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蛰伏

古玉并不知道杀兔子的事情不过是个开始。

而后的三年里,古玉每天都在承受非人的训练,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受伤病重,古玉每天都要到山中捕猎,小至飞禽,大至走兽,无论是什么,反正不可空手而回,因为在竹居中,惆怅客不再提供她半颗饭食,所有的食物都要自己弄到手。

古玉曾在深雪覆盖的深山中水米未进被困数日,也曾途中偶遇饿狼与之搏斗,好几次她都险些活不下来,不过古婆婆的仇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撑点,每每处于绝望之境她都凭借了惊人的意志硬挺了过来。

日子久了,古玉的行头里除了有那一把匕首,还多添了一把弓箭。自然,这射箭的功夫是惆怅客所授,除了这,还教了她许多防身功夫,若不然,古玉怕是早就死了几百次不止。

夏日并不算难熬,冬日的山中风雪无常,渺无人烟,每每下过雪后,独处林中总是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为了活着,迷路时古玉生吃猎物也是常有的事,她用那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剖开猎物的胸膛,皮毛胡乱一扯,再将血淋淋的肉用匕首割下,直接塞进嘴里,起初肉腥味与血腥味混合起来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再到后来她勉强接受,直至今日的习以为常。

瑞雪铺山,古玉一早便上了山去,今日收获颇丰,山中偶遇一头不算机灵的小鹿,张弓射之,穿喉而过。又在山中寻了稍许,再下山时,古玉不仅背上扛了已死的小鹿,腰间还别了两只灰白杂色的野兔。

无人走的空旷处雪足矣盖过脚裸。

当古玉喘着粗气,满头汗水,身上还挂着血丝摇摇晃晃的再次出现在惆怅客面前的时候已近晌午。

惆怅客习惯性的倚坐在矮巴树叉上,无论冬夏。

古玉走近树下,随便将猎物重重的往地上一扔,顿时觉得肩头腰间轻松不少,古玉舒适的长舒一口气。

口中呵出的白色雾气被吐成一股直线,随即四处散开。

此时的古玉,已经比三年前身量稍高了一些,虽然依旧单薄却再不似曾经的弱不禁风。

惆怅客低头看了古玉的收获,不言不语,近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很少再用废物二字形容古玉。

古玉抬眼看着他,在古玉看来,他和三年前并无不同,永远看不见的面皮,永远冷漠的言词。

惆怅客一跃而下,扭身进屋,淬不及防从手中扔出一物,速度极快,带着风朝古玉脸上飞来,古玉灵机一闪,那东西与古玉擦耳而过随即入了矮巴树身,古玉定睛一看,是围棋白子,不知何时被他捏在手中,想来是用来随时试探古玉的。

这围棋白已经入了树身一半,若是刚才自己闪躲不够及时,怕是此时已经不在人世。

惆怅客的眼珠深邃无波澜,像望不到底的孔洞,但却让古玉感觉到,他似乎很满意这次的试探。

“是时候把这个给你了!”说罢,惆怅客从袖口处掏出一个小物件,朝古玉扔过来。

古玉抬手一接,便稳稳入掌,摊开手看,这东西瞬间让古玉热泪盈眶,这东西她自然认得,是三年前古婆婆临终时交到古玉手上,本以为它已经随古婆婆同葬火海,没成想居然失而复得。

这是一通身通透的乳白色玉牌,上雕精致兰花栩栩如生,玉牌上下打孔,分别用墨绿色流苏绳子点缀,虽然这种东西古玉并不懂鉴别,但这方面毫无见识的古玉一眼便认定这是个好东西,最重要的,它在古玉心中的地位已经不是普通的玉牌,更是古婆婆在这世上就给她唯一的念想。

“你的古婆婆大有来头。”惆怅客将古玉从回忆中扯回。

“什么?”古玉不明所以。

惆怅客并不重复,而是扭身径直踏进屋中。

古玉随后而至。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古玉问道。

惆怅客随意窝在屋中榻上说道:“当年救你回来时这东西就被你紧紧抓在手里,以你和古老太的身份,怎配拥有这东西。”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古玉直白问道。

“你当真不知这是什么物件?这是当年宫中宠妃梁氏家传之物。”惆怅客扬声说道。

说到宠妃,问现今所有人都会首先想到许氏,谁人知道梁氏?

