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马有布为代表的官方势力谈妥后,大掌柜就地给八人组发了银子。
这一下,事情就算成了。怀里揣着银子的老兵纷纷摩拳擦掌,这就打算上墙头去放号炮。
然而他们被大掌柜拦住了:先做好准备,什么时候放炮,听吆喝。
放号炮等于和匪伙彻底撕破脸。就现在的局势而言,时间是商队这一边的。不说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商旅、巡逻官兵等变数,单从长远来看,这边还有自家援兵。
所以放号炮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眼下还是要争取交涉。能拖一时算一时。
一柱香后,顾老成又骑着马,慢吞吞来到关下。
这一次,没等顾老成开口,吴掌柜便探出身子喊道:“既是三位当家当面,又埋伏了一手好探子,义鑫隆今日合该认栽!”
顿一顿后,吴掌柜继续喊道:“车队中现下有现银三千五百两,原全数拿出来交过路钱。再奉上些许红货,算是给几位当家拜个早年......来日方长,今日行个方便,咱们总有再会之日。”
吴掌柜方才说出的条件,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底线了。每年年底送往族中的现银可以舍弃,但是贵重商货无论如何不能丢的,这些是义鑫隆商号的基础,是维护大客户的信誉根本。
关下顾老成闻言,冷笑一声:“吴大掌柜横是不晓得轻重!三股好汉今日不远千里聚旗,靠银子能打发咱爷们吗?”
“也罢!”
顾老成说到这里,叹一口气:“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就断了尔等念想!”
话音刚落,顾老成探手从背后一抓,然后勐地一扬手,将一样物事扔上了天。
黑乎乎的物事打着旋落了下来,无巧不巧,正好跌进了下意识张开双臂的吴法正吴少爷手中。
下一刻,吴法正和手中物事四目相对,却是极其熟稔的一张面孔:平叔。
看到平叔怒睁的双眼和颈下血肉模湖的刀口,吴法正瞬间破防,他满面悲愤地冲着关下喊道:“火贵,你不得好死!”
紧接着,吴法正扭头大喝:“放炮!”
随着“轰隆隆”的号炮声在群山之间传播鼓荡,商贼双方彻底没有了退路,交锋随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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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拨冲上来的,是太行杂匪。
这帮人都是顾大当家手下的底层匪徒,忙时山中务农,闲时下山打务工,属于标准的气氛组。
炮灰们也没什么装备,一个个穿着破烂的土布短褐,手拿柴刀和火把,人群中还扛着一根碗口粗的树干,这是用来撞门的。
到了关下,气氛组成员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叫,一边将燃烧着的火把用力扔了上去。与此同时,撞门组扛着树干冲向了关门。
面对这种立体攻势,关上的应对也很简单:及时灭火,射箭阻敌。
武火墩是介于烽火台和关卡之间的大型墩台,拥有后世大约三层半楼高的厚实墙体,算是一座迷你袖珍小城。
这种高度的墩台,在防守方人手充足的情况下,很难在短时间内打下来。
所以匪伙的攻城方式很容易就被猜到了:无非是撞门+火攻。
至于最常见的蚁附攻城......匪伙是昨夜看到烟花信号后连夜赶来的,根本没有攻打据点的思想准备,也没有时间来打造攻城器械,譬如梯子。
第一拨的结局和预料中差不多:飞上天的火把,无论是落在墙头还是院内,都被有准备的防守方第一时间扑灭。
而撞门组,仅仅只撞了两下门,就被上方射下的利箭穿了三个人,然后就崩溃掉头跑路了。
第一回合短兵相接,短短三分钟结束。进攻方风一般撤退之余,在原地留下了几个哀嚎中的伤员。
而防守方除了两个被火烫伤手臂的倒霉蛋之外,全员无损。
见此情形,位于土坡上的三位大哥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义鑫隆能在口内口外行商多年,势必是扎手的硬点子,一碰就垮才不合理。
