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沛不过一曲琵琶,就被卖去了青楼。兰英又不傻,怎么会这个时候去触晋王的霉头。
倒是林芫,从兰英的小院子出来,径直出了西苑的大门往碧波湖去。
林芫自不是为了偶遇晋王,她既答应了小成子哥,一切等他的安排,便要说到做到,她之所以来到这碧波湖,不过是为了采摘一些新鲜莲子,好回去做莲子银耳百合羹,倒不是她有多贪嘴,主要是为了答谢庄嬷嬷的帮忙。
她如今囊中羞涩,也只能取个巧劲儿了。
林芫走到湖边,踏上了通向湖心的竹制观景栈道,栈道长约数丈,直通湖心,两边碧盖朱荷,野蛮生长,极尽妍丽。林芫今日身穿丁香色短襦搭配同色的罗裙,在碧青色的荷叶下格外显眼,说句人比花艳也不为过。
林芫纤腰微弯,踮起脚尖去勾那横生的嫩莲,她手疾眼快动作麻利,没多久栈道上便堆了一大捧莲蓬及鲜艳的荷花。
林芫折段最后一只莲蓬,并未放在地上,而是捏着那莲蓬到了竹栈道的尽头,她盘腿坐下,将莲蓬掰成两半,抠出几颗莲子在手里,一边剥着莲子,一边眺望着碧波湖对面的前院。
她的视线自湖畔的练武场及寿山山脚的一大片梅花林子掠过,最终落定在庄严巍峨的前院上。
林芫将剥好的莲子,送入一颗到嘴里,贝齿轻启,浅吞慢咽,分明是极鲜甜的味道,林芫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满足。
她那双曾今纯澈的狐狸眼,如今蒙上了一层世俗的阴影,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两颗大樟树背后的朱漆大门。
虽然如今她连那道门也进不去,但是她知道,终有一日,她一定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
林芫抱着好大一簇战利品走后,不远处的碧荷丛外,划过来一只小船,船上那有着冷墨般深邃的眼眸的男子,不是陆湛又是谁?
他不紧不慢地划船回到栈道尽头,待他慢条斯理上了岸,眼尾上扬的凤眸将那地上的壳屑淡淡一瞥,立刻冷声道,“朱时茂何在?”
不知打哪个方向冒出来两个侍卫,一眨眼的功夫就并排单膝跪在了晋王面前,“朱总管有事回前院去了,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陆湛瞅了眼被掠夺得只剩下零星几朵粉荷的碧荷丛,又瞥了眼栈道尽头满地的壳屑,没好气道:“急事?他能有什么急事?我看他这个王府总管还是不要当了,连王府进了只老鼠,也半点没有察觉。”
正说着,朱总管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爷,不得了了,太子因为太子妃处置了几个瘦马一事,不顾皇上禁足的命令,闹到了皇上面前,要皇上休了太子妃。”
陆湛一听,兹事体大,便也顾不得林芫为何会出现在王府一事,只淡声吩咐:“进宫,面圣。”
陆湛这一入宫,便是好几日。
这天,林芫将几日前采来晒干的莲子去了苦芯,又加了庄嬷嬷从茹雪那里领来的银耳屑。
林芫也是看到这些银耳屑才明白,便是在西苑,同样是舞姬,也分个三六九等,想要在西苑过得舒坦,须得每月上交几两银子的上供黑西芫的管事茹雪。
一提到的需要交银子才能有整朵的银耳,林芫忽然觉得银耳屑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林芫刚把洗净的银耳连同莲子和桂圆干、红枣干一起放入砂锅中浸泡起来,要想银耳熬得浓稠,浸泡这一步可少不得。
她刚给砂锅盖上盖子,就瞧见兰英跟前的丫鬟,急冲冲地进了小厨房。
林芫以为是兰英那边有好消息了,忙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兰英姐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那丫鬟眼神微闪,只淡淡道:“你自己去问我家主子去。”
林芫甚至不曾解下围裙,就跟着那丫鬟去到了兰英那里,还未进屋,林芫就雀跃地道:“兰英姐,可是找到我那两个姐妹了?”
