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看着他面无血色的脸,司寂已经判断不出,这两个人到底谁比谁更疼一些。
把油饼、甜糍粑、早堂面和稀粥分给悉心照料沈洛深半个多月的护士姑娘,司寂回到病房,边催他吃饭边帮他收拾起行李。沈洛深慢吞吞吃好,穿着病号服去了洗手间半天没出来。司寂撵进去时他正偏着头,盯着耳朵下面那条细细的疤。
见司寂进来,他掀起衣角露出小腹上的伤痕,忧伤地叹气:“宝贝儿,哥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约到炮了。”
司寂抱着胳膊看镜子:“没事,你还是一样又骚又漂亮。”
“要不然今晚去试试?”沈洛深猛地回头,挂着苍白飞扬的笑:“可憋死我了。”
想要骂他,又生生吞了回去。司寂瞪他一眼,走过去打好洗脸水,像伺候祖姥爷一样替他擦脸。沈洛深惬意地昂头,冒着热气的毛巾烫得他嗷嗷直叫:“真体贴呀,还是宝贝儿最好了。”他握住司寂拿毛巾的手:“所以,你还是别追老左了吧。真的。”
“这他妈有关系吗?”
“当然有,”沈洛深靠在洗手台上,“尼采不是说了吗,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与恶龙搏斗之人,终究也会变成恶龙。”
“不恰当。”司寂说。
“我说恰当就恰当。老左这个人心思太深,凭你,真的难。”
“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追上他,你告诉我,我改。”
“可我就是不想让你改。”捏起司寂半边脸,沈洛深恨铁不成钢,“你很好,真的很好,没必要为了一段感情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哪样?还有,你这话真他妈耳熟。”
“别嘴硬,你自己能发觉不了?”
“那你呢,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司寂把毛巾扔到盆里,沉住气和他争,“谁把你变了,你又变成了和谁一样的人,麻烦你仔细跟我说说。”
嗤笑一声,沈洛深举起左手:“算了,我投降。”接着掏出手机一顿按,“宝贝儿,我刚定了个包间。”
“……干嘛?”
“晚上一起唱歌去。”
KTV离空山不远。小保姆司寂点了一堆零食,举着话筒,伺候沈大爷尽情歌唱。沈洛深嗓子好,低音能沉下来,高音也能嚎上去。他一首一首唱着老歌,嗓子哑了还不尽兴,又点了一堆让司寂唱。包间里就他们俩,司寂真没兴致跟他疯,草草唱了几句,就叫服务员搬来两打啤酒开始喝。他俩就着嘈杂的背景音乐猜骰子,司寂输了司寂喝,司寂赢了帮禁酒的沈大爷喝。很快,酒就见底了。
跑了小十趟洗手间,司寂摊在沙发上直喘气:“好爽。”
沈洛深靠在他肩上:“醉了吗?”
“早呢。”
“我让老左来接我们了。”
“什么?”
迷迷糊糊听到左言的名字,司寂偏头抗议:“可老子还不想回家。”
“老左喜欢你。越喜欢越不会和你在一起,死了这条心吧。”
“我再要点酒。”
“像我们这种人,压根就不信会有什么幸福美好的感情。就算在一起了,也会等着哪天分手。真的分了,会觉得‘果然如此’‘果然还是不行’。管你妈是谁,再接着过日子。”
“再要多少?你觉得我还能喝几瓶?”
沈洛深哈哈笑着,抄起一个空酒瓶指着他:“再装听不懂我砸你哦。”
第65章
司寂怔怔地,眼眶红了。他好容易才直视着沈洛深的眼,把责问的话说得七零八落:“凭什么你自己不信就强迫我也不信?你凭什么就觉得我跟他不可能?”
