爱十五皇子,这次只怕是真被气恼伤着了,才会如此动怒。”
徒熙敲了敲膝盖,沉吟道:“只可惜昨日书房的事咱们打探不出来,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圣上竟对十五叔这般大发雷霆。”
其中一位身穿青袍的老者拈了拈颌下的长须,低头思量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道:“只怕是江南那边的事,我记得前些时日南边传来消息说杨松年与林海似乎有些龃龉,而杨松年前脚才得罪了林如海,后脚就被圣上发落了,这也未免太巧了了些,还有,林如海忽染重疾,没过两日林府中便清理了一批下人,这几桩事碰在一起,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一人迟疑道:“庄先生的意思是十五皇子对林如海……”
盐政事关朝廷命脉,众皇子自然眼热,然林如海是永元帝的心腹,简在帝心,因此众人只敢在暗中拉拢,即便拉拢不了也不愿得罪对方,若十五皇子真对林如海下手,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庄先生神色莫测,却并未多言,摇头道:“不过心中猜测,事情究竟如何还不清楚。”
徒熙眸光一闪,心下暗暗思量,他那位十五叔素来骄纵跋扈,手段狠辣,只怕林如海之病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一人提议道:“我看庄先生的推测八九不离十,如此机会,咱们要不要……”
徒熙闻言,食指敲了敲椅背,沉吟许久,摇头道:“江南官场几乎都被甄家笼络,咱们插不上手,况且林如海此人处事玲珑,油盐不进,并非等闲之辈,只要他还活着,盐政那边谁也占不了便宜。
罢了,江南的事先不管,这几日多注意些宫中的动静,本王怀疑圣上此次的病情绝不止头疾复发如此简单,只怕另有隐情。”
众人都有些不解,一位幕僚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徒熙道:“本王这两日细细比对了圣上批复的奏折,发觉圣上近日的字迹与往日有些许不同,虽还是先前的笔迹,笔画转承之处却有些涩滞,软弱无力,与往日大不相同。”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然而他自幼便在永元帝身旁陪侍,对其笔迹十分熟悉,初时不觉,时日稍久便察觉到了不对。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建议暗中筹备起事的,也有建议静观其变的。
一位青袍老者道:“不管陛下病情是真是假,王爷都无需担忧,亦不可出头,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只需隐忍,等到其他几位两败俱伤,才是王爷出手的时候。”
庄先生也点头微笑道:“卓兄所言不错,圣上重立太子之言不管是真是假,王爷都不必再多做什么,所谓枪打出头鸟,如今一动不如一静,王爷只需稳坐钓鱼台,常去陛下与皇后娘娘处问安,切记‘孝顺仁爱’四字便可。”
徒熙瞬间意会,点头笑道:“多谢庄先生指点,不过圣上有意让众大臣举荐太子,本王那位三叔呼声极高,既如此,咱们不如暗中帮一帮咱们这位贤王。”
众人相视一笑,点头道:“此言极是。”
计议已定,众人相继退下,徒熙沉吟了片刻,叫了个丫头过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王妃,就说我的意思,从今早上新得的那几篓果子中挑几样稀奇新鲜的,打发人送去宫里,孝敬皇后娘娘。”
那丫头答应了一声,自去传话。
宁郡王妃虽有些不解,却也并未多问,依言料理妥当,打发人送进了宫中。
彼时皇后正歪在软榻上闭目小憩,忽听宫人进来传话:“启禀皇后娘娘,宁郡王府上进了些鲜果,说是南边庄子上送来的,不敢留下,特意送来孝敬娘娘。”
皇后微微挑眉,漫不经心道:“哦?都是些什么?”
宫人回道:“两篓新鲜荔枝,两篓樱桃,两篓马乳葡萄,两篓蜜瓜,还有两篓福橘。”
皇后的乳母戴嬷嬷正端了盅乳鸽汤进来,闻言便道:“我方才瞧了一眼,那荔枝、樱桃和葡萄都极新鲜,两篓福橘和蜜瓜也是香气扑鼻,品相极好,寒冬腊月的,这样的新鲜瓜果可是难寻,郡王爷的这份孝心倒颇难得。”
话音刚落,又有宫人来回话说三皇子府上王妃孝敬了新得的一副慧纹璎珞,没过多久,四皇子之母德妃亦打发人送了几样新鲜顽意过来,皆是精巧别致之物。
戴嬷嬷满腹疑窦,道:“这也奇了,这两日送礼怎的都碰到一处了?况且不年不节的,怎的忽然送这样重礼?”
