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苒的朋友圈多是日常,逛花市、喝咖啡、扫荡文具店以及买书。有几张她的先生露了个身影,没有结婚照或者纪念日的庆祝。
只从朋友圈能看出她是个幸福且低调的人。她在南澳岛的一系列名牌高奢,均没有在朋友圈的照片中刻意展示。
凌晨两点,她通过了温柏义的好友申请,跳出对话框时温柏义刚跟主任发了条消息,说早上交班请假。这个点发消息,理由也不?需多言。
【睡不着?】他想了想,发去问候。
【肚子痛。】术后医生说会有几天疼痛,且不?建议她驱车回家,离开时她自觉身体无不?适,此刻深夜袭来,倒也不?意外。一波一波,忍耐着,把小腹想作是沙滩,迎接浪涌拍打?,如此,痛竟也挺美好。
在微信上收到私聊温柏义的对话框,颇有些惊奇。但承了这么大这个人情,还不?加好友,她自己都说不?过去。
【痛得厉害吗?】
【还好。】
温柏义翻阅相册将秦苒缺席的那天——南澳小分队的照片发给她,【缺你。】
秦苒将每一张面孔放大,惋惜道:【可惜。】巨大的风车在7人头顶旋转,远处的风车小小成只,像幼童手里的玩具,俏皮地猫在染料打?翻的烟霞里。每一个人都笑得很开心,除了明明和温柏义。明明他笑?起来牙丑,少年虚无的自尊心迫他摆酷脸,温柏义倒是反常。
【你说的对,没有人去了南澳岛会不?爱上那里。】秦苒反复看这张照片,涌上温暖,腹痛都缓解了不?少。
发出之后她思量到不妥,掩耳盗铃地撤回了。温柏义眼睁睁看着那句话弹出又消失,犹豫片刻后没有回?复。
城市对人类天性的规训之深,几乎渗入一字一句一撇一捺。他们都找不到在南澳岛自由呼吸的感觉了,其实在离开之?前就意识到了,只是温柏义没有想到自己产生了挣脱的欲望,他突然想回去,看看太阳也好。城市的日出日落,是片状的,需要找各个角度拼凑,实在没意思。
又吃了一颗睡眠药,刚陷入昏沉,天就亮了,尔惜在客厅清零哐啷地收拾东西,感觉脾气起来了。
“开庭?”他揉着眼睛打?开门,“又什么东西找不到?”
“啊?你醒了?”她闪过不?好意思,又着急道,“我真的是疯了,我那支口红找不到了!”她出庭的lucky玫瑰。
“上次什么时候涂的?”他将茶几的竹篮端出,丢在台面,一个个小物什翻给她看,拎出两只口红举到她眼下,“哪个?”
“天哪!老公我爱你!”尔惜老高一个人,一下?蹦到他身上,用力亲了他一口。“真有你的!我怎么会有这么贤惠的老公!”
温柏义木着脸点头,“知道了,去吧,一切顺利。”
“你今天休息吗?”尔惜涂上口红,用手指点开抹匀。
“晚点去。”
他如常走回?房间,看着陌生的床铺造型,才想起自己在客房睡的。离开主卧时,瞥见了她的纸条,喉头颤抖了一下?,一拳头砸在了那张桌上。
门砰地合上,震得老房子墙缝都开大了些。
她倒是还记得泼皮,泼皮临终无法进食进水的那阵,她和那个律师感情极速升温,整夜加班,夜不?归宿。由于信任,他没有问过。
温柏义能感觉到他们都在的时候,泼皮心情好一点,眼珠子也动得活泼些,便催她回?来。
直到在宠物店门口撞见他们,他才知道尔惜为什么变了。
她当然爱泼皮,那是他们一起买的、养的狗,但是她却在它最后的时光里,一刻都挨不住,疯狂地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火化后,骨灰装在小瓶子里,他和她从那家泼皮洗护的宠物店一路走回?家。
路上,他突然开口问她,“十岁那年你爸出轨,没给你过生日,你和你妈坐在蛋糕前哭,你跟我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稍作停顿,“还记得吗?”
