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眼尾上扬的凤眸瞥了眼林芫落水处炸开的水花,以及那随着涟漪浮开的竹竿,冷冷地道:“叫赵怀仁封了登月湖。”
“是,不能让她逃了,否则太子那里没办法交待。” 朱时茂点了点头,吩咐船家道:“劳烦船家掉头上岸。”
那船家也是吓破了胆,当即撑着船桨调转船头。
贾世珍也是惊掉了下巴,她有些不确信地道:“昭昭,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阿芫是不是不会浮水啊?”
柳昭昭点了点头,“当初张姨妈叫女先生教我们浮水,我们三个全都染上了风寒,是以一个都没有学过浮水。”
朱时茂坐得近,自然也是听到了,就问柳昭昭:“既然不会浮水,干嘛要跳水? ”
柳昭昭也不敢照实说,只拿余光去瞥陆湛,朱时茂当即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怕陆湛怕的。
当即就笑道:“我家王爷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也没有这么吓人吧。”
柳昭昭抬起泪眼,不满地道:“朱总管,你怎么这样啊,阿芫死生不明,你不帮忙救人就算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
朱时茂也是委屈,“老奴也不会浮水啊。”
贾世珍心道,便是这位朱总管会浮水,那也不能让他去救啊,阿芫这般落水,便是穿着衣裳,那也遮不了多少,给一个太监看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而晋王。
贾世珍扫了一眼晋王,见他冷着一张脸,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却还是自位置上起身,朝着陆湛跪了下来,“我和昭昭都不会水,还请王爷救救阿芫。”
陆湛冷漠地道:“她的死活与本王有何关系?”
柳昭昭一听这话,平常总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此刻眼里却充满了恨意, “什么叫做与王爷无关?就像阿芫说的,若不是她将你从暗巷里救出,你说不定早就被来往的车马给碾死了。阿芫与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朱总管一听,这小丫头不得了啊,当即就指着柳昭昭的鼻子呵斥道:“放肆!有这么和咱们王爷说话的吗?”
柳昭昭下巴一撅,还要再辩解,却被贾世珍拉了拉手制止了,她指着林芫落水的地方道:“王爷你看,水花已经越来越小,这说明阿芫快没气儿了,还请王爷看在太子的份上,救阿芫一命吧。”
柳昭昭也跟着跪了下来:“是啊,是啊,求王爷便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救一救阿芫吧。”
然陆湛却直接背过身去,端的是个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见无人去救林芫,柳昭昭突然冲向湖面,却被贾世珍死命地攥住,“你这是做什么啊?你又不会水,你跳湖干什么?”
柳昭昭一把推开世珍,三两步站到了船尾,而后视死如归地盯着陆湛,“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是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不像有些人……”
转头又看着贾世珍,“三年前,你还没有来馆里,我染了天花,所有的人都躲着我,张姨妈把我移出了渡月馆,让我自身自灭。若不是阿芫,偷偷跑出来陪着我,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早就死了。我的命是她救的,既然如今没办法救她,那我便陪她死在这里,两个人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说完,她微微曲膝,做势便要纵身一跃。
贾世珍一下子扑了过去,将柳昭昭扑倒在地,死命地压住她,带着哭腔道:“你怎么这么傻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是还念想着你那父母兄弟,你死了他们没了你这摇钱树,可怎么办?”
柳昭昭释然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我娘亲早在将我卖入渡月之时就已经没有把我当做女儿了,便是她来找我,也不过是为了骗我银子给我那兄弟成亲用。我早就没有父母亲情,早就没有姐弟亲情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只有你和阿芫。”
顿了顿,她又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芫去死而什么都不做,你就让我去陪她吧。”
说完,她再度推开贾世珍,翻身坐上了船沿。
贾世珍因着心中大仇未报,是以并不会存死志,她怅然地道:“昭昭,你不能死,你死了这个世上我就真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柳昭昭摇了摇头,“世珍,要亲眼见到阿芫死在我面前,我做不到。”
说完,柳昭昭正要下水,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路湛却倏然开口,“渔网。”
贾世珍没听清字眼,只知道是晋王发话了,她堪堪回眸,就见陆湛褪去了大氅,当即破涕而笑,“昭昭,你不用去死了,王爷去救阿芫了。”
柳昭昭停了动作,转眸看去,却见陆湛褪下大氅后并没有立刻入水。
而是猝不及防地弯腰,然后捡起一张渔网,在贾世珍和柳昭昭惊诧的目光中,将渔网洒了出去。
贾世珍扯了扯唇:“昭昭,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柳昭昭对此却表示怀疑,“这能行吗?”