兰英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见她一生粗布衣衫,腰上要系了一条洗的发白的粗蓝布围裙,要多寒酸有多寒酸,本来还打算徐徐与林芫解释的她,只嫌弃地收回她的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香炉,往模具中小心地倒入研得极细的香粉。
“姐姐,你叫我过来,是有我那两个姊妹的消息了吗?”林芫见兰英一门心思在焚香一事上,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复又发声相问。
兰英甚至都没有分一个眼神给林芫,她这样没有家世的人,还不配她纡尊降贵地讨好,然则毕竟也收了人家银子,收了银子就要办事,这点道理她还是懂得,否则往后她作为王府包打听的招牌就要坏了。
终于,在她在平整严实的香灰上用模具漏出一个福字,又自丫鬟手里接过早已点燃的条香将福字点燃,接着合上赤铜莲花镂空香炉盖子,待几缕白烟自香炉冉冉升起,她才漫不经心地看向林芫,颇有些敷衍地道,“我的线人查出来,你那两个姐妹,一听要被卖去淮城的青楼,当天夜里便双双吞金自杀了。”
双双吞金自杀了。
林芫一听,只觉得天都塌了,她霎时瘫坐在了地上,她用力地拉扯着头发,似是在问兰英,又似是在问自己,“死了?怎么会死了呢?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林芫想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两人被卖去青楼,过着卑贱的日子,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有骨气,林芫握指成拳,重重地锤向地面,“这么有骨气做什么呀?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世珍不是还要报仇吗?还要杀尽族伯一家吗?怎地会如此结束自己的性命?
还有柳昭昭,她那么柔弱的一个人,竟然也会选择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吗?
想到此处,林芫摇了摇头,抬起泪眼看向兰英,“兰英姐,我那两个姐妹,不是这等容易轻生的人,你当真确定她们死了?”
兰英撇开脸,不敢直视林芫炙热的目光,只冷冷地道:“我还骗你不成?死了就是死了。”
庄嬷嬷看见林芫了乐呵呵地出门,哭肿了一张脸回来,不由得问,“是兰英欺负你了?”
林芫摇了摇头,便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将头上那个翡翠玉簪取下,满头青丝如瀑落下,拢在她如画的脸颊旁,既精致又颓丧。
她取出一方丝帕,将那玉簪小心地包好,生怕戴在头上将它不小心毁了。
林芫捏着那簪子的手,紧紧地握起拳头,指甲险些掐进细嫩的肌肤。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恨她的无能。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想要无上的权力。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心中汹涌着滔天的恨意。
她紧攥着匣子里包裹着丝帕的簪子,这是她和她们唯一的连接,多想要替她们报仇,却发现自己如蝼蚁一般渺小,甚至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去手刃那些逼死她们的牙公牙婆,不能叫始作俑者太子妃有丝毫的损伤。
她要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去死!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眼下她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不计一切代价成为晋王的心头好。
想通了这一切,林芫抬手拭干眼角的泪痕,用清水净面后,难得地敷粉描眉,重新取了一只白玉簪,将发丝松散慵懒地挽在脑后,再挑选了一身尽显婀娜的素净衣裙,这便端着一早煨在红泥小炉上的银耳莲子羹,去到了前院。
古月轩的后罩房,正点着灯,小成子正坐在窗前的桌案上吃晚饭,他这样王爷跟前侍候的公公,倒是不用和寻常下人一样到大厨房的食堂去用饭,自有人小炒做了送来,虽比普通下人的要精细不少,却也只有一荤两素,且菜色不定,大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比如今日肉菜的却是他不爱吃的咸鱼蒸肉饼。
小成子手执木筷,挑挑拣拣夹了一筷子肉饼吃下,当即咸的扒拉了几口白米饭。其实,论他在王府的面子,自是可以和大厨房打一声招呼,往后不爱吃的菜都不要送了,但他跟着王爷做事,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喜好若是被别人摸透了,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于是即便是再难吃的菜,他也会逼迫自己多吃一些。
等缓过劲儿来,小成子捏着筷子夹起一块鱼肚子肉,正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成子哥,你在吗?”
小成子瞟了一眼窗外的光景,见是林芫,不由得眉头一压,“不是让你在西苑等着,你找来前院做什么?”
此话一出,门外便是一静。
叹了口气,小成子放下筷子,自位上起身,本欲拔开门丿,突然又到林芫竟然不顾他的告诫,顿时也有些气怄。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愣了一瞬后,才冷淡地道:“你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吧。”
林芫感到有些奇怪,自那日小成子答应帮她后,就几日不曾叫她,她主动来套近乎,却又是这个态度,于是有些不确信地道:“小成子哥,你是不是后悔答应帮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