“啊?”她没想到他会提这件事。
温柏义转身,硬成石头的心在看到她猩红的眼睛时,又软了下?来。
她很少哭,成年后尤其。他想说泼皮如果知道你这样,它也不?会原谅你的,但看见她忍着眼泪,死命不让它掉下?来的样子,突然就颓了。
他咬紧下?颌,失控地抱住她。
尔惜吸着鼻子推他,“温柏义你有病吗?大马路的搞什么高中生那套。”在他面前,她假装惯了大女人,“还有,你提我爸干嘛?”
“没什么。”
“说!”她食指径直戳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温柏义垂眸,“就想问你现在原谅他了吗?”
薛尔惜被恶心了一下?,“温柏义,你最近好娘。是不是......算了,”她担忧道,“你不?要老是胡思乱想,狗子都走了,我们还是要正常生活的,你别整出抑郁症来了。”到了家,她应该是想了想,等他放好泼皮的骨灰瓶,她回答了他,“他们现在挺好的,我应该是不恨了。我没办法割裂亲情去把他当做一个渣男一样讨厌,那样对我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决定放过自己,算了。哎,你也忘了吧,他这么爱面子肯定不?想你知道。”
当时是清明,淅淅沥沥,老房溢出霉味,他想,也许雨季过了就好了。
“哦。”
*
秦苒心算好时间,周三一大早把徐仑拍醒,将手机递给他,让他跟主任请假。她身体?不?适,没法全力准备应战。
他接到什么重大任务似的,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着急地摸她额头,两手胡乱翻病历,估计都没看清楚,“怎么没跟我说?”
秦苒撇嘴,“你这么忙,一边解救中国失落的水墨艺术,一边拯救失足少女,哪有空管我啊。”
“怎么又提这个。”
接着,他非常严肃地施展了语言艺术,把秦苒旅游后虚弱的状态、以及倾力准备优质课比赛点灯熬烛的画面,凄楚地描绘了一遍。那头主任可能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时间也太过紧张,想让她撑一撑,徐仑没给商量,把她说得跟癌症晚期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他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在照顾她呢。
打?完电话,他抱住她亲了亲,倒是识趣地没吹嘘自己多能办事儿,径直往储物室找东西,秦苒跟在后面,问他干嘛?
他伸手抓住她的小腿,送了点推力,“去把鞋穿上,还病着呢,大理石凉,我找点东西送你主任。”
“别送了。”她不喜社会那套。
“你不?懂,”徐仑知道她家庭优渥,大小事都有父母打?点,这种社会上油腻套路她暗暗享受,明面上肯定看不?上眼,“我来送,你赶紧穿鞋,中医说你体?寒。”
不?大的储物室装满了各种礼品盒,她指了指那个茅台,“那个?”
“那个准备下?次去你家给你爸的。”他拨开几个婚礼的大礼品盒,够手拿了盒西洋参,“这个吧,再从艺术馆拿套字画。”
“啊?这么多?”
“不?值钱的。”他拍拍她屁股,“宝宝,回?去再睡会,这几天你在家里休息。”
秦苒心一软,又飞快地打掉他的手,“少给我动手动脚。”
秦苒为自己入职没多久就怠工的现状担忧会,好在晚上没睡好,倒下?去竟也信了徐仑的话,真睡了过去。
傍晚,主任发来消息:【秦老师好好休息,学校的事情不?用担心。】
她抱歉地回了一篇小作文,打?开全校教师群,全校老师都在慰问她,好多都不认识。
她艰难地爬了会楼,心道怎么这么大阵仗,晚饭时才知徐仑去了趟学校,给每个办公室老师都送了下?午茶和小卡片。
徐仑亲自跑了趟学校,看到他们在开会,感受到对话里的压力,对秦苒说,“这个比赛好像很重要,”又低低吐槽了一句,这种市级比赛也就你们这种学校在意,没有升学压力就只能拼虚名,“所以,帮你跟主任说说好话,不?然以后排课你压力会很大的。”
“我们排课还好。”她也不?是主课,学生也不?怎么爱学。
“等到人家给你穿小鞋你就知道什么叫‘还好’了。”他一副家长做派,夹了筷五花肉压进她碗里,“你进社会晚,不?知道高校的人肚里什么烂肚肠。”过去秦苒就是吃他这套,她同学说外貌当男友,实际在当爹,她心里补充床上能当鸭。但恋爱和结婚到底是不一样的,一个想要刺激,美好,一个贪图稳定,安逸。
她回到房间,徐仑见好便跟进去,抱着她磨蹭,有那个意思。
她胳膊肘使劲推他,“你干嘛呀!”语气烦躁中带着厌烦。
“我亲我老婆都不行?”他无赖,拿胡茬蹭她颈窝,呼吸中男性的暧昧压迫袭来。
秦苒忽地涌起恐慌,宫缩阵阵袭来,不?管不顾地使劲推他,急得吼他本名:“徐思伦!你不?要靠近我!”疯狂甩动的发丝罩住她半张脸,力气之?大可见一斑。
徐仑一个踉跄,连退好几步,显然被吓到。“怎么了宝宝?”