朱时茂哼了一声,“别不识好歹,我们爷出手,就没有不成的事。”
陆湛没有理会几人的窃窃私语,专心撒网,收网,他冷峻的眉眼没有半分表情,仿若自己所要网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湖里寻常的鱼虾而已。
见晋王撒网收网的动作如此利落,那船家不由得感慨,“想不到,堂堂王爷,撒网捕鱼竟也是一把好手。”
朱时茂自豪地道:“你懂什么,别看我们爷生得光风霁月,但他可是战场摸爬打滚过来的,当时在东夷那一战,我军困在克什湖,若非湖里鱼虾众多,我军也未必能够突围…”
“朱时茂,你今日话太多了。”说罢,陆湛将又一网拉了起来,这一回不是只有水草,还有混在水草和污泥里的一个人。
“是阿芫。”柳昭昭一见,就扑了过去,食指一探,见还有呼吸,当即泪流满面地向陆湛磕头,“多谢王爷救了阿芫。”
贾世珍则是将陆湛脱下来的大氅,给裹在了林芫的身上,防止被人看去,虽然如今脏兮兮的,衣服上及头发上全是泥巴水草,也没甚看头。
陆湛早在将林芫救起来那一刻,便转过了身,并冷冰冰地吩咐,“收拾收拾上岸吧。”
贾世珍转头要说些感谢的话,却突然瞧见天边浓烟滚滚,他指着黑烟的方向,对陆湛道:“王爷,你看码头那边,是不是码头着火了?”
陆湛堪堪转身,火光与黑烟取代了瑰丽的夕阳,布满了整个码头上空。
陆湛眼尾上扬的凤眸倏然一眯,“该收网了,朱时茂,上岸。”
陆湛率先上岸,朱时茂殿后。
然朱时茂上岸后许久,几个姑娘还没有动静,他转身却发现林芫虽娇小,然另两个女子也是身单力薄,根本就没办法将林芫给挪动出来。
这就对那船家说:“你帮她们搭把手。”
贾世珍一听,忙将林芫护在身后,“王爷,我等虽是蒲柳之姿,却也爱重名声,还请王爷你们先行上岸,然后派几个女使来,顺道带一身女子的衣裳来。”
陆湛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朱时茂会意,转过头呵道:“你们别这么多事,我们爷现在哪里有功夫管你们……”正说着,他视线突然扫到盖在林芫身上的大氅,惊得微微张嘴,“那不是王爷的衣裳吗?上面的绣纹那可是皇后娘娘亲自绣上去的仙鹤流云。”
陆湛一听,顿时侧过身去,清冷的侧颜一亮相,柳昭昭便是下意识地一后缩,但只是一瞬,她又挺直了胸膛,“一件衣裳怎么了?我们阿芫还救过爷的命呢!”
朱时冷汗都快出来了,这可是皇后娘娘送给自家爷的及冠礼,就这么被糟蹋了,他小心去看陆湛,见他神色微闪,以为他这是要动怒,没想到他却轻飘飘地道:“沾了脏东西,便烧了吧。”
柳昭昭一听,以为他是骂她们是脏东西,毕竟她们的身份,注定不会被人尊重,尽管早已经认清这个现实,还是忍不住眼尾泛红,“世珍,他骂人呢。”
贾世珍摇了摇头,将柳昭昭搂在怀里,“不必在意,你只要知道,你自己很干净就行了。”
虽然说着不在意的话,但贾世珍袖子下的拳头却紧紧地握起。
朱时茂一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家王爷已经走远,忙提步跟上。
此时,赵怀仁已经携妻女候在了他们马车前,显然是注意到了码头的动静,特意前来禀事。
赵怀仁在见到陆湛的那一刻,当即携妻女跪了下来,“王爷,老夫已经盘问清楚了,小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你说她想出家。然段家闹出这样的泼天之祸,还请王爷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不要将小女与那段三的事情一并禀上。”
其实早在陆湛一出现,赵紫嫣便看见了他身后船上的三个女子,那三个女子皆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打头的那个女子,她似乎还认识。
“那不是贾家那个自甘下贱,沦为瘦马的贾世珍吗?”她当即同母亲嘀咕,“娘,你看见那船上没,三个瘦马在晋王船上,这晋王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哪里比得上我的段大哥?”
赵夫人当即曲起指关节敲在她额头上,“还想着你那个段公子呢,他家连放火烧王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你不想要命了?还不快向王爷认错,让他写奏疏时,别将你写进去。”
然赵紫嫣一身反骨,怎么可能照做,当即就上前几步。提高了声音道:“王爷,我是骗了你不假,可是你也心不诚不是吗?怎么样,咱们扬州城的瘦马,是不是比京城的清倌好把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