若是这玉牌是梁氏所有,又被古婆婆转给自己,那么结果就会令人觉得惊讶,当今皇上不过四十出头,古婆婆已经年届古稀,自然那梁氏不可能是古婆婆。

况且这么多年古玉心中一直也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古婆婆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半个亲人。

“我派人去查,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晓得,当年的贵妃梁氏便是古婆婆的女儿。”惆怅客此言一出,古玉顿时一个机灵。

“据我所知,后宫梁妃本是出身名门望族,16岁时入宫,宠冠后宫,风头一时无两,却在荣宠盛极之时生下了一畸形男胎,,妖孽之说纷起,男婴落地便被处死,随即梁妃如同着魔一般见人便咬,据说险些将一襁褓中的公主咬死,还误伤了一位皇子,皇帝大怒,立即命人将梁妃杖毙,并且因此迁怒了整个梁家,梁家满门抄斩。”

一经惆怅客说完,古玉虽然在这两年见惯了血腥,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听起来此事匪夷所思,觉得那梁氏实再可怕,可再一深想,即便她一人之错,又为何牵连了满门?

“皇上的宠爱昨日还在眼前,转眼间便什么都没了,还累及满门,这皇上,也未免太过狠心,小时便听过他昏庸无度,也见得杨雨馨的家人如何霍乱朝政,却没成想,居然翻脸无情到了这种程度。”

古玉的心再一次被刺痛,古婆婆原来果然出身名门,女儿贵为后妃,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想必是当年古婆婆家里遭到劫难时不知怎么就命大逃脱,可最后,还是扳不过命运的齿轮,终是惨死在恶权之下。

“婆婆。”古玉尾声悠长颤抖,泪无声流下。

三年来,她常常在夜里惊醒,梦见古婆婆的血蔓延在她的脚下,她慌张的寻找一丝出口,却始终被困在一片黑暗里,梦中与她长随的,除了脚下血流成河便再无其他。

三年,她陷在仇恨里无法自拔,每当恨意无法压制,她便跑到山中寻着活物来宰杀,把那些活物想像成是佟婵娟等人,死在她手下的活物都异常凄惨,她已经明白她再也不是昔日的古玉。

如今,又知道了古婆婆的身世,今后的漫漫长夜,让她如何安眠。

若是以往,古玉必将自己抱成一团哭成泪人,可如今,她选择了擦去泪水,她想,这中间的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是谁?你不会凭白和我说这些话,你所言如此,必定事有蹊跷,害了古婆婆一家的,究竟是谁?”

惆怅客听得此话,倒是长舒一口气:“古玉,不愧我培养了你这么久,居然听出了门道。”

他说的并不错,这三年除了折磨古玉,还传授了她些许诗词书卷,其实早在他看到古玉握住的玉牌,便已知晓了古婆婆家的事,拖到今日才说是因为现在的古玉,已不似当年那般软弱无能,与她说出,只会让她内心更加疯狂,他几乎看到一只隐居山顶的老虎,狂性大发,即将下山吃人。

“是许贵妃,也就是杨家。”惆怅客说道。

“呵,果然。”不知是不是预感,古玉对这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许贵妃也刚刚进宫,□□宠与梁氏则是云泥之别,许贵妃及杨家是有野心的,若不然也不会使了这些手段,他们在梁氏失宠之际上奏皇上,梁家身为外戚手掌大权意图谋反,经手一查证据确凿,皇上大怒,给梁家定了个谋反罪。”

惆怅客将前尘过往简单说明却又是要害半句不落,古玉心中已是明了当年这是如何的血雨腥风。

“那么,是谋反,还是陷害?”古玉将玉牌紧紧握在常中,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若要真的谋反,怎么会被人轻易抓到把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颠倒黑白的人,并不在少数。”惆怅客一言,已是将真相全盘倒出。

古玉只觉得心都要飞出了嗓子眼,满腔愤怒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古玉额头青筋暴起,这三年不人不鬼的生活,已将古玉摧残的不成人形,除了遍布大半张脸的胎记,再就是古玉脸上,身上许多或深或浅的伤疤,皆是与野兽搏斗时所留,最深的一道,印在古玉的左眼角直至下巴处,这是一次与野狼搏斗时所留,伤虽然好了,可却留下了一道比胎记要狰狞的伤疤,一旦古玉怒极,伤疤便如同要绷开了一般,她的脸,已经不忍直视,腥红的眼,再难出现年少时那单纯清澈的目光。

仇人,不断增加,此时,烙在她心中的,再不光是古婆婆,更为了,古婆婆的家人,及女儿。

在她心中,古婆婆就是她的至亲,那么后妃梁氏,便被她自认为了娘亲,娘亲惨死,她不敢忘记。

满目鲜血,唯娘亲这个字眼,让她觉得心痛,却又杂着丝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