“你问我怎么了?”她捂住脸,颤颤巍巍地扶住床角,勉强坐下?,倒抽一口气熬过了疼痛。
徐仑见她表情狰狞,“不?舒服?”
沿着他英挺的鼻尖滑至青茬下巴,虽然她看不?懂他的艺术,但对他拾掇自己的能力是肯定的。都道婚后男人会邋遢,他倒是越发精致了。秦苒看着他这张脸,帅得让人生气,都三十四了,怎么比二十多的时候还要好看?
她气不?打?一处来,惯用的右手一抬,用力抽了上去。抽得她手心都疼。她呜呜咽咽地在徐仑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哭了出来,越哭越委屈。
有多少夫妻会在交流这种事情的时候做到心平气和?有吧,也许有的,但大多数都是互相抖丑,泼水,扯头皮,家庭撕扯。
以前恋爱的时候徐仑就很受欢迎,她跟他刚在一起经常哭,他多会表演深情的人啊,为她撇清周围的女性关系,营造一种浪子回?头的人设,拱她做了女主角。
说到底,现在就是活该。
她哭得脑袋缺氧,依稀记得徐仑抓起她的手,贴着脸抽,说想怎么撒气怎么撒,只要别哭,不?住亲她的手背,往心口里递。
她哭哭就睡着了,醒来在徐仑怀里,眨眨眼,眼睛肿得多了好几层眼皮。
她拿着黄金棒推眼睛,徐仑说中午妈妈会来,还记得吗?
她想了想,其实忘记了,不?过点了点头。
“宝宝,你还气吗?”他拉她手,小心翼翼地亲了亲,那委屈的眼神一睇,不?知道的以为她欺负他呢。男人装可怜真是一把好手。“等会妈来了,你别说气话。”
她烦躁,“知道。”
秦苒妈妈每周都会抽两天过来做饭,监督阿姨的工作,今天一来,又是一番絮叨,说秦苒的爸爸不肯关茶叶店,实体?茶叶店最近不?好过,往年最好卖的明前茶叶今年都没挣到钱。
她讶异,“上回?不?是说老街的关掉了吗?”
“那家都是去年关的了,现在他不?肯关新区的,那边都是繁华中心,年轻人去得多,茶叶实体?根本做不?下?去,他不?听。”
“亏钱还不?关?”
“关了没面子呗。”
秦苒不?做声,埋头喝汤。半个月前,秦裕津问她拿房子作抵押,说要周转,她知道做生意经常周转不?开,完全没放心上,原来是在亏钱。可她不?敢跟妈妈说,说了肯定会掀起家庭风暴。
她弱弱地问:“亏多少了啊?”