皇后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时候来烧咱们这冷灶,还有什么,不过是想让我在陛下美言几句罢了。”
戴嬷嬷亦非常人,思及这些时日前朝传来的消息,顿时明白过来,叹道:“真真是无利不起早,我还纳罕德妃与咱们素日无甚往来,这会子怎的忽然亲近起来了。”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息息相关,自从永元帝言语间流露出重立太子之意,前朝就不曾平静过。
不止前朝,后宫亦是暗潮汹涌,尤其是几位诞育了皇子的妃嫔,更是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惟有皇后老神在在,只在一旁看热闹。
皇后吴氏乃是继后,虽已年过不惑,但保养的极好,看着不过三十许人,前些年永元帝专宠甄贵妃,吴皇后无子无宠,宫门冷清,直到月前永元帝病了一场,忽然念起旧来,时常到皇后宫中小坐。
吴皇后到了这把年纪早已不在意什么帝王宠爱了,皇帝来了她就命人好生服侍,不来就自个儿悠闲度日,从不多言政事。
如此一来永元帝反倒觉得清净自在,再加之年事渐高,对后宫佳丽三千也失了兴致,反倒与陪伴了数十年的嫡妻能说得上话,心情烦闷常来坤宁宫歇宿,渐渐的对吴皇后也多了几分敬爱。
这些时日永元帝的病情虽然瞒着外面,却并没有瞒着她。
吴皇后出身不显,其父当初不过是一翰林侍读,永元帝当初之所以立其为后,一是为了防止外戚之祸,二是吴皇后性情沉稳,处事公正,且十分聪明知趣,从不多管闲事。
也正是因为这份知趣,吴皇后无子无宠,却能稳坐后位数十载。
这段时日前朝后宫纷争不断,永元帝的烦恼她都看在眼里,按理来说谁做皇帝她都是太后,哪位皇子登基于她并无关碍,只是皇后与太后到底不一样,相比皇后,她更愿意当太后,只可惜她没有亲子,储君之位的归属便至关重要起来,为了今后的安稳日子,她不得不多费几分心思。
想到此处,吴皇后挥退众人,殿中只余下几名心腹,道:“前头可有什么消息?”
戴嬷嬷摇头道:“倒没什么大事,朝中大臣各执己见,三皇子呼声最高,四皇子与十五皇子亦有不少大臣拥戴,另外还有几位老臣举荐宁郡王。”
吴皇后闻言蹙眉,叹道:“哪一位登基对咱们都不利。”
三皇子之母淑妃与她交情平平,且性情精明要强,野心勃勃,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甄贵妃素来骄纵,与她是死敌,不过以她对永元帝的了解,十五皇子并不在考虑之中。
还有一个四皇子,幼时倒是在她膝下养了两年,说来还有几分香火之情,只是四皇子性情冷傲,喜怒不形于色,行事颇有些刻薄寡恩,且德妃因当年夺子之仇早已结下深怨,将来四皇子若是登基,有这么一位亲娘在,她这个母后皇太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至于宁郡王,不过是废太子的庶出之子,名不正言不顺,在这场博弈中胜算更小。
吴皇后入宫多年,膝下虽无子息,却屹立后宫多年,手段自非常人,她服侍永元帝三十余载,对他知之甚深,永元帝的心思她最是清楚不过,既想立一位有德之君,继承大业,又希望新君能在掌控之中,不想失去这君临天下的大权。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永元帝独掌大权数十载,乾纲独断,又怎会甘心退位放权。
服侍皇后的贴身女官青萍闻言思量许久,皱眉道:“倒有几位皇子无母,只可惜资质平平,不得圣上的意。”
戴嬷嬷听罢,心中蓦然一动,忽道:“其实细说来倒有一人合适,娘娘忘了,您当年初封贵妃,赐住长春宫。
而七皇子母妃宁妃当时还是只是贵人,正是安置在长春宫的偏殿中,娘娘对她多有照应,说来还有几分情分。”
吴皇后闻言悚然一惊,戴嬷嬷不提她竟疏忽了,按理七皇子并不比其他几位皇子差,亦可一争储君之位,然而这些年提起七皇子,众人想到的都是闲云野鹤,孝顺知礼等字眼,诸位皇子因储位斗得你死我活,七皇子却与一众兄弟都相处甚好,竟无一人说他不妥。
想到此处,吴皇后沉吟不语,若真如此,七皇子此人实在不简单,只怕所图不小。
戴嬷嬷道:“这些年七王妃时常进宫请安,七王爷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都不忘孝敬娘娘,倒是个有情义的。
奴婢倒是觉得,不管这份孝顺是真心的也好,为了名声假意的也罢,能十多年如一日,这份心思已属难得。
吴皇后闻言沉吟不语,良久后道:“本宫记得七皇子已有三子二女了,世子今年也有六七岁了罢?”
