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的声音小归小,还是被一桌人听到了,对面仲江生直接呛了一下,阿婆更是想笑不敢笑,假装在认真吃饭。
事实上任逸说完就后悔了,这是什么傻逼行为?
任逸的脸色黑如锅底,本想找个理由先走一步,谁知小姑娘又开始给他夹肉,不光夹肉,还夹菜,夹阿婆特意拿出来的、过年才会吃的小点心。
任逸:“......?”
沈乐绵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就差把“快夸我”写脑门上了。
任逸抽了抽嘴角,不耐烦道:“做什么?别浪费食物,我不饿。”
大概吃饱肚子就会壮胆,沈乐绵偷偷撒了个谎,黏黏糊糊地说:“哥哥再说一遍!刚刚没听清!”
“说什么?”
任逸看着这一碗超丰盛“下午茶”,不知该从哪开始动筷子。
沈乐绵:“就说刚刚说的呀!”
任逸夹了半块小点心,剩下的实在吃不了,准备收着晚上吃。
任逸:“说不让你浪费食物。”
仲江生憋笑快憋死了,一张脸全扎进碗里。
沈乐绵一愣,着急地想要辩解:“不是这个!是夸绵绵的那个!”
仲江生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这回任逸也忍不住笑了声,很淡很淡,在眼底一闪而过:“不是没听清吗?”
沈乐绵张着嘴怔住:“......”
阿婆笑得直打颤:“我滴个乖乖,哎呦喂,逗死个人了!”
小孩子脸皮薄,被这么一笑,换成别的同龄孩子早就跳脚了。
可沈乐绵只是乖乖坐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可怜巴巴的,连脾气都不会发,像只被笑话了的小狗。
眼前的饭也不香了。
“吃饱了?”就在沈乐绵发呆的时候,任逸突然问道。
沈乐绵刚被任逸戏弄过,心情不算很好,不过还是很乖地说:“嗯,吃饱了。”
任逸站起身,把她剩的碗底倒了。
任逸从八岁开始就和阿婆相依为命,阿婆年纪大,不能全让阿婆一个人干活,任逸能帮的都会帮。
仲江生白蹭了阿婆一顿饭,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也主动去帮忙打扫屋子。
只有沈乐绵插不上手,她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桌上任逸基本没动的那碗饭上。
哥哥一点也不饿,她还傻乎乎让哥哥吃,她好笨啊!
沈乐绵盯着那碗饭,越看越觉得碍眼,就想学着任逸的样子,把没吃掉的饭倒掉。
结果却再次被任逸按住手臂,头顶响起男生清冷又好像......有点愉悦的声音。
“都说了不要浪费食物。”任逸端过饭碗,用保鲜袋裹好放进老旧的小冰箱。
然后又伸出手,一点也不温柔地揉了把女孩乱糟糟的头发。
“谢谢绵绵。”
等一切都收拾利索的时候,沈乐绵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大概真的是累惨了,女孩睡得很沉,连被阿婆抱起来的时候都没醒。
阿婆抱着沈乐绵上了楼,任逸望着她们,没说什么。
门外的太阳依旧很高,知了不停地叫着,大榆树底下是卖老冰棍的自行车,泡沫箱子外盖着厚厚的棉被。
现在是暑假,镇上的孩子们撒了欢,这会儿刚睡完午觉出来,抢着买冰棍吃。
任逸拿出作业本来,他们当地的小学只有五年,从小学到高中全在一个校园,开学后,任逸就是一名初一新生了。
任逸从来没对暑假有什么兴趣,无非是有了更多时间陪阿婆,帮阿婆看店做家务,直到他在放学路上碰见了沈乐绵。
他看见了,钱包不是沈乐绵偷的,是仲江生给她的。
那个小傻子只是想还回去而已。
往日简单的题目像是加了密,任逸搓了把脸,烦躁地站起身来。
仲江生好不容易收拾完店铺,正坐门槛儿上发呆呢,屁股就被男生不客气地踹了一脚。
“嗷!”仲江生一个屁蹲跌坐在水泥地上,路过的小孩嘿嘿笑着,三三两两舔着冰棍看笑话。
仲江生:“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揍你!”
小孩们一哄而散,仲江生怨念地瞪着任逸,骂道:“你有病啊?”
任逸“啪!”地把什么东西拍到仲江生怀里,仲江生低头一看,愣了。
那是一摞教辅,小学四年级的。
“你......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在嘲讽我?!”仲江生防备地说。
任逸懒得理他,但事到如今,没他还真不行。
“帮我个忙,我就把书送你。”任逸平静地说,“之后每一年的都可以送你。”
仲江生久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从四年级起就辍学了,他养父酗酒成瘾,他必须每天拿钱回家,这样才不会挨揍。
仲江生恨自己的人生,这或许就是那天他会帮沈乐绵的原因吧,要是他小时候,有一个人也会帮自己,他会不会过得不一样呢?
任逸故意激他:“不要我就拿走......”
仲江生一把抢了回来,如视珍宝抱在怀里:“干嘛不要!再不济还能卖钱呢......”
