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下来,白果汗如雨下。奔逃时速度太快,让他连出汗的时间都没有,此刻汗水就跟瀑布似地,止都止不住,他想回答岳是非的话,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看着岳是非恨不得生吞活剥他似地。
“就是因为你好奇,伸了手,我们出阵的通道溃散,如今我们又陷在阵法中,你说我们该怎么出去?存心的吧你?”
白果到现在还没有下决定,岳是非此刻火冒三丈,也顾不得口舌:“你是不是不想让九樟村百姓迁走,宁可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去面对百姓?”
“我告诉你,如果我们不出去,阵法留在这,九樟村百姓撑不了几个晚上。我留下的阵法,顶多再庇护他们一两天晚上,时间一过,群邪肆虐,你的村民,你的熟人,你的姐姐,家人,都会被你害死在九樟村。”
“你开心了?满意了?落叶归根?现在好,全都葬死在这大棺材里,坟地都不用去寻。”
确实心头火起,岳是非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聪明人口舌都厉害,辩才无碍,但是更聪明的人懂的藏拙,知道言语的厉害,滥用伤人伤己,所以要挫其锐,解其纷。岳是非以往表露出的性子,都没这么锋芒毕露。
现在被白果热火,就什么也不顾了。直戳白果心窝子,用他最担心,最在意的部分去攻击他,刺激他。
白果本来累到浑身瘫软,半点力气都没有,被岳是非这么一说。终于忍耐不住,像是狂牛般,猛地跳起,一拳就朝岳是非脸上挥去。
他哪里打得到岳是非?哪怕是暴起,都很难伤到岳是非。几乎是在他起心,挥拳的微动作产生的那刻,岳是非已然察觉到他的意思,身子飞快的往后退了退,避过了他的重拳。
避过不算,岳是非的嘴一点没停:“怎么?发现自己的无能就要来打我?是我害死你们九樟村的人吗?哼哼,如果没有我,九樟村的人早死绝了。”
“你白果,就是这么对待救了你村子,度了你外甥女的恩人?”
“好啊,来打我啊?看看你能不能打到我一下。”
时机已逝,两人被困在大雾中,短时间根本没有出路,想要走也走不掉。岳是非也有些气馁,颓唐,此刻也没了什么心思。白果想打他,他也有那么想发泄的意思。
直到,他对上白果通红的双眼时,他忽地愣住。
那双委屈通红的眼睛,他看到了自己。是白果双眸反射出自己的脸,也是数年前,茅山下山村的雨夜,他对着龙虎山天师,茅山宗师,无数茅山同辈弟子的指责时,那份无从辩驳,无力与委屈的感觉。
师父在自己身后,满村百姓无人生还,寒风凛冽,天地之大,却好像他岳是非再无处容身。
“咚!”
一瞬的愣神,岳是非忘记了闪避。还真被白果重重的一拳砸在了脸上。
白果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他一番奔跑下,早已精疲力尽,此刻其实也没有恢复,出拳其实也很软,打在岳是非脸上的瞬间,他也愣了,没想到真能打中,因为岳是非的灵巧是他生平未见。
挥拳,其实就是为了发泄,根本没指望真正打中岳是非。
被打,犹如当头冷水浇下,岳是非心头嗔怒渐熄,重归平静。
指责白果又有什么用呢?实则也只是发泄罢了,把责任都甩给他,摘除自己的责任。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控诉自己不该遭受如此违缘。
然而,对谁控诉呢?天地无言,就算不是自己的责任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嗔怒,妄图摧毁的情绪毫无意义,指责埋怨,勾起白果的悔恨,其实也毫无意义。
眼下真正有意义的,还是要努力走出去才是。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岳是非摸了下脸上被揍的略有淤青的地方,白果这一拳还真是软,痛就是一瞬,连鼻血都没打出来,但岳是非先行道歉。
白果是个很倔强的人,他深知眼前的岳是非和自己一样倔强。何况他心里也埋怨自己,为何手欠?非要去伸那么一下?若是九樟村的父老乡亲,真因为他这一下遭至灭顶之灾,就算真下去了,自己也无颜面对。
要是不知道鬼神的世界也就算了,反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有死后。现在知道不是人死如灯灭,反而更加惶恐,连死都不敢死了。
“没,岳道长您骂得对,我就是个蠢东西。我怎么就……”
同样冷静下来的白果,恨不得挥拳往自己脸上去砸。后悔,却毫无办法,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手腕被牢牢钳住,他愕然的看向岳是非,只听岳是非道:“其实也怪不得你,就算怪你也没用。”
“缓一缓,我们一起走出去。现在还有机会。”
机会当然是有的,只是要在这阵法中找出路确实不容易。可要是两人再闹下去,耽误的越久,就越没用。
覆水难收,已经发生的事便无从改变。如果要埋怨白果,岳是非还不如埋怨自己,为何当时在学奇门遁甲之术的时候,不能更用心些?如果跟丹去伤一样,自己何须如此?通道断了,大不了重新再开一条就是。
“道长,我们还能走出去?”白果用不确定,小心翼翼的语气,问岳是非道。
没法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岳是非只能道:“我不知道,只能祈求祖师保佑。”
“人在没什么办法,已是山穷水尽的时候,还能怎么样呢?只能祈求神力庇佑。但也不用太在意,已经尽力而为,本就有几分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改变。”
打完一拳后,两人都坐倒在地上。岳是非其实也很累,也非常疲惫。一夜的经历,他的消耗比白果更大,毕竟白果还找地方好好的睡了一觉,被两个人灌注了生机,算是有休息的时间。而岳是非则完全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行动。
“岳道长,你看,那是不是星星?雾气好像淡了?”
