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听到关门声,起身去找医药箱,想先处理他手臂的还伤,刚一起身就被拉了回去。“他走了,只剩下哥哥和你了,别怕。松手,我去找医药箱。你的手要废了知道吗?”
王淮一只手抓衣角手抓被子,只是摇头,不说话。
“哥哥是来陪你过生日。”叶阳只能先稳住他的心神,“生日快乐王淮,回来得急,忘记去取蛋糕了,我先帮你包扎手臂,完了我们一起去取好吗?”
毕生的力气。
“哥哥…我梦到一群黑豹在咬我
两个月前,精主任曾说,王淮遭受这类恶□□件,多少会在心理留下阴影,尤其抗拒回忆或被人提起那些事情。而他们连自己都无法掌控,外人实在很难科学地猜测出他们发作起来会怎么样。
像王淮这样,梦到被黑豹撕咬,现实被黑色西服的男人举枪对着,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发作起来,则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或许他认为这个动作很有保护性。刺猬和穿山甲因为有保护自己的坚硬外壳,遇到敌人才会蜷缩起来。
叶阳的猜想得到验证。回想起在医院,警察问王淮毕业那天发生了什么,他那时眼睛的绷带还没拆,白着一张脸,呆了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以为他是在仔细思考警察的问题时,他毫无征兆地忽然大吼大叫,手里抓到什么就都扔出去,甚至把护士的脸都抓伤了,打了镇定剂才消停。
过了两个月之久,叶阳本来都快忘记那段黑暗而绝望的时光,如今王淮一句话,回忆又全部拔苗助长一般疯狂生长,几乎要吞没叶阳的理智。
王淮在呜呜呜地哭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很难过,丧失了停止哭泣的能力,他的大脑闯入很多画面——他被压在黏腻肮脏的墙上,那些人用皮带把他的眼睛绑住,用胶布封了他的嘴,疯狂地撕咬他的身体,甚至还用针刺进右手手腕,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因为看不出,丧失视觉,感觉就越发清晰起来,侵犯从未停止,光明迟迟不曾来临,意识被抽离出躯体,当幸福的昏睡慷慨地降临时,他没有想哥哥。
他想到了边虞。
白大褂和黑西服、说要救他的医生和第一次侵犯他身体的屠夫、可亲的笑脸和狰狞的面目,来回切换着。七个日夜的戒毒“矫正”,仅仅七天,他就忘记了一切。
现在或许是七分钟,一切都清晰起来,全身被“咬”过的地方叫嚣着要喷出血来,他无法不精神崩溃。
叶阳和柳现不一样,他非常了解王淮歇斯底里的原因,而柳现只是以为王淮被那一枪吓住了,虽然后者也有助纣为虐的嫌疑,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那次的轮/奸事件。
叶阳为了不扯到他的伤口,只能坐回原位,不去找医药箱了,一直盯着那道可怖的伤口看,抬手摸他的头,像在安抚小动物,柔声说道:“那是梦,梦都是假的。”
“不,是真的。”王淮缩进叶阳的怀抱,“那不是梦,不是的!”
“你要相信哥哥。”叶阳要把他从那群“黑豹”口中抢回来。梦里很黑暗,现实却并不是,现在才六点,落地窗外车水马龙,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点亮黑夜,而且今天是他生日。
“哥哥要去做饭了,不要那个订好的蛋糕了,我们一起做一个,比之前的更大,三层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欢吃苹果吗?哥哥帮你做一个苹果蛋糕好不好?”叶阳说,“22根蜡烛,关灯后一定很亮,你要许愿,很多很多也可以,愿望都会实现的,不要哭了王淮,哥哥唱生日歌给你听好不好?”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歌声有些沙哑,如果在平时,叶阳能唱得更好。这是他第一次帮别人庆祝生日,第一次唱生日歌、第一次觉得生日并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王淮是寿星,如果吹灭蜡烛许愿时,肯分给他一个愿望的话,他会毫不犹豫许这样的愿望——
他们再也不要过生日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王淮的哭声小了下去,大概是哭了太久累了,掌心的衣角滑走了。
叶阳起身去找医药箱,帮他的手消毒包扎。
王淮的手任人摆弄着,盯着电脑桌上一堆破木头,喃喃:“木雕…坏了。”
叶阳把绷带绕了几圈,打上结,“咱们回去再买一个。伤口暂时不要碰到水,洗澡的时候记得抬起来,明天再换药。”
“他们是谁?”王淮这时候才想起这事,问道。
“放高利贷的,柳现的爸爸欠了一屁股债,跑国外去了,债主们都跑来找他要债了。”叶阳整理好医药箱,起身,把被一枪打烂的木雕拿在手上看,心想这可真是惨不忍睹。
那一枪要是打在王淮身上……
叶阳把烂掉的木雕扔进垃圾桶里,去厨房做晚饭了。
他们都饿扁了,可惜叶阳回来得急,什么菜都没买,蛋糕也没去取,只能下两碗鸡蛋面充饥。
莫名其妙经历一次枪击事件,恶果很快就出现了。王淮吃什么吐什么,饭不吃还抗拒喝水,洗完澡就蜷在床上发冷汗。
叶阳以为他是生病了,急得想把人带到医院去,可王淮说什么也不肯去,只说睡一觉就好。
叶阳拗不过他,帮他测量体温,温度正常,也就随他去了。
“你明天要去工作吗?”
黑暗中,王淮侧躺着,拉着叶阳的手放在面前玩。
“要等公司通知。”叶阳一句带过,不想多提,“饿不饿?我去煮碗粥吧,吃几口也好。”
“…吃不下。”
“那我给你讲故事?”
王淮摇了摇头。
“你晚饭也不吃,想要做什么?”叶阳忽然灵光一闪,“哦对了,要不要养猫?我们现在不在学校了,我去领几只来给你养?”
