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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的伪临时政府是华北沦陷后由日本人扶持起来的汉奸政权,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和在上海的维新政府形成了一南一北两个狼狈为奸的汉奸政权。

王沐阳从河内撤回来之后,在重庆休整了一段时间,接着就被分配到了军统天津区,担任行动队队长。前不久,他们接到总部命令,为坚决打击汉奸的嚣张气焰,要他们挑选一些作恶多端,影响大的汉奸,作为刺杀目标。王沐阳和他的兄弟们经过一番跟踪调查,最终锁定了临时政府的维持会会长王竹林和联合准备银行天津分行经理程希庚。

“为什么不是王克敏?”在王沐阳向老猫小组的人介绍情况的时候,花猫突然问。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他的保安措施非常严密,非常难靠近。”王沐阳说。

在“泰和酒店”的房间里,王沐阳对老猫一行人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他的计划。

米瑞注意到,老猫一直一言不发的倾听着。卢思言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沐阳。米瑞知道这个王沐阳曾经和“猫影”小组一起在河内执行过刺杀汪精卫的行动,而那次行动失败了。老猫和卢思言他们俩人可能对这个王沐阳的能力还缺乏足够的信任。

“别看这两个家伙官不大,其实他们的影响力还不小。尤其是那个王竹林,成天上串下跳,鼓动各界人士出来为日本人服务。杀了他们,对那些想当汉奸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警示。猫哥你说呢?”王沐阳朝老猫扬了扬下巴。

老猫抬起头看着王沐阳,淡淡的笑了笑,“你说得对,先从容易的下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老猫说,“不过我们需要商量一下,明天给你准信。行吗?”

王沐阳想了想,他知道老猫带领的这个小组是总部情报处的嫡系,他们身负的任务可不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那好,我等你的消息。”

花猫送走王沐阳,回到房间后,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老猫,“头儿,你说我们要不要留下来参加他们的行动?”

老猫转向米瑞和卢思言问道:“你们怎么看?”

米瑞拢了一下头发,“按纪律我们是不可以和他们发生横向联系的,这不符合规矩,而且我们的任务也很重要。不过嘛,现在他们缺人手,我觉得在不影响我们任务的前提下可以考虑王沐阳的提议。”

“我同意米姐的意见。”卢思言果断的说。

“我也同意。”花猫抢着说道:“并且我建议由我留下来协助他们行动。”

大家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花猫身上。

“头儿是我们的主心骨。”花猫说着挤在老猫身边坐下,“所以呢,我留下来最合适,头儿带领大部队回重庆。你觉得怎么样?”花猫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猫。

老猫瞪了花猫一眼,说:“看把你能耐得。干这种活还轮不到你。”。

“头儿,哥啊,为什么轮不到我啊?”花猫一脸急切的问。

“叫爸都没用。我说轮不到你就轮不到。”老猫斩钉截铁的说。

花猫顿时委屈的说不出话,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卢思言起身把胳臂搭在花猫肩上,说:“海波,带我去我的房间吧,我现在身上脏得受不了了,我想马上洗个澡。”说着把花猫推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老猫和米瑞俩人。米瑞笑了笑,“他们都还是孩子呢。”

“所以我不能让他留下。”老猫语气平和了下来,“你怎么样?一个人在天津。”老猫看着米瑞问道。

“我还好吧,有时候会感到很孤独。”

“你后悔吗?我是说进‘猫影’,你本来是可以在重庆过得很舒服的。”

“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米瑞坚定的看着老猫说。

“但我有点后悔。真的。”老猫说,“我觉得我这么做太自私了。”

“好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个。”米瑞制止了老猫,“你打算自己留下来吗?”

