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仙观斋堂,月色如流水倾泻,堂前明亮如泽。
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位身穿淡青色道袍,佩五岳真形图,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妥妥的俊道士。另一位同样身着道袍,但更像为疏懒的儒生,盘膝而坐,提着只紫铜小炉,水正沸腾如鱼目般扑腾腾响,儒雅的道人提起炉子,将水沏入三才碗中,茶叶浮起,在水中翻滚,
两手翻飞,目不暇接的将三才碗中茶水准确倒入公道杯。两过之后,再将公道杯里的茶水先倒给对面的俊道士,最后在倒在自己杯中。
茶落,杯停。
儒雅道士缓缓开口:“小地方,没甚好东西。唯有这滇青产自高山,却是江南少见的茶,叶虽粗,却也有翻特殊的山中滋味,还请道兄尝尝。”
俊道士也不客气,提起茶在鼻尖微嗅。儒雅道人刚刚的动作恰到好处,一番茶艺后,水温正合适,入口温,但不会到烫嘴的地步。显然是极高的茶法,平日没少泡。
饮过半盏,俊道士放下杯子:“荣思道兄,你太客气。我孑然一身来此,连个还礼的东西都没有,空受了这么好的茶。”
“哈哈,茅山上清的高道愿意来我这山野小门落脚,就是我们极大的荣幸。何况今日还垂教法给我们演过一科,我们更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已是天大的礼,我怕这辈子都还不起。”荣思道人笑道。
虽说他表现的很谦和,俊道士也能猜出来,他应该不止这么点事。身为一观之主,放下其他事来陪自己
大概还有什么所求。
知道如此,但他也没主动开口。他生性疏懒,不太喜欢主动给自己揽事。
从来都是‘你有事就说,我能帮就帮,帮不了就拒绝’,简简单单,哪来那么多弯弯绕?非要猜来猜去,人情世故就太不玄门了。
犹豫半晌,又过了几盏茶。荣思道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除了感谢您来我们灵仙观,再个便是最近我们遇到一件怪事。”
“哦?不妨说说?”
也看出来俊道士不太喜欢兜圈子,便直言:“唉,也是这两年干旱闹的。周遭百姓受难,礼请我们帮着祈雨几次,可都是滴雨未落。”
喝口茶,俊道士猜到他想说什么,提前接话:“是想让我帮你们祈雨吗?”
然而荣思苦笑着摇头,在俊道士疑惑的目光中道:“若是再早一日,确实是这个想法。但现在不是,是有别的事想求道兄相助。”接着便把突然出现的俊明道人之事都讲了一遍,尤其是他自称茅山道士的事。最后道:“他刚来我便去见过他,聊了一番就发现他不过是冒牌货,谁知……”
“谁知道他真的祈下雨来?”俊道士听明白了,原来是灵仙观出头太快,给自己惹了麻烦,希望自己帮忙擦屁股。
立足上百年,灵仙观也算攒下一番口碑。寺观本身并无产业,尤其现在已没了自己的土地,靠的都是信众供奉捐助。此番和俊明道人的矛盾闹的太大,而且已经无从收,满城人都觉得俊明道人是高道,灵仙观不过是嫉妒其道法高深。
若是最初灵仙观什么都没说,两边还能相安无事。可当初荣思道人嘴太快,很早就放出消息,反而和俊明道人结了仇。这样下去,善信不再信任灵仙观,久而久之灵仙观的道众里怕是得有不少喝西北风去。
想要挽救,唯一的办法就是来场斗法。真正证明俊明道人是个骗子,赶他离开此地。
“假称茅山道士?”俊道士反问一句,笑笑:“那我确实得管管。”
听闻俊道士答应,荣思今晚的目的顿时达成。嘴笑的合不拢,提炉倒水。才发现铜炉中水都倒空了,连忙催促不远处站着的道童:“快,再打些泉水来。”
“但是有个问题,荣思道兄的修行也是高的。按你的说法,他不过是个游方的骗子,为何你不自己就对付了呢?找他来斗法,当众露一手,难道还怕什么吗?”俊道士不动声色,他也不笨,荣思道人的话明显自相矛盾。
提炉的手顿住,等了会,不得已长叹一声:“唉,不瞒道兄。也是惭愧,虽然我基本确定他是假冒的,但他确实祈下雨来,以我的见识,实在不知怎么回事。或许他真是运势高,正好碰上。可我就怕……”
“怕他真有什么本事,你们应付不来?”俊道士明白了。
荣思道人点头如捣蒜:“事情太过诡异,我们灵仙观也实在输不起。恰好道兄自茅山游方到此,定是祖师不忍我们受辱,才让道兄来此做我们的定心丸。”
俊道士倒也没谦虚,算是应下了。但他又道:“我到此两日,另有目的。今日已经有些苗头,此事耽搁不得,所以我要离开几日,就请荣思道兄拖延几日吧。”
“额”荣思愣在当场,话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茅山上清的高道来此,看在同是太上门下,提些请求还好,但他也没法强留俊道士停下自己的事来帮他。
见他难看的脸色,俊道士有些无奈:“莫不是你已经跟他约了时间?”
“唉,怪我嘴快,今晚已派人送战书去了。怕是现在已经告知那边了。”荣思道人只剩下苦笑:“不知道兄的事急不急?可否?”
没有理他说到一半的话,俊道士左手在指尖捻了几下,似乎在做推算。最后摇头:“不可,耽误不得。”
最后,很郑重的伸出三根手指:“三日,我需要离开三日。三日后必然返回,不管如何,就请荣思道兄你拖三日罢。”
荣思只好点头:“按说我不该强迫道兄,只是我们灵仙观已到了存亡关头。难免忧虑,说出去的话也不好再改。”
“荣思道兄,其实也不难,你们灵仙观可以先与他斗。斗个几场,如果他真是没什么本事的假道士,你们便直接收拾了他。如果他真有什么门道,就拖住他等我回来。”
俊道士说完,站起身来。制止了慌张挑来泉水的小道童加水,继续道:“为了尽快回来,我就不久留,今夜便动身,希望三日后回来时能听到灵仙观获胜的消息。”
“今夜?要不明日早间再走?否则实在我们待客不周。”荣思眼看着俊道士站起身,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因为要三日赶回来,就直接大半夜上路?
俊道士背对着他,连道别都很随意:“不了,明日走我怕三日内回不来。”
讲话间,俊道士已经踏出几步。明明动作很慢,却已是眨眼间就到了门边。仿佛用上了什么缩地成寸的神通般。
荣景道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已然站到了院门口,远远的听到他又说了句话:“荣思道兄日后修行还是嘴慢些,莫要抢那个急。”
在荣思道人满脸通红间,俊道士的背影已消失在月色下,不见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