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幽泽
第二章
紫袍男子伸手作了个揖,自报道:“在下风兮扬。”
真是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大哥裘冕最先反应过来,作揖回礼道:“贵客莅临,有失远迎,在下裘冕,正是与公子互通书信之人。”
裘煦紧跟着大哥行礼,裘凰正暗自思忖着什么,被灿星轻轻拂了一下后腰,赶紧福了福身。“小弟裘煦。”“小女裘凰。”
风兮扬点头致意,眉眼轻抬,裘府门楣上悬挂着一道压金镶边,朱红为底的匾额——“锦衣玉露”。这裘家是枚皇商,“锦衣玉露”是裘家一个最响亮的商号,不仅仅囊括了平民百姓的吃穿,更是供应者皇家绫罗绸缎及宫廷御酿。
“风公子,父亲今日事务缠身,申时才得归,特令我在此恭候,府中已收拾了蜜官斋供公子小住,请风公子先入府休整,今晚父亲再亲自为公子接风洗尘。”
“有劳大公子费心。”风兮扬冁然一笑,在裘冕引领下步入裘府。
裘凰站在原地,看了看仍在身侧的裘煦,说了句:“这位公子好生面善。”
只见弟弟装出一副大人模样,双手负于身后,昂首挺胸,故作深沉道“这位风公子年纪并不大,竟能坐上淮南金翼商盟的第一把交椅。实在可叹,只是他常居淮南,姐姐怎会觉着他面善。”
裘凰听他说完,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叫了一声:“他是要住在蜜官斋?那岂不是在我梧桐小院旁侧,大哥素知我喜欢清净,为何要如此安排?”
“蜜官斋一向清雅,衬得上风公子的气质,另,姐姐可知这金翼商盟取名何意?”裘煦得意地勾起嘴角。
“蜜蜂!……莫非是蜜官金翼使,花贼玉腰奴。”裘凰喃喃道,双目放光,眼中流露惊喜,“啊!想不到哥哥竟如此费心,别有一番趣味。”
这金翼商盟是淮南第一大盟,淮南生意人不仅仅生意眼光好,还喜欢抱团取暖,生意之道更在于一个勤字,如蜂酿蜜。
而这蜜官斋原本就是裘府贵宾厢房,与梧桐小院皆在府宅西侧,二者仅一墙之隔。
说起这蜜官斋呀,原是因裘凰在自己院中种了五棵桂花树,日复一日,时常引得蜂蝶满庭,年复一年,桂树逐年壮大,招致蜜蜂采蜜忙,众人不胜其扰,便移植了四株栽于右侧厢房庭中四角,故而得名“蜜官斋”。说来可真是极巧。
裘煦又道“姐姐素来不关心这江湖之事,一时间没想起也是自然,这风公子看着也像是一位善解风情之人,想必也能明白大哥用心。”
裘凰睨了一眼身侧这位憨态可掬的少年,老实模样,却对这生意场上的事如此敏锐,难怪赵姨娘近年越发的心宽了。
风兮扬下榻蜜官斋后,四名随身侍从仅留下一个,卸下行李后,其余三人在裘府外各自散去。
须臾,裘冕差人来请风兮扬用膳,被风兮扬以舟车劳顿给回了。毕竟正主不在,今晚的应酬才是正戏,裘冕也不再请,带人送来了午膳,亲自布了菜,寒暄了两句就离去了。
午休后,风兮扬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石桌上煮着普洱,看着入门两角处的两棵桂树,米粒状的四个花瓣,星星点点,树上一簇簇,地面一丛丛。
春风暖暖,春意胧胧。
风兮扬此番也是备足了见面礼,此时正送往各院中去。给裘锦衾准备了六盒精装精品茶叶,分别是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湄潭翠芽、黄山毛峰、峨眉竹叶青、云南普洱。
裘冕得了一个手掌大的金框汉白玉拨珠算盘,裘煦获赠一套“梦笔生花”宣城紫毫,大大小小共十二支。
赵姵获了一个幼蛙伏荷叶老翡翠,做工十分精细,网纹镂空荷叶的工艺着实人赞叹。
裘凰则收了一套玳瑁鎏金首饰,其中一把马蹄形梅花鎏金玳瑁梳,一把半月形荷花鎏金玳瑁梳,两支花鸟纹鎏金玳瑁簪,一支圆饼凤凰迎牡丹鎏金玳瑁钗,用紫檀盒子装着,紫檀盒子内部隔成两正一长,除了放这四件套,还能装下许多东西。
当晚接风宴上,裘锦衾一口一个“风老弟”地称呼着,席间觥筹交错,但客人只有一个,裘家三个男人轮番敬着,半个时辰,风兮扬便染上了醉意。
赵姵和裘凰起身告了辞,裘凰临走前还叮嘱了四位,特别是父亲裘锦衾,酒多伤身,莫要贪杯,尽兴即可。
