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月的颠簸,晋王的船终于在十月初抵达了京城最大的渡口,兰江渡口。
等船靠了岸,三姐妹相携出了船舱,在看到宽阔的渡口停靠的上百艘客船、货船,柳昭昭不由得感叹,“阿芫,你快看,好多好多的船啊,从这里出发,能去到每一个地方吧。”
林芫因为去西夏的计划落空,一路上都是无精打采,听到这里更是伤怀,她瞥了一眼渡口来回搬运货物的脚夫,扁了扁嘴道:“能去到每个地方又如何?我还不是去不成西夏?非但去不成西夏,还要被关进笼子里。关在笼子里就算了,还要侍奉一个陌生的男子。我倒是挺羡慕这些脚夫,至少他们是自由的。”
“能侍奉太子,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福气,你倒好,竟然万般看不上。”贾世珍指着林芫的鼻子,视线落定在林芫过分美丽的面庞上,终究是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道:“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张好皮子。”
林芫无奈地摇了摇头,旁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她为何一定要回西夏。
但她自己却是清楚。
她时常做一个梦,在梦里虽然只有她娘一个背影,但她总能从那个背影里感到无穷无尽的苍凉。
那是她的娘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负担,才会有那样悲哀的背影?
她作为人女,又怎能不去探查清楚呢?
三人没有在甲板多待,很快便有人过来,引导三人下了船,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一上马车,便是一股难闻的腐败气息,就好似许久不曾使用过一般。
贾世珍捏着鼻尖,视线落定在马车地板上发霉的蒲团,眸色微闪。
林芫自然也看见了,当即转身就要去找朱总管理论,“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不信他连一辆干净的车马也不能给我们准备。”
柳昭昭拉着她的手道,“还是别去了吧,我们初来乍到,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
林芫挣脱了柳昭昭的手,三两步走到了指挥脚夫搬货的朱时茂面前,“朱总管,我们马车的坐垫都发霉了,这怎么坐人啊?”
朱总管彼时正忙着指挥大伙儿卸货,好些个地方特产,再一个便是自家王爷沿途采办的货物,装了整整十条货船,光是卸货只怕都要一天一夜,哪有功夫管林芫。
“林芫姑娘,你看洒家如今忙着呢,不如你等我忙完再帮你们重新安排马车?”
林芫瞥了一眼来回穿行的数十个脚夫,当即皱了皱眉,正要再去理论,却被贾世珍拦了下来,“朱总管管一个偌大的王府都管得下来,不可能在安排我们的马车上出了岔子。要么是他故意的,要么就是没把我们放在心上。”
林芫一听,撅嘴反驳道:“为什么啊?我们又没有得罪他,他干嘛为难我们?”
贾世静静盯着林芫,冷冷地道:“凭我们如今什么都不是,凭我们如今只是身份低微的瘦马。人微就是言轻,落后就要挨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林芫道:“那照你这个意思,我们这样的身份,就活该一辈子被欺负?”
贾世珍摇了摇头,她将林芫双鬓的发丝别去耳后,露出她七分清纯三分媚的眼眸,忽而勾了勾唇,“阿芫,只要你想,我信你能够得到太子的宠爱。只要太子能够看中你,今日这样的事情,便再也不可能发生。”
说来说去,还是要她卖身求荣,林芫的双眼当即就耷拉了下来,“我突然觉得那辆马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贾世珍叫船上侍候她们的婢子将蒲团拿去扔了,又让人里里外外洒扫了一遍,再拿了几个绸缎垫子重新铺上,这才叫大家伙儿一起上车。
京城的街道宽阔得可以容十几辆马车并排而行,路面上被清扫的一尘不染,道路两旁的高楼亭台亦是磅礴庄严,柳昭昭再次感叹,“不愧是京城,这街道比咱们扬州气派多了。”
林芫听她这么说,也掀起帘子去看,当视线落在街道上那些领口开至乳,沟的小娘子时,突然叹了一句,“这京城就是不一样,女子着装都如此开放,这在我们扬州,那是想都不敢想。”
贾世珍自从上了马车,就在闭目养神,闻言虽然没有张开眼睛,却也是接话道:“南梁皇室及许多王公贵族皆是马上民族,素来民风彪悍,他们的女子不光是穿衣大胆,便是于男女之事上,也比我们南边开明,成婚前可以私下相会男方,倒是免了不少盲婚哑嫁的烦恼。”
林芫道:“那还是我们西夏更好一些,我们西夏的女子,可以完全决定自己将来要嫁给谁,成婚后也不用担心丈夫纳妾。我们西夏有律令规定,一个男子一生只能娶一个女子,便是丧妻,也不得再续娶,只能守着儿女过一辈子。”
柳昭昭道:“那也太霸道了。万一男子的妻子早死,他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那得有多孤单啊!”
