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他们有让光聚敛的方法,但是船夫听说过,这些巡湖的差人手上有种管子,拿在手里对着眼看,就能把很远处的东西看的仿佛近在眼前般清晰,所以大船距这里虽远,巡湖的差人应该也能看的他们这条小舟。
“砰、砰砰、砰砰砰……”
船夫的心脏狂跳,他满身大汗,心里慌乱到极点。不停地祈求着他们的距离很远,即使被光照住,也看不清他们的位置,不会一直把光线停留在这。
然而,事与愿违,这束光照住他们后,没有像之前那样离开,一直照着,照了许久。
对船夫来说,这时间之漫长久远,仿佛比他过往已经走过的几十年岁月更加久远。
怎么办?
情急之下,船夫估摸了下船的位置,他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全速滑动,也许能赶在大船追上来之前,把岳是非他们送上岸。
他是人,不是机器。连番划桨,其实已经很疲倦劳累,两条手臂又酸又痛,就跟灌了铅似地。
如果他略有休息,划得慢些,还能让手臂有个休息的间隙。岳是非原本的安排,是给他留了这个空隙,但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休息。
“停,船夫大哥,你停下。”
他的身后,岳是非在喊。出现这种情况确实出乎预料,但岳是非不是没有考量,他在后面道:“船夫大哥,你把渔火点起来,装作夜半打渔的样子,往相反的方向划。”
巡湖的船,是要保护岳阳城港口的安全。但是想来岳阳城也没有禁渔的禁令,否则这位船夫大哥的船,怎么可能还在自己手上?禁渔不收船,等于放空炮。
只要没有禁止打渔,小舟不要往港口的方向去,大船最多怀疑,却也不会怎么样。
事已至此,是不是非要赶进港口,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执意要在今晚把岳是非等人送进去,是因为那什么义人有必须今晚要做的事。但从一开始,这就是骗局,岳是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义人必须要做的事。大不了白天再正常进城,又有何不可?
为了一个谎言,让船夫送命?这种事,岳是非真的做不出来。
“为了我们进城,让你搭上性命,不值得。”上船以来,马云超第一次开口,他也觉得不该让船夫牺牲自己。
于他而言,现在最看不了“牺牲”这样的字眼,毕竟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面前。有什么事比自己珍重的人活下来更重要?船夫就没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了吗?
船夫置若罔闻,他当然听见了两人的规劝。可他觉得,自己的命比不上两位义人要做的事重要。
搏命似的摇着船桨,小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穿行湖上,比之来时更快几分。清风自耳畔流过,船夫觉得双臂似乎都不属于自己,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超越了世间万物。
听着耳畔的风声,他笑了起来,也不知后面的义人是否听见。他笑道:“吾命不足惜,义人,你们要去救更多尚在苦难中的人。”
岳是非何等听力,当然听见他的声音。他有死志了,心头一颤,岳是非就要起身。哪怕从他手里抢下摇桨,也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停下,前面的渔船速速停下!”
夜空中,大船上用某种扩音的方法传出声来:“根据禁令,渔船无准不得靠岳阳港,速速停下,接受检查。”
心一沉,岳是非知道已经糊弄不过去。船夫拼死的划船,再加上小舟的方向,再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必须正面和船上差人接触了。
但岳是非倒也不怕,只要不是那些烦人的遁甲兵,他岳是非有什么可怕?一群普通的差人而已,抓住岳是非又能如何?
就迟疑了一瞬,也不知是否船夫故意为之,小舟剧烈的晃动,以岳是非的身法,突如其来也站不住,往小舟上跌去,还是被马云超扶了一把,才没有整个人摔入船上。
“义人,你们坐稳,我要加速了。”
还能怎么加速?人的力量是有尽的。岳是非震惊的看着船夫的手臂,居然真的如风扇般转动,他用出了超乎常人的力量,嘴角隐隐有鲜血渗出。
看到雷明时,岳是非就发觉地下世界的这些人,似乎也不同于常人。他们的身法,力气都有些非凡之处。但是大体还是与正常人一样,所以岳是非确实也没想到,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方法燃烧自己的生命。
“停下,最后警告!”
大船上的声音响彻湖泊之上,也不知他们是用的什么方法,将人的声音扩充的这么大,传播的这么远。
纵使大船展现出种种神奇,可毕竟大船的速度已经无法提升,达到了极限。而小舟爆发出的速度,非同寻常,莫说是大船,就算同样一条小舟,只有一人在舟上,怕是也追不上这条遥遥领先的小舟。
“嘭嚓!”
岳是非的耳畔听见破空之声,他猛然提起警惕,刚想提醒躲避,已经晚了。
声音也有速度,真正的大型弓弩射出的箭,其速度是超越声音的。所以当声音到达的瞬间,弩箭已至,容不得岳是非提醒。
一根长箭破空而至,岂止百步穿杨,非有千米穿越,箭向舟来。明明看见这箭的速度,岳是非却来不及动,他的精神能让他有超乎普通人的反应能力,所以当岳是非专心时,会感觉到时间流速放缓,四周的动静似乎都变得更慢了。
但这只是精神上的,他的身体还是肉体凡胎,还不足以展现出特别的力量。所以他的身体并不能超越时间的束缚,速度上,也是有上限的。
即使当他想捻着茅山护身罡去挡住这箭的刹那,岳是非也来不及掐诀存咒。
他与马云超都在船上坐着,身子佝着,只要不站起身,根本不会被箭射中,整条船上,唯一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唰!”
“不要!”
岳是非愕然,他眼睁睁的看着箭枝当胸而过,穿越了船夫的胸膛,是左胸,心脏跳动的位置。
箭飞过的瞬间,就夺走了这具身体的全部生机,一切世间之法,都不可能再救他。
船夫没停,他的手还在本能的划动着,船只仍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向前,冲刺着,只是船夫隐隐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更加轻盈。
先是双手,再到手臂,最后仿佛整个身子都不再属于自己。心脏依旧在疯狂泵动,想要将血泵到全身。但已经没有用,血液一股一股的从心脏的动脉处喷涌而出,心脏跳的再快,血就冲出的更多,即使岳是非诵再多的止血咒,也止不住这么多的血。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借来五行土,止住红流水……”
岳是非凝视着船夫的胸腔,使自己强自镇定下来,口里不停的诵起咒来。但他不是神仙,其实他早就慌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慌乱。连理智也失去了,空自诵咒,又如何止得住心脏喷涌的“红流水”?
“我出身卑微,能吃饱饭全亏义人们救助。三十年,如今终有机会去救曾经和我一样的人……”
他的眼角有泪珠落下,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感动还是释然。
拼尽全力,岳阳城港口的船只似乎已经出现在眼前。还有多远呢?五百米?一千米?反正已是极近,再给他一点点的时间,明明就能到那座灯火通明的港口上。
只是,始终差了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