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平时迷迷糊糊不着四六,但大体而言，路美南是一个只要下定决心后就绝不后悔的人。
当年她想出国继续学文学，所有人都不同意,理由看上去也很充分：本来就不是顶尖本科；看上去脑瓜子也没比别人强到哪儿去；英国太贵，时间太长,性价比不高，直接申博士难于登天……个个都很有道理。
路美南全听了，然后还是去了。当然最后她的确申上了,还用自己的办法读下来了,所以大家也都佩服起她的魄力来了。但就算当初没申上，她也不会后悔的。
没申才后悔。
想通了之后,路美南一身轻松。她靠着墙想，喜欢就喜欢了吧，那也没办法。就算顾栩要订婚,如果那确实是他要做出的决定,那她也没办法，她默默地保持着这份喜欢的心意、别去打扰人就好了。
路美南昏昏沉沉地睡去。
……
对不起，睡不去,因为电话铃响了。
被人从梦乡中吵醒，谁也不会高兴。路美南一脸晚娘地拿起了手机：“表哥！这都几点了,你最好是有什么急事！”
“抱歉，其实我也睡着了，但我真的是有急事，”那边的声音有点急切,像是在和急速流逝的记忆力赛跑一样，“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顾栩为什么会变了！”
路美南立刻坐了起来：“快说！”
“那个时候我还在本部干活，柴叔有一次喝多了给我说漏嘴了，他说顾总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过命的那种。唉我怎么会忘了呢，这件事当时我很震惊的，因为居然还有人……对了表妹你可不要往外说啊，公司里我谁都没说的，说出去不好……”
“哎呀表哥你就别扯这么多了，快说！”路美南催促道。
“不行，你快担保！”
“拉倒吧，你现在想起来是不是太晚了？这个世界上的秘密只要说出口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了。”
“也是，那我不说了。”
“别别别！回来！你都说一半了算怎么回事？你放心，我不可能去害顾栩！”
或许是路美南的赌咒发誓起了作用，或许是路美南在今天吃饭时表现得太悲伤，也或许是话已经出口了无法可想，总之，于襄最后还是说完了：“具体过程不清楚，只知道后来那个好朋友出卖了他。那件事对顾总的打击非常大——虽然他还是照常上班，也从来没表现出来过。那个时候顾总还在自主创业没进盘古集团呢，所以集团没人知道这件事。柴叔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顾总被连累进警察局问询了。当时柴叔正好在旁边，才知道的。”
“警察局？！”路美南吓了一跳，这么严重！“那个人后来呢？”
“那个好朋友当时是出卖了顾总公司的商业机密。这属于违法行为，所以后来好朋友就进去了。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顾总虽然属于受害者，也领到了一笔赔偿款，但公司也因此而倒闭了。”
“……”
路美南心里很难受。
她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好朋友，她们是发小，在小学、初中的时候无话不说。上高中的时候，好朋友告诉她班上那个她一直有好感的男生喜欢她，她为此高兴了很久。后来毕业前夕，男生给好朋友表白了，当她去质问好朋友时，好朋友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只是开个玩笑啊，这么拙劣的玩笑，你不会信了吧？”
她信了，她也再没理过那个好朋友。妈妈让她成熟一点有点城府别这么任性，可她只要一想到那个晚会的时刻就会很难受。这件事给她的打击是很大的，大到她高考直接垮台，大到她大学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朋友。她都怕和人来往了，后来到了国外换了环境，这才渐渐缓过来。
她都这么难过了，顾栩该有多崩溃啊。
这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是难以描述的。那不亚于世界毁灭。
突然，路美南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时候，顾栩杀到她家里脱口而出的那段话里，是不是提到了好朋友这个词？“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我可以确信，我不爱王菁菁。我可能爱过，但我现在确定不爱她了。我有一个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他的缘故，我对王菁菁是有责任的。”——顾栩是这样说的吧？
“表哥，”路美南急切地问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
“……没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个好朋友和王菁菁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那个好朋友是不是姓王，他是不是王菁菁的哥哥，你知不知道王菁菁当时在公司里的事情……
