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白白软软,身量过重,压得极低,几乎是撵着车顶一路呼啸。都说天空蓝如笔洗,此刻更像是清水晕开了白画料。
老汤说这两天应该要下雨了。
摩天大楼里无可拥有的温润海风操起长发,席卷视野,秦苒阖目任天光刺在眼皮。温柏义驱车无聊,三张脸都望向窗外,感受碧海蓝天,咸/湿海风,只有他要专注路况,见秦苒闭眼,心血来潮五指在她面前晃动。
脑补的漫山红杜鹃忽然被一只巨爪挡住,秦苒牵唇,没睁眼,只懒洋洋开口,“干嘛。”
“你们都有风景,我很无聊。”
老汤直直身子,“等会找个地方换一下,我来开。”
温柏义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开玩笑的。”
明明抄起手,一副了然语气,“他在撩妹。”
“哈哈哈哈哈!”秦苒捧腹,一睁眼,温柏义右手无名指上的戒圈直撞眼底。男款果然都很相似,他这枚戒指要是扔在桌上和徐思伦的差不多。
温柏义收回手,回头瞪明明,“你又懂了。”这小屁孩。
明明冷哼一声,“都是套路。”
“你小子很不对劲啊!”温柏义打趣他,“是不是回去不想打麻药了!”
“你不许说!”明明激动得扒住驾驶位座椅,几乎要趴到他耳边。
秦苒好奇,往后拽了拽帽子,调整视野,“什么什么!”明明前头还是假装淡定的叛逆男孩样,怎么忽然这么激动。
明明急忙否认,一张脸涨得通红,每颗红痘都站立起来激动反抗,表情是咬牙切齿,“没什么!别问了!”
温柏义看了眼后视镜,长“哦”了一声,意味颇浓,“那你记得来找我,别让你妈催,我就不说了。”
明明避开眼,烦躁地扭过身子,就在秦苒向温柏义投去问询眼神时,明明忽然开口,“等高考结束。”
“好的。”温柏义朝秦苒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秦苒狐疑,“你们家里认识?”
“不认识。”明明说。
“旅游集合的时候,他妈妈送来,听说我是医生就问了我几句,那……”
“不许说了!”
“哦。”
秦苒眨巴眨巴眼睛,捂住嘴巴,马上明白,与温柏义目光狡黠相撞。这种成年人的话题聪明人只需稍加点拨,便可通透,亏明明还以为不说明白,别人就不懂。
为了照顾温柏义的无聊司机时光,秦苒给他放歌。
“中文还是英文?”她翻阅歌单。
“中文吧,这样感觉有个人在跟我说话。”
“那就听民谣吧。”她确认他没有嫌弃的表情,继续道,“民谣很适合旅游听。”
“好。”
好妹妹乐队的《晚风》穿过车载音响,在白日违和唱响,撩动心弦。
岛上高石遮住了半边太阳,海湾如一只臂肘,将他们圈在臂弯。沿海公路外的蓝色海岸线,白色轻盈的浪花撞在礁石上,为青碧海水添上些许烂漫。秦苒歪头靠在车窗上,看着温柏义的唇角浅浅漾起,指尖卷着发尾,“好听吗?”
“怎么是晚风?”晚风二字数次重复。
“是风嘛,”她又翻了翻,“我这里没有白天的风。”她想找一首海风的歌,应应景。
他低笑,“我就随口说说,”嘀咕了一句,“你很较真呐。”
“有吗?”秦苒一惊,回头问后排两人,“我很较真吗?”
“本来没有,现在有点。”明明耿直道。
“没有啦,小温开玩笑的。”老汤找补。
微咸湿的海风与不灼热的阳光实在舒服,音乐流溢,气氛刚好,秦苒弯唇陷入睡眠前在想,幸好出来,海边的慵懒午后是人生的限量派送,睡过去就少一个。
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车上已经没人了。漫天惊人的余晖将她拥住,有一刻错觉自己穿越到了歌川广重笔下的世界。
秦苒清清嗓子,不由自言自语感叹:“太美了。”
温柏义躺在车顶,两手枕在头下,展臂敲了敲车窗,把秦苒吓得直往后仰,任谁乍然醒来都会被头顶伸出的大手怪吓到。
他听见一声低叫,一跃而下,从天降落,“吓到了?”
秦苒捂着心口,稳定心神,抬眼试探问:“你在车顶?”