那天沈洛深是被老安和左言抬到街上的。司寂和秦桥送根本不敢碰。被三三两两的人推挤着,听着周围零零碎碎的议论,司寂抓住胸口的衣服,拼命够着头,想看清他垂在一边的脸。沈洛深哭了,满脸的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晕倒了还能感觉伤口的疼。
现在的沈洛深胳膊不能动,不能做出太夸张的动作,可偏偏浑身都长满了刺。司寂梗着脖子继续问:“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了,左言穿着运动外套和牛仔裤,愕然凝视着满眼泪光的司寂和低头发笑的沈洛深。可那愕然很快就收了回去。司寂抹了把脸,猛然记起那天他和秦桥送坐在诊所外面聊天,左言看到他们时,用的也是这副表情。麻木的,悲悯的,毫无暖意的。
好像看透了这几个人的未来,却死活闷着不说,就等着它被印证的那一天。
沈洛深慢悠悠放下酒瓶,对着左言招手,说你来啦,我家宝贝儿好像有话要跟你说。司寂呵呵笑着,说并没有,沈洛深他骗人。沈洛深又靠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说你看,现在你连笑都不那么开心了。实话跟你说,我刚认识你时觉得你像个shǎ • bī,每天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没事都能给自己找几件事逗大家乐乐。后来我想,这shǎ • bī真有意思,有那么好的爹妈还天天乱来。我很嫉妒你,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明明跟你一样出生在秋城,一起吃秋城的东西长大,走秋城的路吹秋城的风,但你拥有的我却一辈子都得不到,我想不通,我到底哪里比你差?高中那会儿我给你看GV,让你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让你跟方旭瑞那二逼谈恋爱。我早就知道你们会分手,我还经常看见他和女同学一起亲嘴开房,信吗?我不告诉你,我就想看看知道真相你之后会怎么样。可你把他打了一顿,哭了几天,就他妈没事了……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有时候我真想让你过得跟我一样悲惨,我一定开心死了。
可你没有。司寂身子前倾,抖着手想要抱住沈洛深,却被他笨拙地躲开。
话讲得太多,沈洛深嘴唇嫣红,脸上全是病态的灰败:“后来我想,也许跟你在一起久了,我也能开心起来呢。就老老实实去你家吃饭,把你爹妈当成自己爹妈,装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不行,时间太短了,不够用啊。
“后来,我去读大学,碰到了秦桥送。“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司寂等他继续说,他却摇摇头:“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呢,反正你都当我放屁。”
司寂脑子混沌成一团。
“要走吗?”
左言适时地插话,冷漠而僵硬。司寂觉得脸上凉丝丝的,摸了摸,全是水。左言走过来,蹲下,掏出纸巾递给他。看着他手背上熟悉的骨节和脉络,司寂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别哭了,左言说。司寂扯着嘴角辩解:“又不是我想哭,我跟你讲过的,我一喝多,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左言一震,低头,似乎不愿面对这样的他。又塞了一把纸巾到司寂手里,左言拽住他的胳膊想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司寂猛地抽回手,哑声说:“我想再陪陪老沈。”
“不用陪,你们爱干嘛干嘛去,老子不管了。”
沈洛深拿起话筒,盯着仍旧闪动的屏幕,唱起了正放着的一首粤语歌。可这歌他压根不会,节奏跟不上,没一个字唱到调上。左言坐到司寂身边,两人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几秒后,司寂窜起来,说我去上厕所,把他们俩扔在了酒气冲天的包厢里。
扶墙吐了几口,可不想出去。沈洛深住院这半个多月他和左言都是在病房里见,他顾着沈洛深,左言大概要劝诫秦桥送。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心照不宣,隔着病房门发现对方还安好时就已经松了口气。生活其实鲜少有这种疾风骤雨样的节奏,可当它真正来了,该发生的一样都缺不了。
沈洛深唱着唱着就睡了,司寂搀着他上车,和他一起软到后座上。这半个月他鲜少打理自己,刚才在洗手间时才发现头发长了,胡子忘了刮,眼圈青黑红肿,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他这才恍然,从前和谢荣那些打打闹闹都算个屁。也许一开始就有所保留,所以即使浪费四年时间也不觉得有多荒唐。他是想和谢荣长久的,可终究还是没有为他改变多少,并没有被彻底拖拽到他的生活中去。
畏手畏脚地把沈洛深安置到房中,司寂打开空调,调试好温度。沈洛深床头摆着当年高中毕业时和司寂在江边拍的照片。当时沙滩上没什么人,一个老阿姨捯饬好久才成功给他们照了一张。镜头偏了,脸也糊了,但笑得确实开心。司寂酒气正上头,抓着照片塞到沈洛深枕头底下,才想起屋外还有个等了很久的左言在。
“安置好了?”
左言就等在门边,连鞋也没脱。司寂点头:“睡得像头猪,短时间内应该醒不了。”
“那我先走。”
说着左言便推开没有带上的大门向外走,司寂踉踉跄跄冲向他:“等等,我送你。”
钥匙在手中打着圈,司寂一路推搡着左言往电梯里走。左言其实也瘦了,两颊凹陷,眼神看不出一点明朗。“我知道你亲我了。”盯着电梯上的红色数字,司寂说,“那天晚上,在车里。”
他没勇气去看左言的脸:“这算什么呢……沈洛深像个疯子,你却克制得像个圣人。”
“不敢谈恋爱,怕什么失去不失去。可是你又没谈过,你懂个屁。”
一路沉默到电梯门开。左言胆小得不像他。抵着晕眩和恶心把人压到墙上,司寂揪着左言的衣领:“怎么,是觉得我说得太有道理所以你哑口无言了吗?”
