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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洲位于湖南省会长沙市的西北方向,紧邻常德。

虽是初秋时节,但暑热尚未完全退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情报处处长纪鲲鹏坐在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上,车窗外是沿路被绿色植被覆盖了的丘陵山坡和灌木丛林。从长沙出发,他已经坐了一天的汽车了。

此次前往临洲,他将代表军统最高领导戴笠主持临洲特训班的毕业典礼,同时他还要亲自面试几个表现出色的学员,并将他们收入自己麾下。

正当军统特训班在临洲封闭训练的时候,在长江中下游南北两岸的广大地区正展开一场空前的大会战。会战历时五个多月,国军动员总兵力近百万,日军参战部队也多达二十五万之众。这就是继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之后的又一次大战——武汉会战。

纪鲲鹏此时的心情还没有从刚刚结束的会战的总结思考中抽离出来。虽然国军的表现一如既往的乏善可陈,但在作战过程中却也不乏有亮眼之处,比如薛岳部的万家岭之战,消灭日军空投过来的两百多军官。作为资深情报官员,他很难从军事战略层面高屋建瓴的对会战做出全面总结,不过他对我军在军事情报方面的缺失深感遗憾和自责。在纪鲲鹏看来,如果我们有准确的情报支持,有更加统一的全局指挥系统和坚定的作战意志,那战争就会是另为一种结局。当然,这些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会战最终以国军撤退,日军全面占领武汉而告终。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不过,纪鲲鹏却以较为乐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一结果。他认为,武汉会战的意义不在于战争的结果,它首先表明了中国军民抗战的决心和意志。它粉碎了日军妄想用军事力量征服国民政府,从而迫使中国政府投降的企图。其次,国军重创了日军的有生力量,使日军再无能力展开大规模的进攻。而且,国府军委会高层吸取了淞沪战争和南京保卫战的经验教训,没有和敌人打消耗战,及时撤离了战场。从而有效的保存了我们自己的有生力量,为接下来转入长期的持久战创造了有利条件。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会战为我们转移滞留在汉口的战略物资和工业设备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工业设备和制造能力是我们想要打赢这场战争最为重要的基础。因此,从战略层面上讲,武汉会战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一场彻底的失败。

纪鲲鹏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挪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身体。离开重庆时,他在调看这一期学员的成绩排名时,有几个学员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其中一个叫卢思言的学员引起了纪鲲鹏的注意,此人在情报分析等科目均是满分。并且得到了来自德国的情报教官的高度评价。他仔细查看了卢思言的的档案登记材料,他惊讶的发现,年仅二十岁的卢思言竟然已经从法国巴黎大学毕业,并且精通英、法、德、日四国语言文字。这不正是他所渴望的青年才俊吗?

“还要多长时间能到临洲?”纪鲲鹏问。

“快了,天黑前应该可以到。”答话的是司机老王,他是军统长沙站专门为纪鲲鹏委派的司机。

“处座,你看要不要在前面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秘书李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回过头向纪鲲鹏请示道。

“不必,我想尽快赶到临洲。”纪鲲鹏非常急切的想要见到他的得意门生司马俊,还有那个人才难得的卢思言。

结束了全部科目的考核,卢思言知道自己的总成绩在所有一千多名学员中名列前茅。而拉高他总成绩的主要是情报收集、分析,密码破译等几项对智力要求较高的科目。不过他的射击,搏击,追踪与反追踪等特工技能的成绩也不落人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毕业后的分配了,学员中已经有不少人在托关系,找门路,寻求好的分配方向了。显然大家都希望能分配到大城市所在的站点或者是留在重庆总部。卢思言虽然在表面上显得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他也很关心自己的分配去向。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倒不是去什么大城市,他是希望能够进入军统的核心部门,这才是组织所期望的。

几天前,同寝室的一个学员把卢思言拉到一边,神神秘秘的问:“965,你知道你会分配到什么单位吗?”965是卢思言的学号,在特训班里,每个人只有学号,没有名字。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其实去哪里都是为党国效力,无所谓啊。”卢思言显得满不在乎的答道。

“这可不一样哦。不过我知道。”这个学员得意的看了卢思言一眼说。

卢思言诧异的看了这个学号为421的学员一眼,“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421低声对卢思言说道:“你啊,八成会被主任教官带走。”

421留意了一下卢思言的反应,让他失望的是卢思言脸上没有丝毫兴奋的反应。“那天主任教官跟我们寝室好几个人了解你的个人情况,比如平时的兴趣爱好,为人处事什么的。”他说:“你想啊,如果不是对你有兴趣,他怎么会那么详细的打听你的情况?”421说的这个主任教官卢思言是知道的,他到重庆招生处报名时,就是这个人对他进行的面试。

卢思言赶到重庆时,正好是特训班招生的最后一天。当他走进挂着‘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人员训练班’招牌的招生处时,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卢思言把报名表填写完毕后交到工作人员手里,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吗?什么时候发布面试通知?”

工作人员心不在焉的回答:“什么都不需要了,招生已经结束了,你来晚了,早干什么去了?”

“结束了?”卢思言拿出一份‘山城日报’,指着上面的一则广告说:“你看,这上面明明说得报名时间截至到今天为止,现在才下午三点,怎么就结束了呢?”