其实叶阳是怕自己去上班,王淮在家里无聊没事干,买只猫给他打发时间,有只猫陪着,或许不会那么孤独。
王淮闻言抬起头,眼睛亮得可怕。叶阳知道他心动了,再接再厉,说:“一窝够不够?”
“一只……”王淮伸出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叶阳把他的手按回被子里。
王淮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买?”
他的手摸起来软软的,指甲修的很短,包在手掌心里大小正好,叶阳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清楚了又笑起来,“明天,明天早上就去,去楚晟那家好吗?”
顺便把医药费还了。
王淮点了点头,知道叶阳说到做到,安心地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头下面枕着。
叶阳:“……”
这个姿势很奇怪,如果叶阳不翻身抱着他,拿就更奇怪了。
王淮闭上眼睛,不久,肩膀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压着。他知道自己被人抱着,嘴角微微勾起,坠入梦境中。
.
从他们那地到大学城不远。
两人下了公交,步行十多分钟才到流浪动物收容中心,进去却找不到楚晟。
“辞职了?”叶阳十分惊讶。
女工作人员正在喂一只橘猫,漫不经心地说:“上个月急急忙忙打电话说不干了,工资也没结,几件衣服丢在宿舍呢,谁知道怎么回事。”
王淮正在一旁选猫,闻言抬头。
叶阳说:“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们有要事找他。”
女人摇了摇头,手里的猫咪不安地扭动着。楚晟走后这里的工作都落到她肩上,她不耐烦跟叶阳说了“没有”,转身把猫关进笼子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淮转了一圈,走到叶阳的身边,拉他的袖子,指了指了关在笼子里的纯黑□□咪。
可能是人云亦云缘故,叶阳认为黑猫跟乌鸦一样是不详的,让他重新选一只,但他不肯,叶阳没办法,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办完手续领着猫就出来,又带猫到宠物医院,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打防虫疫苗做绝育,弄完这些天都黑了。
王淮看起来心情不错,在网上搜索各种猫窝猫粮猫饭碗猫衣服。
回到家,把猫从笼子里放出来,王淮去抓它的尾巴,猫“喵”一声跳了起来。
陌生的环境令猫咪不安,醒来后上下跳窜,叶阳怕被碰坏东西,小心翼翼跟在猫咪后面,像个盯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的家长。
猫跑到房间桌子上,在王淮的电脑键盘上“哒哒哒”走来走去,在他平时写作用的文档上敲打出一行乱七八糟的字,然后屁股一坐下,舔了舔刚刚走累爪子,蜷起尾巴在键盘上睡觉了。
“喵。”
叶阳:“……”
王淮正在客厅埋头整理从宠物店买来的临时猫窝,又网购了好几栋猫之别墅。
叶阳过来帮忙铲猫砂,王淮起身,要把在收容中心带来的笼子扔在垃圾桶里。
叶阳马上说:“别扔!”
王淮:“?”难道在家也要把猫关起来?
叶阳说:“小猫对这里不熟悉,我们去睡觉的时候肯定会跑来跑去的,要先关几天,等它适应了再扔。”
王淮勉强同意这个说法,提着笼子去厕所里洗,把猫窝放在干净的笼子里,蹲在叶阳旁边看他铲猫砂。
叶阳兢兢业业翻着一窝砂,问道:“你想好给猫起什么名字了吗?”
王淮说:“哥哥起。”
叶阳看了一下睡在某人电脑键盘的上的猫咪,“小黑?”
说完他就后悔了,好土好俗的名字。
“那黑毛??黑崽子?黑厮李逵?黑猫警长?”
黑某“喵”了一声,明显的抗议。
王淮:“……”
叶阳放弃起了,把猫砂铲完,放在王淮刚刚铺好的窝旁,起身去把黑某从王淮的电脑上抱起来。
睡别的地方不好,睡键盘是什么毛病,可不能养成坏习惯。
最后猫名还是决定了,就叫小黑。
王淮在网上买的猫碗还没到,就把猫粮放在地上,当然地面擦过了的。蹲在小黑旁边看它进食。
猫咪还小,看起来也就几个月大,吃得特别慢。
“吃饭了。”最后一个菜上桌,叶阳解开围裙,走到客厅,朝王淮喊道:“吃饭了啊,吃好了再看。”
王淮摇头,固执地蹲在一边,一定要看着小黑吃完才去吃饭。
吃饭时,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王淮一口饭刚要送到嘴里,闻声放下碗筷。
猫窝旁边没见着猫,同样的声音响了起来,从厕所传来的。
王淮急忙跑到厕所去。地上躺着他俩的洗漱杯子和牙刷,洗手盆的水龙头开着,小黑趴在洗手台上,歪着头,爪子作钩状去摸水,摸到了又触电似的缩回。
王淮把洗漱工具捡起来放好,关掉水龙头,把猫抱起来,走时把厕所门也带上。
为了照顾这个新来的小伙伴,王淮破天荒的没看绘本了,它走到哪儿,王淮就跟到哪儿,随时准备在小黑跳上桌子搞破坏前将它抱下来。
叶阳做了个玩具——在筷子上帮了根鸡毛掸子毛。小黑一下子就这东西吸引了,王淮拿着这东西坐在地上跟猫玩,就不用胆战心惊地围着它转了。
十点一到,叶阳就催王淮睡觉,小黑现在还不熟悉环境,得关在笼子。
王淮看着它在笼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很想把它抱到床上,在怀里蹭着。
试想第二天一早,当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脸颊传来毛茸茸的酥养感,睁开眼就能看见猫咪一脸乖巧讨喜地看着自己,岂不美哉?
但是叶阳不肯,说怕翻身把猫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