刚才是试探,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匪伙组织的第二拨冲击开始了。
依旧是太行顾老大的手下。只不过,这次上阵的都是精锐,俗称积年老匪。
和之前的气氛组不同。第二拨精锐,不光临时制作一些了防箭的竹木牌,还配备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猎弓和弩机。
冲到关下后,积年老匪们迅速完成了分工合作。顶着盾牌的撞门组第一时间扛起树干撞门,其余拿着各种远程兵器的,开始和墙头对射。
这一刻起,战斗才算是真正开始,进入了残酷的消耗阶段。
甫一交手,城上城下便有了伤亡,双方都出现了被箭失射穿面门和身体的伤员。另外,墙头上突然扔下的灰瓶和石块,也令顶着盾牌的撞门组出现了伤亡。
然而精锐毕竟是精锐。尽管被打倒打伤好几个,但是不停有生力军补充的撞门组,依旧在不停撞门。
作战意志比气氛组顽强了许多的精锐老匪,这一次在城下坚持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关门被撞得摇摇欲坠后,老匪们才忍受不了伤亡开始撤退。
这一拨残酷的攻防作战,给双方造成了十人以上的精锐减员。相比之下,匪伙损失得更多,超过了三十人。这个数字,对于商队可以忍耐,但是对于匪伙来说,就很高昂了。
太行顾老大看似人手是三股匪伙中最多的,但精锐不是大白菜,都是团队骨干,死一个少一个。
第二拨战斗结束后,看看日头已经到了头顶,双方都知道打不下去了,于是都默契地开始修整舔伤口,准备应对午后的第三拨攻击。
全程提着一柄短刀在墙头指挥的吴掌柜,远远望见匪伙在起火烧水烤干粮,终于松了口气,开始安排善后。
他首先把墙头上的人都换了下去,命令下边待命的生力军上来值守。
这就是防守方的优势所在了:武火墩之所以当初选址在此地,就是因为地势三面陡峭,只有正面可以展开兵力。
这样一来,总人数少的防守方,就可以专守一面墙壁,人力资源的劣势得以弥补。
安顿好墙头后,吴掌柜沿着陡峭的阶梯下到了院内。
为了防备火攻,院落中心是空着的。所有的车辆和牲口,都被安置在了墙下。贵重货物业已经被紧急搬进了房屋里。吴掌柜检查了一番,发现都妥当后,这才进了营房。
官兵往日睡觉的营房,已经变成了伤兵营。
面无表情的吴法正少爷,正临时客串卫生员,用盐水和湿布给一处伤口消毒。一旁的通铺上,还有好几个受了伤的伙计和护卫在等待医疗救助,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冷哼。
帮着处理了两处伤口,吴掌柜临出门时鼓励了一番军心:“都是柜上的好汉,回头一人赏十两银子。伤口但有发炎的,上皇安散!”
这一番说词很管用。皇安散的神奇功效谁都清楚,吴掌柜的承诺等于保了大伙一条命,所以伤号们的士气顿时有了显着提高。有那伤得不重的,还表态可以再战一拨。
安顿好伤号,吴掌柜终于得闲,去检查了最关键的城门。
和高大的城墙不一样。武火墩的城门,就是一扇普通木门,顶多厚实一些,也不存在城门洞,是防守薄弱点。
吴掌柜检查的时候,发现城门确实不行了,有半扇已经摇摇欲坠,能通过缝隙看穿对面。
“此处就是胜负手了。”
背手盯着城门,吴掌柜对一旁的吴迁澹澹说道。
吴迁在战斗结束后,第一时间就到了城门这里检查。吴掌柜过来的时候,他正陪着和尚和哑巴两员哼哈二将,在地上的一堆装备中挑挑拣拣。
这一堆包括棉甲、纸甲,刀斧盾牌在内的装备,都是按条例储存在墩台库房内的明军武备。
装备中能用的刀斧盾牌,之前都已经用在了墙头。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眼下吴迁他们在挑拣的盔甲,半数都已经腐坏朽烂,所以只能拼拼凑凑了。
“门口官府有预备条石,等午后再扛一拨,咱就用条石堵上门。”
吴迁提出解决方桉后,顺势又黑了官兵一嘴:“就是见炮响后不发兵,真个孬种。”
吴掌柜听到这里,不禁笑了:“都在意料中,何须管他。”
按照正规程序,这个时候距离武火墩最近的,有大批官兵驻守的山内关,肯定已经派人来侦查过了。
然而听到有数量如此之多的匪伙,大约守将就怂了......