戴嬷嬷点头道:“小世子月前才进宫读书,生的聪明伶俐,更奇的是与陛下年轻时极为肖似。”
听到此处,吴皇后心中一动,叫了心腹女官秀梅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想了想又道:“除了七王爷家的小世子,三王爷和宁郡王、五王爷家的也一道请过来,就说我闲来寂寞,想见见孙儿们。”
近来永元帝对嫡妻颇为敬重,时常歇宿,每月初一十五更是雷打不动到坤宁宫中用膳,趁此机会,正好让永元帝见一见小孙儿。
秀梅意会,点了点头道:“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料理。”
数日后,永元帝命朝臣举荐太子,朝中竟有半数大臣举荐三皇子。
永元帝又惊又怒,谁知又有快马来报,山东突发叛乱,原来山东雪灾的赈灾银两被吞没大半,却没想到激起了民变,当地百姓不堪重负,纷纷揭竿而起,无数官员被杀。
而负责赈灾的钦差正是出自三皇子外家,永元帝大发雷霆,当即重新指派钦差,并遣神武将军冯唐带兵前往平叛。
三皇子则因结党营私被永元帝贬斥,削除爵位,幽禁于王府。
朝臣哗然,纷纷上疏,不料当夜永元帝突发中风,半身不遂。
消息传出,满朝皆惊,各皇子蠢蠢欲动,谁知次日永元帝忽然下旨,册立七皇子为太子,入主东宫,暂代国事,另着礼部安排新帝登基大典,年后禅位。
彼时李纨正看着丫头们收拾冬衣,听闻此讯不禁一怔,她一直以为会是四皇子,没想到竟然是七皇子,难道是历史发生了改变?还是原本这个世界的轨迹就是如此?
一众丫头们都十分惊喜,素云见李纨怔怔出神,不禁笑道:“奶奶怎么呆住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妃娘娘成了太子妃,日后便是皇后,娘娘素日便看重奶奶,日后再没有人敢瞧不起咱们了。”
另一个丫头也凑趣奉承道:“年后太子即位,世子便是太子,咱们奶奶可就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这般功劳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李纨闻言顿时面色一沉,冷冷看向那丫头,喝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太子殿下是你能妄议的?传出去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那丫头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脚上,顿时紫胀了脸,讷讷不敢言。
李纨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从今日起,不可妄议朝政,也不许再说什么救命之恩的话,若是让我知道了,一概撵出去!”
李纨待下素来温和,众人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都吓了一跳,顿时噤若寒蝉。
淡菊修竹几人忙道:“奶奶放心,我们都记下了。”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刚才那些话犯了忌讳,一时都吓白了脸,忙不迭应声道:“奶奶放心,我们再不敢了。”
李纨点了点头道:“记着便好,好生打点出一份贺仪来,打发人送去太子殿下府上。”
淡菊忙答应,带人出去料理。
李纨忽想起原著中林如海似乎就是在这年冬天病重,也不知如今江南那边是何情景,心下不免有些担心,便命人收拾了几样果点,来到黛玉房中。
一进门,却见鸦雀无声,紫鹃面色忧愁,黛玉也坐在窗下闷闷不乐,心下微觉诧异,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妹妹生气了?告诉我,我替妹妹出气。”
紫鹃见到李纨顿时目光一亮,忙请了安,道:“奶奶来的正好,快劝劝我们姑娘罢。”说罢向宝玉厢房那边努了努嘴。
李纨当下便明白又是宝玉的缘故了,不禁有些无奈,许是因前世因缘,今生注定要还泪,明明如今黛玉与宝玉只有兄妹之情,然而还是时常被宝玉气恼,暗自垂泪。
黛玉闻声抬头,见是李纨,忙站起身让道:“嫂子来了,快请坐。”
吩咐丫头倒茶,请李纨坐下。
李纨见她眼圈微红,不禁笑道:“可是又同宝玉拌嘴了?”
黛玉面上一红,她也不知道为何,有时明明只是一些小事,偏偏总被宝玉气哭。
见黛玉害臊,李纨也不再打趣她,转而岔开话头,笑道:“咱们去四妹妹那里看看去,她前儿打赌输的画儿不知可得了。”
黛玉虽有些小性,但孩子心性,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点头道:“嫂子且等等,容我换身衣裳。”
紫鹃便上来服侍黛玉换衣。
李纨见她身上穿着件银白色暗花软绸镶蓝缎边出风毛的对襟褙子,系着水红色绣花马面裙,便说道:“这两日虽然暖和了些,但早上甚凉,这会儿还是该穿件大毛的才是。”
黛玉便换了一件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狐皮袄儿,紫鹃又取了件鹅黄绫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给她披上。
收拾妥当,两人来到三春姊妹住的抱厦,一进门,便见翠缕、莺儿在栏杆上坐着,就知湘云同宝钗在这里。
翠缕、莺儿见他们进来,忙站起来请安。
黛玉向二人摇摇手,便轻轻走到窗下一看,见湘云、惜春对坐下棋,宝钗手上捧着茶盏,坐在一旁观战。
惜春手里拈着个子儿说:“我要吃你这一块,又不忍心。”
湘云道:“你有什么招儿只管使出来,我已成竹在胸,这回再不会输给你了。”
宝钗闻言摇头道:“一会子别又打嘴了,平日里分明是个伶俐人,怎的偏偏是个臭棋篓子,也没见过下一回输一回的。”
李纨与黛玉听的好笑,忍俊不禁,在窗外扑哧的一笑,倒把三人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我回来了,没有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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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晋江的操作是越来越迷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再这样下去,作者都要被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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