林芫却不认同,“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既然爱一个人,即便她死了,心里怎么还装得下别人呢?”
贾世珍冷哼一声,“所以,你才会瞧不上太子是吧?”
林芫还没反应过来,贾世珍接着又道:“你这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张姨妈教的东西全喂狗了?这天底下,男子皆是风流薄情之辈,没有例外。”
林芫叹息一声,懒得同她争辩,柳昭昭知她被气着了,忙指着窗外,叫她一起打量京城的街景。
马车最终停在百花巷,虽则离东宫所在的皇宫不过隔了一个太液池,却到底不是东宫。
“小安子,这怎么回事?”贾世珍指着那爬满了紫藤花的院墙,视线落定在厚重的黑漆木大门上,眉头一压,发难道:“不是去东宫,怎的出发前也不告知我们一声?”
小安子是朱总管跟前的大红人,打心里就瞧不上林芫他们,于是没好气道:“我也是听命行事,姑娘有疑问,就自己去问我们朱总管好了,何必拿我撒气!”
林芫原本还窃喜,不必去东宫,闻言却是竖起了眉毛,“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不过是想问清楚情况,你这个态度什么意思?”
小安子摇了摇头,而后走得头也不回,“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还态度?嘁…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林芫听罢,就撸起袖子要上前去理论,“这位公公,你这么说话,你们王爷知道吗?你们王爷知道,你们打着他的名头在外面仗势欺人吗?走,我们找王爷评理去。”
小安子上了马车,捏着策马的皮鞭,视线落在林芫那撅嘴气愤模样,不由得冷笑一声,“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们王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林芫一听这话,当即脸上就青白交加,还没想好怎么怼回去,马车就已经扬长而去了。
林芫气得直跺脚。
“算了算了,我们先进去吧,天都快黑了,先进屋再说。”柳昭昭劝道。
百花巷这宅子是个两进的宅子,靠太液池的一边还造了亭台湖泊,湖连着太液池,成群的红鲤鱼穿梭在大片大片的睡莲之下,倒也算的上活泼可爱。
林芫三人围坐在石亭吃茶,听一个仆妇模样的女子说话。
“也是几位姑娘时运不济,就在昨日,咱们太子爷惹怒了皇上,如今正在东宫关禁闭呢,这才没有功夫管你们。”
柳昭昭柳眉一竖,“关禁闭?为什么关什么禁闭?”
那仆妇继续道:“昨儿,太子在春香楼被人偷了银子,等离开时因为拿不出银子买单被人揍了一顿。好巧这件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皇上觉着此事有损皇家威严,就将太子关了禁闭,”
春香楼是京城有名的青楼。
贾世珍又问:“那不知关了多久的禁闭?”
那仆妇答:“一个月。”
一听一个月,贾世珍面色沉了又沉,“太长了。”
那仆妇下去过后,贾世珍分析道:“本以为来到京城,以我们的容貌,即便是进了东宫,也是毫不逊色的,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但是没想到天不遂人愿,这才第一日,太子就被禁足了。”
林芫摊摊手,没所谓道:“我没关系,最好永远别去东宫。”
贾世珍都懒得理她,垂眸继续看着太子一党的名册,视线在为首的“陆湛”两个字上,来回梭巡,“或许,为今之计,只有晋王能够帮助我们。”
顿了顿,她又道:“阿芫,晋王喜好收集名画,我有一副南派祝青山的秋猎图,你拿着它去求晋王,求晋王帮个忙,让我们和太子联络上,哪怕是帮忙带个信儿也好。”
林芫对晋王,那就一个字“怕”,他可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于是道:“我不去。而且,晋王那个人,一路上你们没发现吗,完全就是冰山,怎么会帮我们?”
贾世珍眼珠微转,回想起那日登月湖上,晋王分明可以冷漠到底,却依旧还是出手救了林芫,莫名地就十分笃定地道:“别人或许不行,但是你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