“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海波太年轻,思言身负的情报价值太大,他是我们中间唯一到过诺门槛前线的。而且我不能让他们有危险,除非我不在了。”

“我理解。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米瑞深情望着老猫说。

老猫最后的决定是,自己留下来协助王沐阳完成锄奸行动。其余的人由卢思言带队从天津乘船到香港再转道返回重庆。

尽管花猫一百个不乐意,但最终还是屈服在老猫的权威之下。

“头儿,请允许我多说一句啊,”送别时,卢思言很认真的对老猫说,“我希望你能参与行动计划的制定和指挥。不是不信任老王他们,但我就是忘不了在河内的教训。”

“我心里有数。你也不能一直用老眼光看人家嘛,再怎么说他们也在进步。”老猫笑道。

“至少不要再让弟兄们被抓了,这里的可不是越南警察。那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花猫撇嘴补充道。

“嘿,你们两个就合起伙来气我吧。”老猫瞪着眼睛说道。

塘沽码头上,上船前,卢思言转身对老猫低声说道:“你自己保重,好好的给我活着回来,我们还要接着气你,气死你。”

花猫虽然还在生气,但还是忍不住和老猫拥抱了一下。卢思言向花猫使那个眼色,拉着他和小七朝轮船的舷梯走去。只剩下米瑞和老猫站在原地。老猫用从未有过的深情的目光看着米瑞,其实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跟米瑞说。但此时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微微笑着,张开双臂,米瑞上前一步,俩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他们心里都明白,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任何一次别离,都有可能是永别。

小林最终也没有能抓到卢卡斯,这让他感到十分沮丧。高桥过来告诉他说,两周前新京警察局侦缉队在城外一处废弃了的村子里,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日本军用卡车,通过查证,这正是几个月前在满北地区遭到袭击的日军运输车辆。发动袭击的不清楚是抗联部队还是土匪武装。从车上发现的东西分析,基本可以确定,你的那个卢卡斯很可能就是开着这辆卡车,大摇大摆的回到了新京。

小林一时头大,他是怎么做到的?小林回想起了卢卡斯温文尔雅的笑容和优雅的举止,这个反差太大了,大到令自己难以置信。他竟然可以在我的眼皮地下如此张狂,小林感到愤怒的火焰在心里熊熊燃烧。

他又一次来到卢卡斯的住处,那个他曾经开着摩托车来接卢思言的巷子里。小林想要看看这个卢卡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轻轻走进屋子,这是一套普通的民居,这里已经被特高课宪兵队彻底搜查过了,屋里一片狼藉。满屋都是打翻了的家具和破碎的物品。衣柜和书架、抽屉都已经空无一物,不排除周围邻居趁火打劫,将这里洗劫一空。

小林从一个角落里捡起一张照片,这大概是卢卡斯一家人的合影照——卢卡斯笑容阳光灿烂,站在中间的是一位端庄儒雅的长者,他身旁的中年女人贤淑温婉,这应该就是卢卡斯的父母了。和卢卡斯紧挨着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漂亮小姑娘,她是卢卡斯的妹妹吧?照片的背景是一栋欧式小楼。小林翻转照片,背面写了一串洋文,小林看不懂是英文还是德文抑或是法文。间。看上去,这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啊。他联想起自己残破的家庭,不由得让小林心生忌恨。小林曾天真的以为,如果不是战争,他很希望可以和卢卡斯成为朋友,现在他明白了,就算没有这场战争,他和卢卡斯也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的人。他对卢卡斯或许只有仰视的份。也许他应该感谢这场战争,这让自己有机会将卢卡斯这样出身优渥的中国人,像踩蚂蚁一样踩在脚下。他慢慢的抹去照片上的尘土,把照片揣进衣兜,忿忿的转身离去。

73.