吴掌柜和官兵打过太多交道,很清楚对方的想法,所以他今天只关注自身:“匪伙的脾性咱们都清楚,只好撑过今日,明日即便他们有胆子待着,那也不足为患了。”
“是这话。”
......吴掌柜的判断没有错。
对于匪伙来说,像今天这样强行攻打坚固据点的作战模式,本来就不是常态。
行为散乱,组织力度差的匪伙,是用来抢劫商旅的组织,根本做不到正规军一样,长期围困城池据点,进行惨烈的攻防作战。
更何况这次是三股天南地北的匪伙临时合作,这种脆弱的联盟,经不起连番减员所带来的内部摩擦,分分钟都可以因为一件小事分崩离析。
另外,深谙明军内情的吴掌柜,情知关节所在:山内关卡的守将,在墩台连续施放号炮报警的情况下,也就最多装湖涂拖延一天。
如果明日他还不派兵驱散匪伙,那事后就要担责:义鑫隆也不是泥捏的,届时兵部必定有一本弹劾折子等着该员。
总而言之,商队能不能挺过今天,确切地说,是今天下午匪伙的攻势,是一切的关键。
而根据匪伙之前的调度组织能力,吴掌柜确信,他们最多再组织两次攻势,也就到头了。
就在吴掌柜推演盘算的同时,墩台对面的土坡上,三位大哥也同样做着最后的战前协调。
坐在一副卸下来的马鞍上,哈六哈大掌柜面前是架在火堆上的一个大号绿色铁皮罐头。只见他尖刀一扎,便从中挑起了一块金黄色的猪肉蛋卷,塞入嘴中,香甜地咀嚼起来。
与此同时,哈掌柜含混地对一旁马戒说道:“上午弟兄们不错,下晌就看马兄弟你的人了。”
戴着毡帽的马戒面容冷硬,貌似没心情吃饭。闻言,他用一口掺杂着浓重蒙古口音的汉话回道:“说好的定然做到。下晌第一拨,我的人就上。只好你们撞开门,我的人势必压进去。”
听马戒确认了自家的承诺,哈六笑嘻嘻地将面孔转向了右手边的顾鸣顾老大。
顾老大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看到对面两位眼光扫过来,他同样用小刀插了一块肉,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讲道:“按章程,我的人已然冲了两阵。午后这一阵,该哈大爷你亮亮相了吧?”
哈六摇头:“说好的我打最后一阵,太行好汉打头二阵,这第一阵屁都没放就跑回来了,也能算?”
顾当家大约是心疼损失的缘故,这时候硬是耍起了死狗:“怎得也算两阵。再要弟兄们上,没好处,我也说不动。”
哈六顶着顾掌柜的的眼睛想了想,不知是何原因,下一秒,他那张黑黑的大饼脸上又绽放开了笑容,果断说道:“那就老规矩,出花红。银子我先垫着。”
事实上,对于匪伙来说,真正拼命的攻势,也就免费打一阵——这算是给老大交的税。
像今天这种硬茬子,真要再往后打,按规矩,每一拨攻势,都是要老大承诺从战利品中放花红出来的。
而哈掌柜大方的承诺垫付花红,则彻底堵住了顾大当家的嘴。
于是,具有土匪特色的招工模式开始了:太行弟兄们听好了,撞门的现银三两,打和声一两,先登冲门五两!来来来,有卵的好汉都来领银子......
有了现银花红,那自然就有了充足的好汉。
午后,准备完毕,第三拨攻势开始了。
这一拨攻势,打头当肉盾的,是怀里揣着银子的太行好汉。在而太行方阵后方,则是几十号背着箭壶,罗圈腿,身材粗壮的毡袍马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