想要恢复的快,白果躺在地上翘着腿,努力喘息着。就是这个古怪的姿势,让他抬头的一瞬,看见天上似乎是亮的。
同样抬头,岳是非惊喜的看见,雾气笼罩的上空,天色逐渐显露出来。尤其是天穹之上,有一颗孤单的星星正放着光芒,犹如穿破迷雾,昭示着什么。
阵法中是看不到星星的,按南山小童的说法,阵法之中自成一处时空。他在里面几百年,不曾见过星辰轮转,更不曾见过风霜雨雪,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安宁,一切的变化都是出自人的刻意安排。
天空的那颗星星,明显是金星。
金星,又叫长庚星。经常观察星象的人绝对不会陌生,这颗星的出现极为奇妙。祂往往在夜晚到来前,太阳落下之际出现在天穹。昭示着夜晚即将降临,是群星将显的先行者。对于人间来说,则预示着黑夜,在此时,金星往往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金星又会在白日出现前。早晨太阳出来之前,出现在天穹上。有时会是夜晚剩下的最后一缕星光。这时又会被世人称为启明星,寓意白日将至,已是光明到来前最后的黑暗。
西方传入华夏的景教之中,就有个神,在景教中称其为路西法。据说是景教创世神,阿罗诃大天尊在世上的第一个造物,先造了他,然后才造万物。可也是他,叛变了阿罗诃,带领天上的使者叛变,反攻天堂。失败后,被贬下地界,从天至地,坠落了七日,故称初堕,是景教中的大魔王。
即是最初的造物,又是最大的反对者,黑暗到来的象征,可见其复杂性。
此时此刻,见到天上的金星。说明两人其实已经离开了阵法,已经真正出来,但四周的雾气又是怎么回事?岳是非有些疑惑,难道这星空,也是阵法中的幻觉?
奇门之术,能模拟出万千幻境,就以当下的情况来说,岳是非还真不好说自己就摆脱了险境,搞不好这只是一个陷阱。
到了后面,确实难以分出真伪。
但这疑惑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雾气消散的速度,比岳是非想的更快。但也就在雾气消失的几乎同时。四周有猛烈的邪气,冲天而起,几乎是瞬间,就被岳是非感知到了,实在是和群邪打交道次数太多,已经完全不陌生。
终于明白过来,岳是非欣喜的道:“我知道了,我们刚才已经跑出阵法,看到的雾气其实是阵法与九樟村交界之地,已不是奇门阵法的阵盘之中。恰好现在是晚上,雾气散去,群邪又起。”
很难想象,居然有一天看到泼天的邪气,会让岳是非欣喜至此。
但也是没办法,岳是非确实很开心,两人居然真的从危机中逃了出来,此事太过不容易。
“走,我们进村。”
不远处,能看见九樟村的村口建筑。雾气消散的越来越快,村口的道路也显露了出来。
此时,村口道路上,岳是非明显的感觉到有邪气正在渗入。蠢蠢欲动的群邪,又想乘着晚上攻进来,一如之前他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但他们不知道,今晚变了,今晚的九樟村不是之前的那个九樟村,他岳是非回来了。
是在他心情最郁闷,又突然收获巨大惊喜之际,这种悲喜极致转换的情况下,岳是非的心情之复杂,转化之迅速,连他这么多年以来,都极少遇到,以至于他此刻也是欣喜莫名。
景震剑出窍,岳是非豪迈的对空大吼道。
“出来了,我出来咯。”
“尔等,群邪宵小,还不拜伏?”
“还敢作祟?”
景震剑对空一指,剑上日光忽然显明,夺目耀眼,只听岳是非诵道:“奉请三景开明,群光得昌。”
纵然一挥,景震剑上篆刻的日、月、北斗的光芒,刹那间同时迸射炸裂,是少见的三光同明,而非单一的光华。
刚刚黯淡下来的夜空,被景震剑巨大的光芒照亮,晃眼的如同白昼时,与阳光相对视一般。
潇洒的挥出一剑,岳是非对着村口以沛然剑气而舞:“今日,谁敢来犯?我让他有去无回。”
说罢,岳是非直接将景震剑插在村口的废弃屋子墙壁上,径直带着白果,往村子里走。
白果已经看呆了,什么时候见过岳是非手里的剑放出这么谣言的光芒?就好像真的太阳重新凌空,照的四周恍如白昼。
其实他还是眼光不够,他根本不知道,就在岳是非踏步入村之际,漫天的邪气,无一丝敢真的迈过景震剑的范围。
群邪在此刻,几是胆寒心惊,犹如看见仙人降世,天地一时肃静。
景震剑所在之处,就是雷池天堑,谁也不敢迈过一步去,生怕真要踏过去,就是一命呜呼,再死一次的下场。
道法本就由心出,岳是非也很少展露自己的全部。玄门唯恐隐之不深。
但此刻的岳是非,心情愉悦到极点,不愿意让任何东西来打扰他此刻的心情,所以也不想墨迹,直接划下道来,挡下那些胆小的,力弱的,真要有敢冒头的,自己再亲自打死。
走入村中的岳是非,大袖一拂,犹仙人临凡之姿,潇洒异常。不过要是有人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右脸上,有块隐隐的淤青。
正是他身后,现在正唯唯诺诺,走路都两腿打颤,看着隐有一丝猥琐的白果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