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旁人的意识并不轻松,何况是入侵被困在幻境中的意识。
被岁阳附体倒是没有什么不适感,之后是抽离意识,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撕扯自己的灵魂,说不出的痛苦。
青虹说自己并没有办法保证可以成功入侵困住应星的幻境,他很有可能会落到其他的记忆空间去,如果找不到回来的路,他就会迷失到遥远的忆域。
如果运气好遇到流光忆庭的忆者,他或许还能被带回来,但若是遇不到,就会永远在忆域迷失。
很可怕的后果,但景元不太在乎。
他不敢多想,现在凭借这年少轻狂的一股勇气,还能放肆一把。若是再多想一点,他可能就没有勇气这么冒险下去。
不管是应星还是镜流,处境都比他危险。丹枫至少还有炎庭君看顾,暂且不用担心。
所谓的意识空间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一簇青蓝的火焰为他照亮了一小块前路,就这么不断的走,不断的走。
走到他感觉时间和空间都已经模糊了,眼前突兀的出现了一扇门。
青虹说只能送他到这里了,门后会是什么场景,她不知道,也没法跟过去。
景元应了一声,自己拉开了门。
步入门后的一瞬间,他就察觉了,自己并不在朱明,也不在幻境之中。
这应该是应星的某段记忆,走错了,得回去。
但一转身,身后的门却消失不见了。
景元冷汗都下来了,完全不敢乱动。看着周围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街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既然是应星的记忆,那他本人应该知道出去的路,只要找到他本人就好——
他思绪未完,就看见熟悉的少年从眼前走过,抱着一捧花,笑得非常灿烂。
这比初见时的应星还要更小一些,应该是在他家乡尚未罹难时的记忆。
景元迟疑了片刻,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现在去打搅他。
“这位哥哥,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没等他纠结完,小小的少年先发现了他,捧着花走到了他面前,歪头看着他。
“我……”景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花吗?”小应星从手里捧着的花束中抽了一支给他。
“谢谢……”景元接过来,沉默了两秒,还是开口问他,“应星,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小家伙似乎疑惑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可能是没明白他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给他指了个路:“那边就是车站,你想去哪里?”
“我……”他想说自己要去救他,后面的话语却被湮灭在空气里,那一瞬间,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嗯?”小应星一脸疑惑。
景元抿起唇,皱紧眉。不能说这些事吗?是因为会影响到他的意识吗?还是因为那信息素的缘故?
小应星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过来牵住了他:“先到我家去吧。”
景元一愣,下意识就跟着他走了。
小家伙的家就在隔壁的街上,拐角的一间普通的五金店,坐在柜台后的女人笑意盈盈欢迎他回家。
这大概是他的母亲,但景元却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片朦胧的肤色,在那里扭曲成一团。
实际上除了应星,他看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
……其实就连应星也不太对劲。他记得应星跟自己说过,小时候是黑发,家乡罹难之后,才一夜白头。
但这个牵着自己的小家伙,和现在他认识的应星一样,都是一头白发,只有年纪上有些许差距罢了。
是因为信息素的影响吗?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在入侵,所以专门调取了一段记忆来阻拦自己吗?
应星把捧着的花换进了花瓶里,然后牵着景元穿过了店铺。看店的女人并没有任何阻拦,好似跟他早就认识一般。
“应星。”景元放轻了声音,“你要带我去哪?”
“我的房间。”小家伙应了一句,带着他上楼,走到了一间房门前,推开了门,“请进。”
景元迟疑了两秒,还是踏了进去。
房间是空白的,却挂了满墙的照片。他一惊,扭头,发现退路果然又没了。
“景元。”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景元又扭头回来,发现少年站在照片墙下。那是跟他初见时候的应星,有着与外貌年纪完全不符的沉稳与气质,就好像经历了时间漫长的洗礼。
所以他第一眼才会没察觉应星其实是短生种。
“应星……”景元没有贸然靠近。
“你要去哪?”应星问他。
“我……”景元意图回答,但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应星摘了墙壁上的一张照片,举在手里给他看:“这是离开的出口。”
照片上是一束摆在花瓶里的花,繁杂的颜色,像是随手采来的野花。
“我不拦你。”应星把照片又挂了回去,朝他笑了一下,就化作整个光点消散了。
景元瞪大了眼睛,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小心走到了照片墙前,仔细看着那些照片。
杂乱无章的照片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或者物。
这些应该都是应星的某段记忆。
一定有一段,是被幻境所伪造的。
景元一张一张的看下去,试探着伸手触碰照片,下一秒就被吸进了照片之中。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经历了照片中封存的那段记忆,然后再次回到了这个房间,再次站在了这面照片墙之前。
“……这应该就是忆庭光锥技术的原理吧?”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隐约觉得有点好玩。
但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时间在这虚耗。
他一张一张的试着照片,目睹了应星从小到大,以及外出巡猎时,留守在罗浮上的他。
景元并不觉得十年很漫长,即便知道应星是短生种,也没办法切身体会到十年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直到这些照片,这些记忆。
那些日日夜夜,庞大而缓慢的记忆,在逐渐渗透他的意识。
他开始觉得难受起来,心跳十分沉重,这些观看过的记忆似乎都变成了枷锁,一根根的捆缚在他身上,意图将他困在其中。
“……你在罗浮过得还真辛苦。”景元伸手扶着墙,喘息起来,“倒是没发现你跟饮月君关系有这么好……”
“但是这些不行啊……我不是为了来了解你的过去啊。”景元揪住自己的心口,望着这看不见头的照片墙,“应星,别沉浸在虚假的记忆之中,我知道幻境一定很美好,但是不可以沉沦……”
一张照片突然掉了下来,在地面弹了两下,落到了他脚步。
景元低头望过去,那是一张他们五人的合照,背景是一轮炫彩夺目的恒星。
他不记得他们五个人拍过这种照片。
“是这里吗?”景元咬牙,伸手抓起了照片。
再一次被卷入其中之后,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整个记忆都在扭曲,这就是幻境。
得找到应星,得提醒他离开。
景元拖着已经十分沉重的身体,尽力的在寻找应星的踪迹。
一朵青蓝火焰突然在他眼前跳动了一下,随后是一段走廊突兀的出现,走廊末端,是一扇有些眼熟的门。
景元扶着墙,越往门靠近,感觉身上的阻力越大。每一步都跟灌了铅似的,压得他都快喘不上气来。
终于碰到了门,他猛然把门推开。
“应星……”
“景元,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应星……这真的是你所期望的一切吗?”
