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问过，他们跟我对话时。我都没有感觉到他们有什么不妥。就连第一位事主被他亲戚觉得不对，带来找我时，他也谈笑自然，认为是自己亲戚有些过分关注，自己一切都好。还说自认为是以前做的不好，现在幡然悔悟了。”闸北老农平和的说道。
让岳是非注意到的，是“幡然悔悟”这个词，再一想，似乎有提到告谢神灵，顿时敏感起来。
就岳是非知道的，三教本身都有教化人心之说。但强调的是“教化”，何为“教化”？首先“教之以正”。三教圣人都有经教流传于世，经教便是圣人言语，天地之正，代表的就是“正确”之事。道家称之为“道德”，儒家称之为“天理”，释家称之为“正法”。
不论称呼是什么，都是把三教祖师认为正确的东西撰写出来，告教后来的人。这是“教”。
但既然有正确的事，这正确来自于圣贤，就说明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否则岂不人人都是圣贤？常人之所以是常人，就是因为常人有自身所不好的部分，例如贪欲，嗔怒，愚痴，贡高我慢，混浊，烦恼等等。
以玄门看来，人元神本是清静，皆得自先天大道，因后天浊欲而渐入沉沦，乃至于轮回中生死易变，痛苦烦恼牵绊愈来愈深，都可看做是离道甚远。但人元神本性仍在，所以需要通过戒律、修行。在知晓正确的“教”后，逐渐引导出人身心中最根本的清静，直至与大道契合。这个过程，便是“化”。
所以“教化”是一个逐渐的过程，需要经历，体悟，打磨。没有一蹴而就的，怎么选择也都在于人自身。所以三教的故事里会惩恶扬善，教化世人，但是没有哪个祖师挥手以大神通直接让恶人都变好的。
因为善恶本身也来自人之本身，圣贤垂教化，却不以神通改变人心。否则世界就偏离了“阴阳”的道理，所谓教化也就毫无意义。
太上有教：“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反而在不久前，岳是非接触所谓灵神后，发觉灵神似乎很喜欢利用术法来吸引人。或许凶煞都有类似的性格和行为，喜欢做这种揠苗助长的事，一方面方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遮掩其本身的用心险恶。
就像发生在建水城的事，明明知道身边人出现了变化，却几乎没人觉得有不妥。因为这是自恶向善，是符合人们原本期待的。若是让人向善，自是好事，谁会觉得不妥呢？
“他们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神灵显圣之类？突然让他们变好了？”岳是非追问道，若是这样，那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凶煞所为。
但闸北老农摇头：“说是幡然悔悟，是他们自己的一种感觉。大抵都是某天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作为不对。还有些人则认为自己原本就这样，对于自己曾做的事反而很模糊，并无你说的那种经历。”
不像岳是非所想，事情就又变得扑朔迷离。想起泰安古镇的经历，总觉得有相似之处，却又不是完全一样。
“后来呢？被那些找你的人掳走的，是不是就是这些有变化的人？”趁着岳是非在思索，丁山道人先问起来。
闸北老农点头：“不错，那些人来找我时，我还以为终于有人和我一样意识到了古怪处。当时便告诉了他们我发现的那些人姓名和住处，他们说想亲自去看看这些人，然而……”
“其实，我们也想去看看你说的这些人。”岳是非接话道。
话都说到这里，那些古怪变化的人，怎么会不让岳是非好奇？如果不能亲自去看看，岳是非是不会甘心的。
不出所料，闸北老农摇头拒绝：“能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今日就是龙虎山天师在此，我也不可能说出那些人是谁，更不会说出他们的住处。”
“你这么说，就说明后面那些人并没有把所有的人都掳走？还有些人现在依旧在城里？”岳是非没有理他的狠话，而是注意到他话里有意隐藏的信息。
说的闸北老农愣了下，居然不知如何接话，因为无论接话都违背他的心意，最后干脆不说话，脸拉了下来，明显送客的意思。
想了想，岳是非道：“其实，你不告诉我们，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思。但是你自己想想，就算你藏着这个秘密，能永远藏下去吗？就像你说的，你也想弄清楚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闸北老农还是一言不发，静静的饮着茶水，没一会就把铁壶里的水喝光了，手里提溜着杯子，转来转去，心事重重。
“刚才你也听我说了凶煞的事，不难听出来，泰安古镇的灵神信徒，就曾发生过和你所说的相似之事。也是先用神奇的术法征服了他们，吸引他们信仰，然后又把他们骗出去，留下一小部分侍奉自己，剩下的都抽魂夺魄变成了其供养。”
“他们并没有改信什么邪神，与你说的还是有不同。”闸北老农反驳道。
“当然，当然不同。凶煞都有十个，若是完全相同何必要十凶煞？但是行事的逻辑你不觉得很像吗？假如那些人真的是受了凶煞影响，你现在这样把头埋土里有什么用？能帮他们吗？”
见闸北老农的表情略有松动，岳是非乘胜追击：“再想想，万一那些掳走他们的人又回来呢？你自己也担心这事吧？所以你做了那么多准备。可你的这些准备今晚你也看见了，最终你就算牺牲自己，无论是我们还是双头蛇，你都阻止不了？有何用？”
闸北老农终于停下玩弄手中的杯子，抬起头直面岳是非，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赌一把，赌我们是好人，赌我们可以帮助你，赌我们可以找到那些人的问题。如果赌赢了，皆大欢喜，我们都能解决我们想解决的问题。要是真的万一赌输了，最差的结果你也已经见识过，最多以死相搏。与你现在干等着最终又有什么不同？你内心的愧疚也不会减少一丝一毫。”岳是非使动着三寸不烂之舌，努力劝说着闸北老农，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