“报纸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年轻人,给你个忠告,‘早起的鸟儿有食儿吃’,回去吧。”工作人员索性把卢思言的报名登记表还给了卢思言。

“等等。”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给我看看你的报名表。”卢思言转过身,看见一个身型挺拔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虽然他没有穿军装,但卢思言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上的军人气质。他从卢思言手上拿过报名表看了一会,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卢思言,“你跟我进来。”

他们进到一个办公室里,那人朝桌子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卢思言坐下。

“为什么想来当警察?”那人直截了当的问。

“不是特种警察吗?”卢思言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对方。

“唔,对。是特种警察,为什么呢?”那人稍稍迟疑了一下。

“想听实话吗?”

“当然”

“实话就是,我并不想当警察,也包括你们这个特种警察。”

“那你怎么又来了?还跟我们的工作人员理论。来捣乱?”那人有点恼怒的问。

“我只是据理力争,没有捣乱的意思。不是今天才结束报名吗?你们的工作人员说我来晚了。请问我来晚了吗?”

“嗯,先不说这个,说说你既然不想当警察,又要来这里干什么?”

“我本来是想去报考成都中央军校的,我的理想是当兵打仗上战场的。可是我的一位世伯非要我先来这里。他说除非你们不要我了,再让我去考军校。我就不信了,一个警察班,比军校还难考吗。所以我就过来了,你说我捣乱也行。”

“你的世伯?”

卢思言从包里取出一封信,对着那人做了个鬼脸,“其实我就是来走个过场。明天去成都的车票我都买好了。”

那人拿过信件,打开一看,这孩子说的世伯竟然是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吴博文。

这封信是中共重庆地下党组织特意为卢思言准备的——以卢思言这么漂亮的履历他更应该去外交部,或者大学、银行等部门谋职。来报考这种对外声称的警察训练班,哪怕是特种警察,就显得不太合理了,这很容易引人怀疑。但有了这封推荐信情况就不同了,一来高层人士知道内情,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警察训练班,而是军统的一个特训班。他有责任为党国网罗精英人才;二来长辈之命难以违背,卢思言只能前来一试。事实上吴博文的确也是卢思言父亲卢森的大学同学。

那人看完推荐信,疑惑的问:“你刚才为什么不把这封信交给我们的工作人员?”

卢思言轻轻的笑了,“我为什么要给他?他可能连吴博文是谁都不知道,岂不让我吴世伯很没面子。至于跟工作人员争执,是因为你们没有契约精神。”

“你这娃娃还跟我一套一套的。”那人一时无语。“你这里填的是英文?为什么不写中文。”那人指着报名表上的几处英文内容问。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这几所学校的名字怎么翻成中文。所以就直接用学校的英文名了。”

“法国巴黎大学毕业?懂几国语言?”

“英、法、德、日。”

“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直接到某个大学教书或者在教育部、外交部找个舒服的工作啊?”那人用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卢思言问。

卢思言知道自己必须打消对方的怀疑,他很坚定的说道:“你说得这些,我在国外一样可以得到,而且条件会更好。我全家都已经去了美国,我父亲曾希望我跟他们一起去。可我选择了回国,理由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想再重复。”

那人依然紧紧的盯着自己,卢思言注意到那人面部轮廓分明,鼻梁挺直,脸庞瘦削,双眸深邃有神。橄榄色的皮肤配着军人式的短发,显得英气逼人。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你不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那人进一步问道。

“不是警察吗,哦,特别警察。”卢思言不解的回答。

“嗯,警察。”那人有点哭笑不得,“那好吧,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走了,也不许给我打退堂鼓。”他用坚定的眼光看着卢思言说。

“你要我了?”

“是的。要定了。”

卢思言轻叹一口气,“完了。哦,顺便问一句,什么是‘打退堂鼓’?”

那人愣了一下,马上咧嘴笑了。卢思言发现他笑起来眉毛高扬,嘴角上翘的样子显得十分孩子气。

“好吧。你可以叫我老猫,我将是你的教官。你明天一早七点准时到这里报到,不许迟到。明白了吗?”老猫站了起来,郑重的宣布道。

“是”卢思言起立双脚一并回答。

老猫又翘起嘴角笑了,“回去吧。”

进入特训班以后,卢思言一直处于高强度的训练中。每天从早上五点起床到晚上九点结束,除了餐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外,其余时间几乎被各种特工科目的学习和练习所占满。平时学员们几乎没有什么正常的休息日放假。卢思言注意到,他所在班组人数非常少,学员之间不能打听对方情况,不能深入交往。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出于对今后从事特工工作的安全考虑。

卢思言的情报分析教官是一位德国人,此人曾是国民政府军委会的高级军事顾问,是情报分析的高手,由于他们没有语言交流上的障碍,他们相处的十分融洽,而这位冯德里希先生对卢思言非常欣赏。他们的密码学教官则是来自军统局密电中心的主任魏大勋。

在整个学习训练期间,卢思言和老猫除了普通的师生关系外,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交际。但他总感到有一双眼睛在随时观察着自己,他不确定这种留意是对他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们还没有彻底打消对他的怀疑,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意思。不过421的一番话让卢思言产生不小的联想,也许老猫真的想把自己要过去,但卢思言至今也不知道老猫究竟是军统哪个部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