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啊,刚开始肯定奇怪。不光奇怪,最主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人家什么都不要就来帮我们干活,谁好意思呢?”雷康接着道:“后来村里一起问他们,他们说这是他们的什么修行方式,冥冥中会有善德,是行天理,反而要感谢我们哩。唉,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懂。”
“再后来,年年来,大家也就习惯了。还有些村里的小伙子好奇,想要弄清楚他们说的什么‘天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去当了义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熟悉啦。”
雷康笑了笑:“远近都是亲朋,力所能及的事,多做做就是善德。这是义人们说的,我觉得挺对。”
“确实挺对。”岳是非点头赞同。这番话是没错,但是话说的漂亮是没用的,自古以来不乏话说的漂亮,要看能不能做到才是。
餐叙之后,各回休息处,连日连轴转,岳是非其实也是累得不行。再怎么修行,毕竟也还是凡人,不是神仙。
一觉长睡,无梦而醒。
雷康的村子,距离城里有一个山头隔绝,远望而去,根本看不到城里那颗巨大的万火千光树,所以昼夜的感觉也就更加模糊,反正对岳是非来说,睡醒与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几乎没有差别,如果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怕是会慢慢忘记时间。
传说中仙界是一处永恒不变的地方,若是在仙界,也许一局棋的时间,世上凡尘已历经千载。岳是非忽然觉得,也许仙界和此处的景象也有些许类似,唯一不同的,便是此地始终还是有变化,不如仙界那般永恒。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将岳是非的思绪从床上唤醒。
爬起来往外看,岳是非问道:“是谁?”
“两位休息好了吗?有客人来寻你们呐。”
是雷康的声音,他在门口唤着,声音不疾不徐,只是传达一件事,没有夹杂着太多的焦急或欢喜的情绪。
是谁呢?在这地下世界,岳是非又没有其他什么朋友?是宣哲润他们去城里转了一圈后回来了?抑或是那些守城的差人直接寻了过来?
无法从雷康的表现上来判断,因为雷康对谁都很平静。他无论遇到宣哲润他们,还是遇到城里的差人,亦或是义人们,大概都是相似的表现。
推开门,外面除了站着雷康,还有两个人。
一位是他的老熟人,孔不一,而另一个,岳是非并不认识。
来人老态龙钟,坐在一把需要推动的木辇上。看到岳是非出来时,点头含笑,对岳是非主动的打了招呼。
目光下转,老人的腿部被上好的绸缎遮住。现在外面世界算是数九寒冬,南方不算冷,但也还算寒凉。可是地下世界的温度其实是比较温暖的,在这里的人穿的衣裳也没有非常厚的。
所以这位老人家的腿包裹的如此严实,只有两个可能,要不他非常怕冷,异于常人的体感,让他必须要包裹住自己的双腿。要不他的腿受了什么伤,他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的腿。
“昨晚还说义人呢,今个义人就来了,还说要见您。”雷康很高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惹来了什么麻烦。
岳是非还没说话,木辇上的老人家先开口道:“感谢雷先生带我们来,愚腿脚有伤,不便起身致谢。”
又转过对岳是非道:“早晨叨扰,不知是否影响了岳先生休息?若是还未休息够,愚可在门外再等等,岳先生休息够再出来说话。”
大概是他看见岳是非脸衣服都没有穿齐整就站在门框这,知道自己是催着岳是非而来。
老人家的话语有种莫名的亲切,他双眸清澈平淡,显然已能让心绪足够安然恬静,才能达到这样的眼睛。
平生所见的人中,岳是非自问就算是茅山宗师和自己师父,也没有这样的眼神。只有龙虎山天师与丹心长老,可以说有这等平和恬静的眼神。
但这三者身上的气质又有所不同,龙虎山天师的气质,是道家出尘逍遥,与世无争,无拘,无束的超然。丹心长老是佛家长老的悲悯与寂静,仿佛世间事于他而言,都不过镜中照出的景象,不能在他心湖之上留下任何涟漪。
而眼前的老者,与他们都不同。他眼中精光内敛,泰定安然,虽坐于当下,两腿残疾。其精神充盈,不自觉便有浑然正气,心中坚定,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更像一位十足的老儒,儒家的圣贤。
对岳是非来说,遇到这样的人似乎也是第一次。不自觉间,还是将衣冠整了整,似乎对着他就有小时面对夫子时的感觉,不严整一点,就随时会被打手心。
整理妥帖,然后才道:“不用了,我其实已经醒来,还未起身就听见你们的敲门声,虽是起的急了点,也算休息的不错,无需再睡。”
没有介绍,也不需要介绍。能具备这样气质的人,世所罕有,又是孔不一亲自推着车而来,加上昨日的约定,大概这位老人家就是义人中真正的枢机,被所有义人所尊重的人。
他昨日听到林东森他们传回的消息后,今日一早便赶来见岳是非。想到会见到他,却着实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冒然打搅,不知可有清静之处,让我们深谈?”老人家目光看着岳是非,但他的言语却像是在问雷康,言语不疾不徐,平缓有力。
下意识的,雷康倒是显得被压了一头。明明他既不是义人,不受老人管束,这里更是他家,他可以做主的地方。还是小声小气的回道:“老先生,我这里没什么其他人,就在这便可。若是你们觉得太狭促,倒是也有大点的地方,我可以腾出来,很快就好。”
“太叨扰了!”老人家的话,并非是客气,他这么说就仿佛他是发自真心的在担心会麻烦雷康,雷康连推辞都不敢说出口。
很快老者对岳是非笑道:“岳先生如果不嫌远,这附近有处很雅致的水亭,又清静又凉快,不如去那里闲聊?”
略微想了想,岳是非道:“稍等片刻,我与我朋友留个话。”
说完,也不顾眼前三人的目光,直接关上了门,转回头去。马凌风也已经醒了过来,他坐在床上看着岳是非,幽幽的问:“你不带我去?”
岳是非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了一下,然后传声入耳对他道:“来人是义人们的首领,不是简单的人,我们都去见他,若是有什么事,岂不被人连锅端了?”
“你在这等着我,也等着宣哲润他们。若是真有不测……”岳是非没有继续说下去,真要有什么事,马凌风又能做什么呢?
但话还是得留,免得他胡思乱想,觉得自己不被信任:“若是真有不测,你就得把相关的消息,都留给宣哲润他们,也是为了大事能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天大的干系压在马凌风肩上。他眼光深邃,心思复杂,转过千思万绪,最终还是点了下头,认可了岳是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