“说吧,你要我帮什么。”
二人来到小镇的一片空场,仲江生往后轻轻一跳,坐到了废旧的建材上。
任逸也单手撑着坐了上去,说:“我想知道沈乐绵家里的事。”
“哪个家?她原来住哪儿我哪知......”
任逸冷冰冰地看他。
“行吧行吧!开个玩笑都不行......”仲江生嘟嘟囔囔的,“他们家四天前来的,夜里,暂时住在西街一家招待所,车里装的都是货,我看过,烟、酒、油盐大米,反正就是那些东西,他们一直在和马老板讲价钱。”
“讲价钱能讲四天?”任逸感到奇怪。
仲江生不以为然:“那有什么的,马老板是谁啊?能省一分钱他都不肯放过。”
任逸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能。
“你继续。”他说。
“他们家还有两个男孩,是不是亲生的不知道,大概比咱们大点,十五六岁吧,经常在夜里翻进马老板的院子,撬开锁进去......”
“停,”任逸忍不住打断了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撬进去的?”
小镇比不上城市,晚上一擦黑就各回各家了,仲江生就是视力再好,也不可能在黑暗中看见对方的动作。
仲江生张了张嘴,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种看傻子的眼神:“那不然呢?难道那姓马的开门放他们进去的?他有病啊!”
任逸:“......然后?”
“然后我就听不清楚了,肯定是在熟悉环境呗,你知道,他们有钱人都喜欢买保险箱,一天还喜欢查八回,家里藏了俩贼,还能看不见密码?”
要是十几年后的任大队长听见这种说辞,绝对会干净利落回应两个字“放屁”,并叫人滚蛋。
但现在的他也不比仲江生强哪去,任逸摩挲着下巴,在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仲江生凑过头来:“哎,要我说,要不咱们报警吧!”
任逸白了他一眼:“报警,他们会信?”
仲江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信肯定不会信,不过没准倒会把他抓起来“教育”一番。
仲江生搓搓胳膊,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功夫,林祥从远处匆匆赶来了,撑着膝盖呼哧带喘。
“逸、逸哥,你怎么突然要我去马老板那儿啊......我昨天才被我爹揍一顿,说今天必须在家好好写作业,你知道我有多费劲才逃出......你怎么在这儿?!”
林祥震惊地瞪着仲江生,仲江生骄傲地抬起下巴,挑衅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林祥气得直哆嗦,用手指着仲江生:“他,他他,他前一阵刚偷了我家一条猪里脊,因为他我差点被我爹揍成猪头!”
林祥家是开肉铺的,仲江生偶尔会去“光顾”一下,来开开荤。
现在可不是吵这个的时候,任逸一手拎开一人,目光倒是停在了林祥手上。
任逸:“......叫你去马老板那边看看情况,你就买来一袋大白兔?”
林祥“嗖——”地藏在背后,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顺便嘛......”
任逸额角直突突,不过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冲林祥伸出一只手来:“拿来。”
林祥:“?”还带没收的?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任逸撕开那包价值他小半个月零花钱的大白兔,从里掏了一大把放进兜里。
林祥:“???”他怎不知道他哥也喜欢吃糖!
任逸脸不红心不跳:“拿着目标太大,剩下的你藏好。”
林祥:“......”我信你个鬼!
仲江生偷偷做了个想吐的动作,心道骚还是任逸骚。
“喂,所以你打探出了个什么名堂来?”仲江生问林祥。
林祥不情不愿的,不过还是如实说了:“也没什么,他们已经商量好价钱开始卸货了。”
“那对夫妇呢?都很正常?”任逸问。
林祥不知道这里的弯弯肠子,愣了下说:“正常啊,哪里不正常了?”
任逸拧着眉头,他考虑过去提醒马老板,但以他对马老板的了解,要是真有问题,他会察觉不到?
林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瞎琢磨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等等,虽然那对夫妇很正常,但我觉得,马老板不太对劲......”
任逸立刻问:“怎么不对劲?”
林祥说:“我也说不好,但今天我去的时候马老板没有多热情招待我,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像是在怕什么......”
天渐渐暗了下来,林祥讲得口干舌燥,剥了块大白兔扔进嘴里。
“咳咳,真噎,就该买几瓶北冰洋的......”
任逸没有理他,他现在脑子很乱,又好像在一片混乱中隐约看见了那根重要线头。
“所以逸哥,我们什么计划?”林祥边问边拍开仲江生想要摸糖的爪子。
仲江生揉揉手背,也问道:“对啊,我们都耗了一下午了。”
耗?
任逸猛地醒悟,他们一直先入为主认为是沈乐绵的阿爸阿妈在耗时间,但万一,真正在耗时间的是马老板呢?
比如他一直都知道那对夫妇和两个儿子的意图,只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将其一网打尽......
又比如,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像是在回应任逸的想法,一片昏暗中突然亮起一串蓝红色的灯,警笛声嗡嗡大作,犹如暗夜中划过的流星,一颗接一颗砸进椿镇西街。
目的地,正是杂货铺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大白兔:绵绵掉牙预警
明后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