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幽泽
第三章
第二日,众人皆起了个大早,当然,裘锦衾除外。
辰时二刻,裘凰和裘煦上了马车,去往晓弗学院。今天是春课最后一天,接下来是为期三天的课考,再之后,便是二十日的春假。
今日,孙夫子为这一季春课总结陈词,都是大家子弟,好与不好不便细评,只拣些正面的事迹说说,有待提升的部分也总是鼓励云云。
一句话:说了等于白说。
其实大家对于自身特点和毛病,也是知晓一二,却总听不到一针见血的教诲,只是话说回来,纵使有针,也未必能够见血,这些人娇生惯养久了,安富尊荣者尽多,不遇危机,就没有转机。
好不容易下了课,千帆提议:“今天中午谁也不许回去,跟着我去鸿岫坊喝酒吃饭。”
“你这小泥鳅,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到。”邱子衿责怪道。
“你们可不是外人,只要你们不出卖我,我还是可以演好大家闺秀的。”
四人一齐笑了,“我……”恭毓婷正欲开口,却被千帆立马打断。
“毓婷,仅此一次,你可别不去,四个人整好凑一桌,你们都得去。”
裘凰留下灿星,让她向裘煦知会一声,晚些时候自己再跟着千帆的马车回家。
四人来到鸿岫坊,人并不是很多,就没有进二楼包间,只在靠里处寻了一处坐下,千帆说,大堂这儿热闹,有气氛。
洪掌柜亲自过来布了菜,顺道寒暄了几句,说了几句好听话。
千帆请他喝了一杯酒算是答谢。
“那最里处,怎么遮了两扇屏风。”邱子衿眼神探着屏风之处,轻声说道。
其余三人目光一致,扫向屏风。
“我怎么没想到呢,以后我们坐这大堂里,也可以遮个屏风,那可真是闹中取静呀。”千帆乐呵呵地说着。
屏风后,忽然人影闪动,出来的正是鸿岫坊少东家洪澜城。
“咦!怎么竟是那红蓝橙,毓婷……”千帆话音未落。只见恭毓婷面露难色,“你们好好用着,我着实饱了,先走一步。”说完放下筷子,急急喝了口茶,锦帕轻轻拭了唇角,速速溜了。
这一动静反而引起了洪澜城注意,快步踱来,问道“她怎么一见我就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边回味这她拐出大门时的飘逸背影。
千帆噗嗤一笑,“还不是因为你太过殷勤,吓着人家。”
“当真如此?”洪澜城一脸惊慌。
千帆没有作答,“红蓝橙,我问你,你立这屏风是何用意?”
“自然是有贵客。”洪澜城拿起空杯子斟了一杯酒。
“贵客?想必你眼中是没有我们晓拂四美吧?来了这么多次,怎么没见你一次是以这贵宾之礼相待啊?”
“你错怪了,这是风公子自己安排的。”
“啊?不会吧。”话一出裘凰顿觉有些失礼。
“什么不会吧?”千帆和洪澜城同时开口。
“不会是那位风公子吧?”
“正是那位风公子。”洪澜城答道。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千帆和邱子衿不知这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淮南一带金翼商盟天字令牌的主人,你们可知?”洪澜城得意地笑着,仿佛是在炫耀自家的绝世珍宝。
“风之诗风公子风兮扬?”邱子衿暗自惊喜,“听说是个道道地地的美男子?”
“竟有这事?那么裘凰为何知晓?还如此惊讶?”千帆仍旧一脸疑惑。
“风公子现在是裘家的座上宾,本月内在裘府小住。”洪澜城一脸春风,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在得意什么。
“他在里头做什么?”裘凰蹙了蹙眉黛。
“来到这能做什么,自然是吃饭,喝酒。”洪澜城依旧一副挖到了宝的样子。
“什么?”裘凰再次失声叫道,想起风兮扬昨晚暧昧氤氲的神态,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寒颤,明明酒力不济,还出来晃悠。
“什么什么?”三人疑惑地看向面前这连连失态的少女。
“哦,我是说他一人独酌有甚意思,不如我们这般热闹。”裘凰慌忙解释道,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笑脸。
“说的是说的是,不如你俩前去去引荐一下,咱们跟他拼个桌,可好?”千帆兴致勃勃,眼中仿若有星,不,是火花。
一向自持淑慧的邱子衿,模样生得极为俊俏,自小醉心丹青,对这“俊男靓女”之皮相颇为痴好,只是这痴好程度也仅限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如今她正一脸恳切,定是想要见识一下江淮男子的美貌罢。
热情如火的洪澜城一向没有什么顾忌,独剩裘凰满面踟蹰。
犹豫不决之时,洪掌柜笑容满面弓身走来,凑向洪澜城,“少东家,屏中贵客请裘二小姐过去一叙。”接而看向一脸疑惑的裘凰。
裘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心想自己与他并无交情,昨晚那几句攀谈更算不得是什么良好的回忆,他此刻独酌却来相邀,是想作甚?莫不是又醉了?思及此处,心中不由得生出几许不满。
“正中下怀!裘凰儿,快去,顺便提一提我方才说的那事啊。”千帆一脸欣喜,朝着正欲起身的裘凰眨了一下眼睛,邱子衿殷切地点着头,犹如小鸡啄米般卖力。
倒是洪澜城,心中突然没了主意,悻悻问道“那我,还去吗?”
