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三年了啊

孤岛租界那出乎寻常的繁华,让金溥佑和林德安的生意变得好做起来,在大赚钞票的同时,许多事情也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首先,钱是越发不值钱了。

金溥佑回顾自己这半辈子,虽然才30多年,但使用过的钞票形式之多,他自己也是叹为观止。

清末是银子与铜板,后来搞维新大量鹰洋流入,由于铸造精美,无法仿制,且含银量固定,很快就成为市面上流行的通货,与此同时各地也纷纷开始铸造自己的银制钱币,最终清末形成了多种银圆并重间或使用银子的货币体系,对了还有铜板和铜元。

民国后,袁大总统继位,成立中央政府,开始钱币统一化,不再允许各省私自铸钱,改为中央统一,由此袁大头的横空出世,很快让大众接受,虽然大家对这位活曹操都没什么好感官,但袁大头以超高的含银量带来的稳定性还是一统世面。

但之后随着军阀混战,以及银行业的发展,中外银行又纷纷发行纸币,这些纸币的面值与银行信誉与政府稳定直接挂钩,所以使用的人并不多,纷纷扰扰的通流通在市面上,搞得做生意的不堪其扰。

再往后,北伐成功,国民政府开始铸造新的银币,也就是以孙问为头像的一元,民间俗称为小头。

同样,成立于民国初年的中国、中央、交通、农民四家归于中央政府管辖的国有大银行可以发行货币,同样的在上海还有四家来头各异的“小四行”,分别是中国通商银行、四明商业储蓄银行、中国实业银行,中国国货银行他们也可以发行自己的纸币。

再加上法国的东方汇理银行,俄国华俄道胜银行,英国汇丰,美国花旗,一时间世面上的纸币品种竟然超过两位数,这些玩意都是政府承认的,但实际使用中彼此汇率多有变动。

34年开始,中央政府推行法币制度,转而开始逐步禁止银圆使用,这才使得货币乱相得到一定程度控制,并且全面的纸币化,也让日常商业行为变得更加容易些,毕竟随身携带银圆并不是件特别愉快的事情,冬天衣服厚重还好,倘若是夏天,身着竹布长衫漫步街头,远远看上去颇有飘飘然魏晋名士之风,走近后却听到丁零当啷,实在是斯文扫地,尤其是要去买点贵重东西,携带银圆超过20块以上,那就必须背个褡裢或者包,随身携带肯定不行的。

刚开始强推法币时,老百姓心里都有点慌,觉得一张纸和沉甸甸的袁大头比起来到底是过于轻飘飘了,可说实话,国民政府之后做的挺不错,一段时间后,大家也就习惯用法币了。

可在37年,一切戛然而止。

随着中日战争的全面爆发,法币的内在价值受到严重挑战,开始出现了贬值。

如果仅仅是贬值倒也还说的过去,随着日军的不断入侵,军事后伴随的便是经济,日军所到之处当然是要“征粮”的,他们使用一种叫做“手票”的东西“购买”一切民间物资,而手票又叫军票,是由侵华日军自己印制的,没有编号没有抵押物的纸张,只是看上去像钞票而已,实际上这就是废物,用来擦屁股都嫌太小。

完全无法在市面上流通,如果谁拿军票去店里买东西,那么肯定是要遭白眼的。

甚至邮票都暂时成了货币,更多的则是恢复到以物易物的原始场景来。

随着侵华进一步深入,鬼子也意识到光靠军票这样竭泽而渔的掠夺是无法长久实行的。

于是便又同意在日占区恢复使用法币,同时日币以及伪满洲国的货币也堂而皇之的进入,这使得交易更加繁琐,日占区的经济几乎崩溃。

这种崩溃也影响到了租界。

租界里一直使用法币交易,但受各种因素影响法币一路贬值,甚至有传言说日本人伪造了大量的法币,让汉奸用这些伪钞来购物以实行经济战,如此租界里的物价也是每天都不一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今天肯定比昨天贵,昨天肯定比前天贵,前天肯定比……