卢思言所选择的回程路线,仍然是从上海到香港,再由香港乘船前往越南,从越南入境中国。其实他也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安全路线了。

上船之后船舱,花猫和卢思言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分别从船头到船尾,以及各个舱室进行了一番仔细的观察。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后,他们回到了自己船舱。

卢思言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着这几个月的经历,想起安琪,她现在安全吗?在东北的几个月里,他深切体会到了那里斗争环境的严酷。卢思言不知道安琪真实情况,他们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深入的了解对方。但安琪的美丽和勇敢让他为之心动,尽管她让卢思言叫她表姐。这并不影响卢思言对她充满好感。还有老猫,他的行动会顺利吗?对老猫的能力,卢思言是绝对有信心的。如果他参与策划和指挥,就算行动失败,但至少他们可以全身而退。其实对于老猫,卢思言内心里充满了矛盾。如果从政治立场来说,他们是敌对。当然除了共同抗日这一条。但他们之间的感情,亦师亦友,又更像是兄弟。而这样的感情也包括对花猫余海波。卢思言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需要刀枪相向,那他该怎么办。也许自己可以说服他们和自己站到同一个战线上来,就像现在一样。毕竟,我们才是代表了绝大多数人民利益的一方。

他又想到了佟大山和小山子,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很难顺利的回到新京。还有那个深明大义的大当家袁彪和性格豪迈爽朗,令人印象深刻的德子。他们每一个人都让卢思言难以忘怀。而从此一别,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最后,卢思言竟然想到了小林,那个彬彬有礼的年轻的日本关东军军官。现在他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或许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抓住自己。不过此时卢思言对小林却恨不起来,他对小林只有怜悯,他像很多日本年轻人一样,被军国主义毒害,战争放大了他们身上动物性的本能,使他们变得凶恶残暴。他们在加害别人的同时,也在泯灭自己。最终,他们都将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一想到回家,余海波内心就激动不已。他已经很久没有向妈妈表露关心了。他很遗憾没有能如妈妈所愿,留在她的身边,帮助她照顾弟弟妹妹,看着他们长大。余海波也没有办法告诉妈妈自己真实工作和行踪,这让他感到非常内疚。不过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能让在天上的父亲感到欣慰的。余海波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会接到什么样的任务,还会经历什么样的危险,甚至牺牲生命。其实对于死亡,从他进入“猫影”小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全部的准备。但他知道的是,他们以后的任务将会更加艰巨,我们面临的是生死的考验。

就在卢思言一行人开始了漫长的回家之路的时候,安琪也启程前往上海了。上海,是她曾经的战场,如今又将成为她新的斗争的阵地。

巴图告别了新婚妻子那梅,跟随着安琪前往上海,开始公司新的生意。巴图从心里非常感激安琪,如果没有跟随她,自己就不可能再见到那梅,他们也就没有机会在一起。临行前,尤里把巴图叫到一边,悄悄的嘱咐他一定要守护好安琪的安全。不知道尤里是从安琪的行为中还是账目上看出了什么,他觉得安琪是一个肩负重要使命的人。尤里不在乎安琪的政治立场,但他知道安琪是好人。他只希望安琪平安。

安琪打算把自己在上海的公司定义在灰色地带之中,她相信,在这个方面,沙逊家族和上海的盛家会为她提供非常有力的帮助。她将利用日本关东军的关系和上海的日本军方高层建立起联系,这或许会成为自己重要的情报来源。她想到了老张和“沪江”,也许他们还在上海,还将继续成为自己的联络人。哦,还有花子和铃木。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花子一定已经生产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安琪曾经希望把铃木安排到天津,协助她的生意。安琪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他们一家人平安。

然而最令安琪感到奇怪的是,自从和卢思言在滨江花园分手后,他的音容笑貌会不时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关心。她感到有一种思念在牵动着她,这种感觉只在她去日本留学前有过。对象是自己的入党介绍人,自己政治信仰的引路人。可是当安琪回到北平的时候,他已经牺牲了。安琪心里有一种直觉,她觉得她和卢思言一定会在上海重新相见。

虽然安琪不知道未来她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和斗争形势,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那一定是充满了各种艰险。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都将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卢思言和余海波,米瑞等人来到船头的甲板处。他们手扶船舷,看着在风中破浪前行的船头,他们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种豪情。

“海波,米姐,前路迢迢,波涛汹涌,你们准备好了吗?”卢思言充满激情地问道。

余海波和米瑞坚定点了点头,他们手握在了一起。

“还有俺呢,你们不要把俺忘了。”小七急切地喊道,并且也把手压到大家的手上。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