“你去作甚,也不嫌碍眼。”千帆朝他瞪了一眼,此时裘凰已然闪进屏风。
“风公子。”裘凰敷衍地做了个福身。
“二小姐何需拘礼。”风兮扬微微露了个笑脸,示意裘凰坐下,一改昨日萎靡,英姿勃勃,面如玉色。
桌面除了几样鸿岫坊特色招牌菜肴,还有两壶酒,酒壶对应下方是两个酒杯。
“风公子是在等人?”
“独酌。”
“品的是不同的酒?”
“是也,非也。”
裘凰见他绕弯子,也不愿多说什么,只记得自己有任务在身。
“独酌岂不落寞了些,我的朋友们,想和你凑个桌,不知妥否?。”
“你请她们移步来此,这八仙桌宽敞些,她们不也正想看看这屏风内的光景吗?”风兮扬眼神扫过裘凰,一脸邪魅。
“你都听到啦?”
风兮扬忖掌一笑,“那刺史千金,”顿了一顿,“确实,活泼了些。”
风兮扬本意是想说“聒噪”,但觉素未谋面,不可下此妄断,生生地给换成了“活泼。”
“为何你初来翼洲,却对此地如此了解的模样?”
“生意人,打听得多些罢了。”
千帆一桌人及菜一齐移了过来,互相介绍并寒暄了几句,几个年轻人并不相互抬举敬酒,而是各喝各的,毫不拘谨。
邱子衿一直红着脸,时不时向风兮扬瞄上一眼。
千帆对生意之事不太了解,双手托腮,目光在洪澜城和风兮扬之间来回扫视,津津有味地听着洪澜城细数“鸿岫坊”的辉煌历史,偶尔同他抬杠几句。
裘凰漫不经心回答着风兮扬时不时抛出的几个问题,注意力全在八仙桌上每个人手中的酒杯,生怕有人喝多了,闹出洋相,最常瞟的自然是风兮扬手中的杯子。
话最多的可想而知便是洪澜城,只觉自己面子忒大了,凑了这么一桌响当当的人物。
席毕,风兮扬意欲做东,却被洪澜城抢了去,借着几分醉意,用一顿饭跟风兮扬交了个朋友,很是划算!
千帆和邱子衿上了马车,裘凰也正欲告辞,却被风兮扬拦住,“你与她们不顺路,我正要回裘府,你可以同我一起。”
裘凰正想找个理解婉拒,马车内千帆和邱子衿探出头来,“风公子说的对,我还要送青青回去呢,你与他同行吧。”
邱子衿双颊泛起两朵红晕,频频点头,那两人像是默契地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相互给了个眼神,缩进车内,催促车夫开路。
“我们为何还不走?”裘凰抬眼望他。
“祝余还没回来,无人驾车。”
“为何你的侍从经常不在你身边?”
“我交代他去办点事情。”
“你初来乍到时,可是带了四名侍从。”
“其余三人也去办事了。”风兮扬负手而立,下颌微微上抬望着晴空,杜若色袍衫和身旁女子的桔梗色曳地长裙看着十分协调。
两人并排站着,风兮扬身姿挺拔,整整比裘凰高出了一个头。
不等片刻,车轮辘辘声夹着玉石相击声由远及近,祝余驾车而来。
二人上车后,一时无言,只听得汉白玉珠串相碰犹如耳边声声叮咛。
风兮扬的马车内部丝毫不逊色于外观装潢,中间放置了一张黄花木雕花小桌,仍旧十分宽敞,桌下托盘中摆放着一副青瓷茶具,坐垫是金线绯色蚕丝软垫,坐椅下方是好几格子如意纹暗雕
小抽屉。
咦,这小桌上摆放的莫不是刚才鸿岫坊八仙桌上风兮扬左手边的那两壶酒,连杯子也在。裘凰暗自思忖,似乎被风兮扬一眼看破。“这是你家的酒,鸿岫坊在锦衣玉露进的货。”
“你要这东西,只管告诉大哥便是,何需来此?”
“我想做你家的生意,除了查看源头,也想见见它在市面上的样子。”风兮扬两手交握,眸光由酒壶冉冉而起遇上裘凰。
“你既要算计,又何必告知于我?”
风兮扬不做言语,摇了摇头,遂道“尝尝?”
“既是自家的精酿,又何需在你这里喝。”
“不一样。”风兮扬眉间微耸,摇了摇头。
“那就尝尝。”裘凰无奈于风兮扬这并不高明的请君入瓮招式,心想:故弄玄虚!既是想让我喝,我便喝吧,总归也只是两杯小酒,能有什么猫腻,竟也能被他三言两语弄得如此扭捏。
裘凰伸手去将要去提那壶耳,却被风兮扬按住瓶身,“酒量很好?”
她想起今日清晨听裘煦说起,昨晚风兮扬仅喝了一壶酒便醉态盈盈,随之就借故告了辞,不免心中窃笑:总之比你好!
嘴上却只道:“无妨。”
于是从两个酒壶里各自倒出一杯,一饮而尽,“这两壶里装的,岂不是都是桑落酒?有何不同?”
风兮扬抿嘴笑道:“是也,非也。”
裘凰只得佩服风兮扬绕弯子的功夫,不想与他撕扯,十分给面地问道:“为何?”
“一曰‘家何处’,一曰‘盼归’。”
裘凰略一思索,“也算得是同一种意思,如同一件事的两面。”
“聪明!”风兮扬目露皎洁之色,“是同一款酒,喝的是不同的心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