而未来将涨价到什么地步永远不知道。

金溥佑这里幸亏之前有准备,将钱从银行里拿出来,偷偷到黑市上换成银圆。

是的,虽然34年开始政府开始大量收入银圆而不再向外抛出,但清末到现在七八十年里流通过的银圆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纵然政府一直在收,可毕竟这东西是真实的贵金属,民间不少聪明人偷偷藏了不少,当生活发生困难后便拿出来换取生活物资。

还有部分则换成黄金。

在战前,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难度,但随着战争的暴发,地下黑市中贵金属的价格便一路飞涨,并且有价无市,再去兑换几无可能。

金溥佑买的那个收音机又派上了用处。

家里两位女将,张招娣和潘妮联手大显神威。

潘妮受过完整的中高级教育,思维训练有素,且以前在法院上班,多少有些人脉资源;

张招娣只是上到初中,可之后却一直在帮着父母经营小生意,家里人常戏称她为老板娘,她也笑呵呵的不恼,反而是说,如果真到了哪天大家没饭吃了,她就带着大伙跑单帮赚钱去……

战争会导致运输生产中断,许多必需的物资价格由此会产生剧烈波动。

一番商议下,家里的布局又开始发生变化。

二楼三楼还是住人,毕竟五大六小11号人呢,有两对夫妻,有单身汉,还有收养的兄妹,实在是没法再调整优化了。

于是只能在露台和一楼想办法。

楼台原本有个三四平方米,用作日常晾晒,夏天也可以在上面乘凉。

随着租界内物价飞涨物资紧缺,潘妮指挥粉人潘到处收集竹木材料,在露台上硬生生搭出个鸡棚来,占了晒台的一半,里面养着十来只老母鸡。

这些鸡来的不容易,租界本身不生产粮食食品,这些就得靠周围农民往租界里贩卖,可华埠都已经被日军占领,侵略者隔三差五搞封锁,就使得租界的物资供应很不稳定,缺是不缺,但今天什么菜多,明天能不能买到玉米就要看运气了。

家里两员女将为了保证全家吃喝,每天轮流去菜场,如果眼睛尤其是盯着活鸡。

发现合适的赶紧买下,甚至都不愿意还价。

这时代的老母鸡可是太宝贵了,炖汤是舍不得,非得买来后放到鸡棚里,两人还搜集各种菜叶子米糠用来喂鸡,至于吃饭时剩下的各种大骨头,更是舍不得扔掉,放到石臼里用力冲成骨粉骨渣,混在饲料里用来喂鸡,这样老母鸡生出的鸡蛋才不会软壳。

养鸡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鸡蛋,现在菜场的鸡蛋也成了紧俏商品,不像之前,今天卖完了,明天肯定还有,现在是去晚了就没,什么时候还会有?完全不知道。

有了这十五六只老母鸡后,家里的鸡蛋问题算是得到了初步的解决,平均每天能收获四五枚鸡蛋,加上从菜场里买的,可以保证孩子们每人每天一个,有时候碰到鸡群争气,一天最多能捡到9个蛋,那晚上大家就有荷包蛋吃了。

虽然晾衣服的地方缩小了一半,相比于稳定的鸡蛋来源,这点成本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至于到了一年三节的时候,去晒台上抓只老母鸡杀了,放上火腿,炖上一锅鲜美的鸡汤,一家人吃得眉开眼笑,哪怕用的是最大号的砂锅吃的底朝天。

至于一楼变化更大。

一楼从大门进去分别是一个小天井,厨房,前客厅,后客厅。

天井不大也就四个平米,有口水井,在没通自来水之前,住户就靠水井来提供生活用水。

金溥佑搬来时,已经有了自来水,井水只用来洗洗拖把或者浇花。

最大的用处还是夏天放下一只吊桶,里面放着西瓜或者瓶装的汽水啤酒,一个钟头后拎上来,冰凉!