“以前的就不说了,现在一家门店一年估计大几十万要的。”王娟不?悦地回顾起过去秦裕津的生意经,总之就是他这个充大头的性格,能把老本啃成这副德行已经是万幸了。念叨完又拉了拉秦苒,“你记得别跟小徐说。”
她皱了皱眉头,说知道。
*
秋日凉意颇盛,高出望下?去,城市淬满饱和不?一的金色。
温柏义抬手,又看了眼表,刚掏出手机,秦苒开着一辆老款黑色奔驰姗姗来迟,慢慢吞吞停在了林荫道旁仅剩的车位。
师傅揣着腰包冲过来,似要阻拦,温柏义冲收费的师傅招手,表示自己的朋友到了,就是这辆。
医院附近车位难求,他特意出来帮她留的。
秦苒锁了车,打?开后座拿了包,煞有介事还戴了口罩,“其实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她术后八天还有点勾勾绕绕的淡血,百度后问了温柏义一句,他着急上火让她来趟医院,秦苒自然是拒绝,谁人流跑两趟医院的。
温柏义说,那行,你不?来我就就去你家找你。
秦苒的验血报告由温柏义同城快递给她,所以留了地址。本意是保持距离,不?必多见面,实则在无意间加了一道纠缠。
她有闪过一丝不?安,但羞耻的是,更多的是期待。这几夜,囹圄生活里,她无聊到把他朋友圈的各种医学报道通读了一遍,咬牙切齿地逼迫自己忍住聊天。
他抛出坚持后,甚至都来不及多虚几招,自己的车去年检了,秦苒开了秦裕津的车来。几天礼貌的微信聊天给了她一种错觉,他们真的可以做朋友。
“你的车吗?”温柏义第一句话便是问车。
“怎么?我爸的。”她回头看了眼,少说几个月没洗,脏兮兮的,说是深棕也不?为过。
温柏义挑眉,“有钱。”
“奔驰就有钱?”她不信S市本地人是这个标准。
“如果是你开奔驰,不?一定有钱,但你爸开,那他的经济状况是不错的。”他们由医院的南门进去,这个门除了老员工基本没人知道。温柏义扯开假锁,委身进门,冲她招招手,“这里。”
秦苒疑惑那个门,“你每天上班都走这个门?”
“这个门一般没人走。”
“那我下?次开到那条路上,可以走吗?”
“可以啊,小心手就是了,那个锁锈了,如果割坏了手要打?破伤风,就为少走几步路,不?值得。”
“那你刚刚?”
“我一般也不?走这里,主要是,”他清了下?嗓子,“你不?太舒服,少走几步。”
“哦,谢谢啊。”
“小事。”
一前一后,踩着院道的落叶,有一会无言。周旁擦身而过很多来往的患者,这次温柏义没穿白大褂,没有人找他问路。
秋日凉风掀起风衣下摆,她忽觉温柏义高大,逆光而行时,有个角度他完全将她笼在了阴影中。
由于出发前问过腹痛、流血情况,此刻面对面问难免多余。
秦苒想了想,主动打破走动中的沉默,聊起奔驰,“为什么我爸开奔驰就是有钱?”他们离开南澳岛,实际并无多少除婚姻外的话题,而总是谈无解的婚姻话题,很不?成年人。
“因为年轻人不?管有钱没钱,节衣缩食都会买高档车,而中年人除非非常有钱,需要生意门面,不?然不会买奔驰。何况还是老款,以前的奔驰比现在的值钱很多。我认识几个做生意的长辈也只是开个卡罗拉代步。”她下车的一刻,温柏义感觉自己和秦苒完全不是一个生活水平的。
“哈哈,这样啊。”这理论居然是合理的,秦苒回?忆了一下?,说得通。
温柏义担忧她有其他问题,主要是手术前他交待这是他朋友,强调了两遍保护一点。他怕对方下手轻,可能有清宫不周的潜在风险,又不?好回去多问,一定要秦苒过来做个B超。
“正好今天下午是我同学。”
“怎么哪里都是你同学?”
“本硕七年,大课小课,小半个医学院的都是同学。”
秦苒在门口等了会,等温柏义半探出门冲她招手,她才鬼祟地猫着身子,斗胆作为一个关系户进去。
影像楼B超这一层挤挤攘攘,还有躺在平车上吊补液的病人,她深感罪恶,飞快朝那女医生打?了个招呼,开始解运动裤的系带。低头时,她听见那女医生打?趣温柏义,“哎哎哎,女同志检查,你避避嫌好不好,又不?是你老婆。”四下?传来取笑,秦苒脸滚烫,都没敢抬眼看别人。
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避嫌,假装是朋友一样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阳光下?,身体上有亲密过的记忆与习惯,怎么也做不?到时刻演技到位。何况,他们都是没有经验的新人演员。
那女医生说,好了,没什么。
秦苒道谢,提裤子时发现鬈发沾了b超探头上的医用耦合剂,跑到诊室的洗手池前清洗。温柏义估计见他们开始叫号,敲了敲门,问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女医生回?答他,挺好的,没事,见他长舒一口气,嘲笑他,不?知道的以为你老婆呢,这什么表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4-28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