但这酒,岂是数杯能够尽兴的,裘锦衾自恃自己年轻时做酒生意起家的,哪次喝酒不是酩酊大醉,招呼客人之时,更是不依不饶的,握着风兮扬的手,回忆他年轻时走过的路。裘冕、裘煦深知这风兮扬不是父亲的敌手,便不参与,只在一旁陪坐斟酒,听听话茬。
裘凰回到梧桐小院后,休息了片刻便和华月一起将自己院中的花花草草打理了一遍,浇水除杂草,灿星则提着灯笼帮她们照着。
沐浴更衣后,裘凰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在梧桐小院门口踱步,自小习舞的她体态匀称,月光笼着身上的轻纱,更衬得仙姿玉色,婷婷袅袅。
路过蜜官斋,只见庭中烛光浓浓,这里空了太久,一直被当做她的后花园,流连之下一时也忘了这里现已非往日那般是座空院子,不禁疑惑地往里头探了一眼,庭院之中正有一人呆呆坐在石凳上,定睛一看,只觉那人也在注视着自己,未免心中一颤。
真怪自己多事,多看了一眼,现下,若是要偷偷溜走,总显得礼数不周,更觉得有一股“做贼心虚”之嫌。
心想依着爹爹的性子和风兮扬的身份,今夜之酒席不应散得那么早才是。
好奇心起,于是鼓起勇气,款步而入,暗自忖度着:晚席间爹爹一口一个“风老弟”地叫着,这会儿该怎么称呼他呢?总不能叫他“风叔叔”吧,年纪也没长我多少,一声叔叔岂不是吃大亏了,若是他以长辈身份自居,那我岂不是要讨个不自在。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来。
于是福了福身,唤道:“风公子。”
风兮扬莞尔而笑,“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裘凰被问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揣度着:我不过是进来打个招呼,寒暄一下而已,怎地单刀直入,也无前因后果地问我这个无头无脑的问题,甚是不解。
但也客气回应“是我的母亲,朱媛夫人。”
“噢,甚好,所以你住在梧桐小院。”风兮扬吐着气缓缓说道,表情仍然暧昧。
裘凰正在心里发作,我的姓名也要你来品评,忒不尊重人了吧。转念一想却越发觉得不对,怎么一顶尖的生意场中人频频说着不合身份的话。
于是大胆走近一瞧,只闻那酒气甚浓,方才烛黄暖光,分辨不得风兮扬的脸色,而现下却见他面颊暖红,眼中的暧昧竟全是醉意,只得切切问道:“风公子醉意浓了吧?为何不在屋内,却在这外头吹风。”
风兮扬再次扬起嘴角,可他这种状态下的笑容只让裘凰觉得心里发麻。
“我喝不过你父亲兄弟,正回来在这儿醒醒酒。”
“风公子不如早些歇息吧,夜晚风大,你的侍从呢?”
“祝余,”薄薄话音刚灭,人就不清醒地趴倒在石桌上了,裘凰见状,别过头叹了口气,什么猪呀鱼的,真是吃多了,人就不清醒,真想让自己的左脚踩一下右脚,好端端的多什么事啊。
无奈,叫来华月,两人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风兮扬扶了回房,将将把他往榻上一松,却见屋内闪进一道黑影,定定立于床榻三步之处,华月正为风兮扬铺床盖被,没有注意,这黑影却是将裘凰吓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瞬间失了声。
正待反应过来将要喊叫,只见那人忽地向前一步,弓身作揖,“敝人金翼盟天字金使,祝余。”
定睛一看,屋内虽然昏暗,却能感到此人气宇轩昂、气势雄雄,细细一辨,正是风兮扬今日入府后留下的那名侍从。
“哦,你方才去哪儿了,你们公子醉酒倒在那石桌上,你好生照看吧。”
“有劳二小姐,在下失职。”
裘凰向华月使了个眼色,两人急急出了蜜官斋,只见桌上搁着一碗冒热气的汤,那飘过来的味道,应是醒酒汤。
回到梧桐小院之中,方才风兮扬的问题让她没了睡意。
“我的名字是朱媛夫人取的。”裘凰径自笑道,痴痴望着高悬于半空的上弦月。
“娘亲,您将这名与梧桐小院留于我,可我竟记不得您的模样。”两手交握反掌向前一推,缓缓拉高至头顶,松了口气,手也随之松去,漫漫落下,月光与眸光交映生辉。
“小姐,更深露重,进屋歇息罢。”华月见她眼中星星点点,殷切地过来说道。
“嗯,进去吧。”
我欲将心付明月,愿逐月华流照君。娘亲,您此时是否如这明月,也在注视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