“什么?”
“我……我没办法说清楚。你真的喜欢这一切吗?”
“喜欢什么?啊?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景……”
他跟应星的对话被迫终止。
幻境将他排斥出来了,跌回照片墙所在的空白房间后,他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他确信自己没有力气再进去一次了。希望应星能就此发现破绽,自己挣脱出来吧。
咔嚓一声,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景元挣扎着爬了起来,发现那张合照裂开了。
他一惊,下一秒就看见应星也跌在了这个空间里。
“……应星?”景元愣住。
应星也明显愣住了,扭头看着那满墙的照片,皱眉:“怎么全是我的照片……这是哪儿?”
“你的记忆空间?”景元其实也不能确定。
“景元,你怎么在这?”应星又扭头过来看他,眉头深蹙,走过来伸手拉他,“你怎么了?”
景元握着他的手借力起身,拉住他的那一瞬,身上那股异常的重量突然都消失了。
压迫他的记忆一瞬间都不见了,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们先出去。”景元握紧他,去找那张花束照片。
“你在找什么?”应星倒也没有抗拒,被他牵着,一起看着这满墙的照片。
“一束花,五颜六色的,应该是野……”他正说着,话音未落,就看见应星伸手正准备摘照片。
“等等先别碰……”他意图阻止,但晚了一步,应星已经拿到了照片。
甚至直接翻面给他看:“是这个花束么?”
景元沉默了几秒钟,无奈笑起来:“嗯对,是这个。果然这是你的记忆空间啊……”
“什么跟什么啊?”应星一头雾水,把照片递给他,“你要这个做什么?”
“出去。”景元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触到了照片上。
熟悉的吸力袭来,将他们一起卷了进去。
落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时,景元却意外的感到了安心。
他放任自己在黑暗中浮沉,直到耳畔听见了呼唤声,才从黑暗之中挣扎苏醒。
“呜呜你可醒了!”有人把他抱进了怀里。
“白珩……”景元挣扎了一下,“抱太紧了我喘不上气……”
白珩松开他,捧着他的脸仔细盯着他:“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吧?精神还稳定吧?”
“我没事,应星呢?”景元扭头一起找躺在旁边床上的人,发现床铺已经空了。
“应星醒了好一会儿了,正在体检,等下就回来了。”白珩摸着他的头,轻轻笑道,“你做得很好。”
景元抬手握住了她的手:“青虹还在我身上吗?”
“嗯……还在。”白珩点头。
“我去喊师父。”景元爬起来。
“你别闹!”白珩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
“趁着我现在还有记忆,赶快去把师父喊起来。”景元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十分笃定,“我已经找到了办法,放心,绝对不会出事。”
“不行景元,你自己的精神损耗很严重,必须要休息。”白珩并不松手,“再继续损耗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脑子里关于如何唤醒应星的记忆在快速消退,再拖延一会儿,我可能就得重头再来一次。”景元很认真地看着她,“那才会真的损耗我的精神。”
“景元……”白珩意图再劝。
“放心吧。”景元轻轻挣开她的手,“我保证不会出事。”
白珩拦不住他,只能咬牙跟他一起闯进了镜流的病房。白珩负责给看护的医士解释,景元直接过去握住了镜流的手,靠在家床边陷入沉眠。
无需青虹再次引路,他自己就踏进了一段记忆之中。
那是镜流在云骑训练场练习的记忆,她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手中一柄断剑,无数次的刺向幻想中的敌人。
这应该是苍城罹难之后,她被救来罗浮之后的记忆。
“师父……”景元靠近过去,轻轻握住了她持剑的手。
镜流抬着一双无神的眸子看着他,拿起手中的断剑直接刺进了他的心口。
景元没躲,只是皱眉看着她。顺着断剑流出来的血在地面缓缓变成了一扇门,他咬牙推开,跟着镜流一起跌进了门里。
熟悉的空白房间,熟悉的照片墙。
镜流站了起来扭头看着那些照片,又扭头看着景元,皱眉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景元张了张嘴,并没有来得及出声,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排斥。
“但……我稍微允许你在这休息一会儿。”镜流丢开了手里的剑,坐去了墙角,“当做误伤你的补偿。”
“多谢……”景元笑了一声,开始寻找那张异样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