“嗯,”他指了指车顶,“你要躺上去试试吗,马上拥有一整个南澳岛的天空,不对,一整个世界的天空。”
秦苒笑,“夸张。”嘴上啐他,心里跟着期待。此刻的天色足够叫所有诗词失色。
越野车车身偏高,她扶住后备箱,抻了抻脚,手下马上搭来只手,她不好意思扶但不扶攀爬姿势会很丑,于是以语言掩饰尴尬,“你的手很好看哎。”左手的金属戒指借力对撞又马上分开了。
温柏义收回手,摊在眼下左右看看,感受余温,“还好吧。”
“很好看,没有嶙峋凸起的骨节,”她捂住小腹徐徐蹲下,将右手伸到他跟前,“你看我的,备课备成这样。”肤色白皙,中指握笔常见的部位茧确实比较大,她缩回手,“我写字很用力。”
“卫校的语文课也要备课?”
“你看不起谁啊!”秦苒瞪他。
“没,”温柏义讪讪,长腿一跨翻上后备箱顶,与她齐肩,找补道,“我以为现在是电子备课。我们都是电子病历了。”
“鬼画符的病历不写了?”
他哈哈一笑,“也写,不过不多了,可以直接打印,有些需要请病假什么的还是要写的。”
她燃起弱弱的念头,“下次我要是不想上班,我可以来找你打病假吗?”
“我?”温柏义皱眉想了想,“我们俗称男科,比较少……”泌尿道感染可以用,但这病不影响生活,假条最多开三天。
“啊?那算了。”
风太大了,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全无卷发该在风中的优美,打得秦苒意乱,甚至挡住温柏义的视线。她尴尬地挽起长发,没找到辫绳,一绺逃脱主控跳跃至眉毛,温柏义抬起指尖指了指,提醒她,秦苒五指一抓,顺捋进掌心的大部队。
“没有头绳吗?”他发现了,“带了吗?”
“嗯,”她顿了顿,“好像在我包里。”
他再度跳下去,主动帮她拿,她不好意思说了句谢谢。温柏义说:“没事,我上下方便。”
“是暗示我腿短吗?”上下车不方便。
“没有。”秦苒的腿哪里短,她们女孩子就是喜欢贬一下自己,再听对方夸。温柏义想接一句社交性的夸奖,又怕唐突,孤男寡女,夸奖在此刻听来功利性太强,于是将夸赞抿了回去。
“到底是有经验,毛头小子肯定看不出我要干什么。”
“有那么傻?”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想扎头发。
“有呢。”秦苒说起自己以前上学,单手束头发一两个小时,男生都能笨得不知接台阶亲密一下。
温柏义找到她的包递给她,没有打开,抄手站在车旁仰头,“可能想,但又怕唐突,加上紧张,就……”
她斜身盘坐车尾,开始扎头发。发丝漫卷在玫瑰色的天空下,一绺绺被束缚,松散成型,直到低丸子头的尾巴俏皮荡漾,温柏义才勉强回神。
“果然是男人懂男人。”
温柏义冒出个念头,“这人不会是你老公吧。”
“哈哈哈,才不是。”她朗声大笑,“他要这么笨我才不嫁他呢。”就是好得太滑头。似乎好男人很难在体贴与木讷之间找到平衡。笑声戛然而止,秦苒眼里浮出酸心。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她阿尔卑斯风味的樱桃针织衫递给她做枕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风车山上,层峦黛色山峰,缭绕绯红云雾,房屋高楼影影绰绰,巨大的风车慢慢转动扇叶,遥遥东边海域能望见桅杆林立的渔港。
他们并肩躺着,小心翼翼挨着左右车边,中间留了一个人的位置。
她看了会晚霞,心神悠荡,“明明他们呢?”
“他们去42号风车那边拍照去了。”他对拍照打卡没兴趣,所以留下来等她。
秦苒偏头,“风车还有号码?”
他笑,“你是真的一点功课都没做。”
他们聊到明明说的那个看脸的女孩,秦苒问:“你上学时候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没有。”他否认。
“真的?”她认为他骗人,“情书也没有?”
“没有。”他很肯定,“很多人这样认为,可我上学时候,班上谈恋爱的男的都是很会哄女生的那种。”话很多,会粘着女生转。他这种直来直往的不讨女生欢心。
她联想到了徐思伦,嘲讽道,“哦,那就是我老公那种。”特别会来事,各种惊喜层出不穷,把你宠成小公主,霸道总裁戏路时不时上演,加之艺术家那拿腔拿调的逼格,初识他,十有八九得栽倒。
温柏义讽刺地哼了一声,“你看,你果然是明明说的那种女生。”
被发现了!
秦苒忽然想放声大笑,但终是被淑女的规训压下,捂住嘴巴,两眼弯成两弦弯月,将彩霞集在眼里,放出迷离的焦点。温柏义避开目光,往另一处看去,秦苒规矩并排的双腿松下劲道,不自觉交叠,脚尖轻松踮动,“我是,我很俗。”见他没说话,她继续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大二大三吧。”他不太记得了。恋爱不是个很标准的时刻定义,迷迷糊糊开始,开始了一阵才意识到哦,恋爱了。“你呢?”
“我啊……”她撅起嘴巴,想了想,“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