但是路美南最终还是没有问。
虽然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虽然表哥向来对外人守口如瓶只是对亲人嘴松，但她还是不想增加被别人知道这些事情的风险。顾栩不需要二次伤害。
人类也不需要这么多好奇心。
挂了电话，路美南躺回床上，想让自己赶快睡去。自己是顾栩安排在一所的，代表的是顾栩，不迟到老实工作就是现在对他最好的帮助了。
但她睡不着了。
她想跟顾栩说话。
想要发短信，又想起顾栩要订婚；不发，她这么想已经很多很多天了。开始她不承认，现在她承认了，她也更想了。
最终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冲动，路美南拿过手机，在输入框里端端正正地写下一行字，然后把手机一扔，用睡眠来逃避一切。
或许有一天我会不再爱他了，在沉入梦底之前，路美南想，在长久得不到回应之后，在时间流逝之后，在我心境变化之后，或许有一天这份爱会褪色。或许有一天，我会忘记我还爱过他。
但我也会永远支持他。
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一辈子——我真是这么想的。
城市的另一头。
顾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声音很大，还是专门设置的、和其他一切来电提示都完全不同的声音，所以顾栩立刻就醒了。
他飞快地拿起手机，点开了那则短信。因为没戴眼镜，眼前的一切在他的视域里都有些光边：
“您寄送的《静静的顿河》四册已收到，多谢。路美南”
“您”，“多谢”，“路美南”。
顾栩向后倒去，放下了手机，倚靠在床背上，闭上了眼睛。
手机幽暗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窗外的城市已经安静了下来。没有月光，只有路灯和偶尔驶过的汽车会划破黑夜。
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操纵，手机自动进入锁屏待机状态，光线也暗了下去。
如果路美南在现场，她一定会很惊讶——为什么手机锁屏播放的是自己的照片？
屏幕上，少女手上还带着被辣椒染得通红的塑料手套，上面还捏着一只龙虾，脸被暖气熏得通红。她穿着完全不合时宜的OL套裙，扎着高马尾。她的侧脸很好看，是温柔的轮廓。她脉脉地望着前方。
那是那次答谢宴乌龙中好事者拍的，他们把照片上传到了盘古集团的公司论坛上。顾栩让管理员将它们都删了，但在这之前，他自己存了一份。在电脑里选了把路美南拍得最好看的一张，然后把自己裁掉，顾栩将它设成了手机锁屏与桌面，从此几乎不在人前使用手机。
“归根到底，这里面完全没有什么幸福可言。”
说着这句话的你，眼睛里流动着那么多的悲伤，宛若悲悯的神祇。
“您寄送的《静静的顿河》四册已收到，多谢。路美南”
这是你发送的短信。
“别说那么大的句子，”你说，“顾先生，你离题越来越远了。你就说，你觉得葛利高里喜欢谁？阿克西妮娅还是娜塔莉亚？”
而他扶着方向盘，稳稳地将车朝前开去，说：“葛利高里喜欢的是——”
你。
葛利高里喜欢的是你。
黑夜中，有人发出了长长久久的抽噎。
***
第二天。
路美南没有迟到，她起了一个大早，比大家还早到不少。因为前一天的变故，她想早点去，好找钱所长说点事，让对方继续安排自己工作到实习期结束。因为之前和钱所长算是撕破脸了，她已经做好了攻坚战以及放弃的准备。
没想到钱所长不在。
不过钱所长不在倒是不妨事，因为留守的吴秘书满脸堆笑地告诉她，她想做什么都行，不做了就给她结算，之前加的班按照三倍工资发，想做的话就继续往下做，如果不太清楚的话可以问步姐，她会为她安排任务。
“我当然是想做的……”
“那没问题哦~美南如果对工作有什么异议，可以及时告诉我哦~一定要说哦~”
路美南挤出了一堆鸡皮疙瘩。
本来以为吴秘书是在敷衍她，没想到干了大半天，发现是真的——步姐给她安排的工作相比于之前，任务量变得合理了，不光刚好能在八小时内做完，也更加系统了。按照这个进度，到了月底，她基本也就能对这个行业的所有流程门儿清了——之前工作量也大，但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都是在催进度，路美南都没来得及思考里面的衔接。
现在就清楚多了。
单位的人也对她很正常。虽然还是有点“笑脸相迎，敬而远之”的意味，菲菲看见她也还是挤眉弄眼，但至少正常的工作对接没问题，也很和谐。
路美南更奇怪了。她去问吴秘书，吴秘书暗示她记得给他点五星好评；她去问步姐，步姐高深莫测地晃晃手指：“你没有注意到钱所长不在单位吗？”
“我注意到了啊。”
“呵，钱所长不在单位了，喽啰就该慌咯！”步姐幸灾乐祸地说，“反正咱行的端做得正，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咱，咱吃瓜就行了。”
“吃瓜？吃什么瓜？”
“不可说不可说。”步姐高深莫测地走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路美南。
不过步姐的关子也卖不了多久了，因为在下午下班的时候，一个重磅消息就在所里上空爆炸了：钱精忠被警方带走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