或者在太阳下山后,打上几桶井水,往天井的水泥地上一泼,暑热之气顿时全部烟消云散,一家人摆个小桌子出来,露天吃晚饭,吃完后,搭出张竹榻来纳凉。

但有了孩子后,在金溥佑便找人来给井按了个盖子,平时用锁锁住。

随着孩子越来越多,这口井也从此也就不再发挥作用。

现在潘妮和张招娣又使唤着粉人潘把天井的一半也搭了个棚子,这口井是再也没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被一起搭进厨房里,买了张小桌子往井上一扣,正正好好,这个棚子成了厨房,里面放着煤球炉和洋火炉,旁边是自来水和水斗,再旁边是两个架子摆着锅碗瓢盆。

原本的厨房,张招娣找了营造所的工人来,铲掉了油腻,重新粉刷一新。

至于客堂间,前客堂原本是作为饭堂来用,摆着两张八仙桌,也是孩子们晚上做功课的地方,后客堂承担着客厅的重任,家里有访客都是让到后客堂的沙发上落座款待的,同时也是晚上大人们扎堆休息的地方。

后客堂比前客堂宽大不少,也就是这样才能同时摆下三个大马扎,周围还有几个沙发凳子。

现在前客堂和厨房一样被粉刷一新,成了……仓库。

而吃饭、做功课、捏活儿,织毛衣,统统集中到了后客堂,看上去就像满座的茶馆店似的,但这也没办法。

腾出来的两间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的东西,通常堆放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比如一令一令的一开白报纸。

令是纸张的计数单位,500张为一令。

这是印刷报纸的基本材料,长三尺,宽两尺。

日军非常恼火租界的新闻自由,这会戳破他们大东亚共荣圈的谎言,但又没有太好的办法来收拾租界内的报馆,于是便想方设法来限制白报纸的输入。

金溥佑游走于街面,他聪明灵活,很快发现了这里面的商机,于是用将他和林德安每天的收入,扣掉日常开销后也不存银行,就是去造纸厂购买两令或者三令白白报纸,再雇黄包车拉到家里,存放一段时间后再卖给报馆,能有个20%以上的赚头。

潘妮和张招娣受此启发,便充分发挥收音机能够传播消息的缘故,平时空下来,姐妹俩就围在收音机前,听各种经济新闻消息。然后想办法去市面上采购。

家里这两间仓库中堆放的物资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除了白报纸,龙头细布,面粉,天冷的时候还有煤球……

最过分的一次,金溥佑回来发现厨房间里竟然多了,十几个五加仑的长方形油桶!

打开盖子一闻,果然是汽油!

顿时气得暴跳如雷,要求两员女将用最快的速度将这玩意出手,并且声言以后家里绝对不能有这东西。

一番愤怒后面对面面相觑的潘妮和张招娣,金溥佑道歉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现在是战争时期,虽然租界暂时是很全家,但谁知道以后?

万一明天东洋人脑子发昏开始攻打租界呢?

真打起来枪炮不长眼,汽油这个东西不光是易燃的问题,而是只要有一个火星,就能瞬间爆燃,真到那时,一家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反过来哪怕是白报纸,煤球这种东西,烧起来终归是要点时间,不但有足够的时间逃跑,如果火势不严重还有足够的机会去救火……

更何况家里还有六个孩子,小孩子做事情没轻重,万一玩个火什么的,那真是……

金溥佑讲完,潘妮和张招娣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第二天就叫人来拉走。

结果只是一天时间,赚了20块大洋……

都赶上金溥佑三天的收录了。

于是晒台上又有一只老母鸡倒了血霉,成了一家人庆祝这笔横财的方式方法。

以至于金溥佑都在苦笑,世道比人强,现在这个家里的日子,反而是有史以来最好过的,两个顶级手艺人每天上街都能被买空,粉人潘帮着搞半成品提高效率,就算原来负责家庭后勤的两位女将,也发动起来,在她们的努力下,不但抵抗住了贬值的货币上涨的物价,还时不时小赚一笔……

实在是彰显家中女将之本领,粉人潘和金溥佑私下称之为一个樊梨花一个穆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