“好脏。放开。”左言轻咳一声,要躲。他边上横着一辆似乎几年没骑过的自行车,蹭得一身铁锈。
“不放。脏了就脱,我帮你洗。”
他捞起左言运动装的下摆,深蓝格子的;冰凉的手摸上他的胸口:“脱啊。都脏了。我怎么感觉你的胸肌好像缩水了?”
左言抓住他胳膊,偏头看看天色:“起风了,闻到水汽没?要下雨了。”
“别跟我说你要回去收衣服。”左言比他高五六公分,司寂微微踮脚,和他脸贴着脸,“不行我们去开房吧,我好久没做了……想让你干我。”
左言没说话。司寂嘴里的酒气一口口喷到他脸上:“怎么又不说话了。”
“没怎么,被你说得有点晕。”他声音带着鼻音,感冒拖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好。司寂终于放开他,歪着头,把手捧成一朵花的形状:“那你晕到我手上,我会接住你的。”
左言笑了出来:“司寂,我还有约。”
“什么约?约炮吗?”
左言不说话。
“默认了?我不信,有种你约出来给我看啊。”
“司寂。”
司寂放下手,很酸;眼里全是讥诮:“我说真的。有本事你约啊。”
第66章
真的下雨了。两人就站在屋檐边,绒毛样的细雨扎在手上,很疼。其实司寂从上车开始就在晕,想吐,可一直忍着。再这么拖着就完了,他想。再不逼迫左言,两人就真的没戏了。
刚刚还在的下弦月被乌云遮住,楼道里漆黑一片。初秋的凉意比冬天更难让人忍耐,这个点几乎无人出没。左言的手凝在半空,几秒后才伸进口袋里,拿出手机。
司寂撑起眼皮凝视着他。酒精让左言的每个动作都变得很慢。
左言拨通电话,和对面那人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司寂揉搓着手背上的水,问:真的约?左言不说话,侧过身,往楼外面走。司寂往前追,拽住他的胳膊,问你他妈去哪儿?左言任他拖着,说我约的人找不到地方,要去街上等他。
又走了十多分钟,两人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边。里头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员工正低头整理账单,街上除了偶尔掠过的汽车,一片寂寥。地被雨水浸成黑色,司寂的心也沉到谷底。他想吐,像被浸在水中,张不开嘴又喊不出来。而左言不时在手机上打字,脸上挂着伪装出来的微笑,假得让人心惊。
不久之后,马路那边疾步走来一个人影。个子不低,三十来岁,微弓着腰还背着把吉他,头发染成火红色。五官不出挑,但眼角有股被时间打磨出的傲气,很迷人。他走路带风,上来对着左言的肩膀就是一拳:“言哥,去哪间酒店?房钱你付啊!”
少年一样的嗓音,和年纪不搭,但好听极了。左言笑了,问他:“你从哪儿过来的?”那男人歪起半边嘴角,笑得无奈又自嘲:“安哥那儿呗。”
“走吧。”左言牵过他的手。司寂发现那男人右手缺了一根小指。左言摩挲几下对方的掌心,回头看司寂,低声说:“早点回家,马上雨就要大了。”
司寂定在原地,卷毛上的雨水泛着黯淡的光。左言和那男人并排向停车的方向走,男人低头点烟,夹着烟的手指在雨中挥舞,不知和左言说着什么,偶尔发出阵阵笑声。司寂脑子里好像冒出无数黑色小点,冒着火光往下涌,在胃部乱窜。胃疼,就这么捂着胸口吐了。晚饭吃得少,很快苦胆水便顺着喉管上涌,又流了一脸的泪。是真的,他很少这么哭;但今天怎么都忍不住。沈洛深像一道影子缩到他身后,从明亮的红色迅速退却成灰色。曾经漂亮到刺眼的笑好像都成了讽刺,他根本就没开心过,而司寂竟然最近才知道;可左言呢,他就像幼儿园那些墙绘,有最动人最美好的表象,内里却全是硬而冷的泥。在绘画班上课时,一个小胖子曾煞有介事地对司寂说起自己的噩梦。他说,总有个黄头发绿眼睛的老太太在床边看着他,好可怕。司寂问他,为什么害怕?小胖子用所有的想象力告诉司老师说:那个老太太好高好大,有树那么高,有天那么大。
司寂现在就像小胖子一样词穷。蹲在街边闻着呕吐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