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
第五章
连续三日的课考倒没有令裘凰觉得疲惫,只是这春日暖阳,笼得整个人颇为慵懒。
虽为三日,然课考与授课一样只在早上进行。
第三日下午,千帆提议到城郊踏青。
“毓婷又不去,你喊上裘煦,人多也不会无聊。”千帆的脑子里永远都一千种变幻,变幻着如何玩耍,如何尽兴,如何探索。
“行吧。”裘凰应允。
未时,一行人浩浩荡荡,连同普通的丫鬟小厮,三辆车马奔往城郊青地。
丫鬟和家丁们在河边绿地上铺了两面宽大的油布,再盖一层锦缎。摆上时令鲜果,茶杯酒具,摆了几个蒲垫,将一切打理妥当便回到马车周围休息。
草色青青柳色新,芳华潇潇春情醉。
裘煦跟三位姐姐在一起,一点儿也不拘谨,喜笑靥靥,面如春花。帮忙添酒捧茶,不在话下。
邱子衿环顾远山环黛,但见与她们相隔五十余步之处,有一男子身着蛋青花纹月光白窄袖长衣坐于河岸之上,座旁席上放着一张小几,他正单手卧靠于矮几之上,锦衣香扇,很是惬意。
裘凰只觉此景甚是眼熟,不由得联想起当日与风兮扬同乘一车的场景,正要反应,却先听得裘煦喊了一声,“是风叔叔!”
是……风……叔叔?裘凰只觉此时自己面部应当是有些扭曲了。
这实心眼的孩子!
众人商议要去请他过来,千帆正欲唤人去请,裘煦却起身道,“我去!”
之间裘煦过去交谈了几句,风兮扬起身,两人并肩而行。两名小斯,一人抱着席子,一人抱着几,紧随其后。
风兮扬没有作揖,而是曲身点头,众小姐同他一样的姿势回礼。
“风公子也是来郊游踏青的吗?”千帆问道。
“出来办点事情,顺道看看沿路风光。”
“祝余呢?又去办事啦?”裘凰疑问他的身边为何总是无人。
“在一旁休息。”
三个姑娘家无非聊些近日时兴的一些衣服款式,珠钗胭脂。
裘煦一脸崇拜地望着风兮扬,讨教一些生意上的问题,风兮扬知无不言,毫不吝啬。
裘凰觉得很奇怪,风兮扬在这样热闹的场合下,虽然也与他人交谈,却不知为何仍旧显得有些清冷,似乎让人觉得他并不喜欢这般人多的场合,可每次邀他,他也不曾编个理由拒绝一二,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明日放榜,咱们都一起去瞧瞧吧。”千帆兴味盎然地说。
“有什么好看的,每每不都是那样的格局。”邱子衿答。
“也许这次会有所不同呢?”
“你每次诓我们陪你去看榜,都是这副说辞。什么时候看不是看,那榜一不会飞了,二不会变了,何必非要凑那个热闹?”
“那我就是图那个热闹嘛,看着众学子的情态,才是精彩。”
邱子衿见风兮扬听得饶有兴致,继续说道,“这东西,分明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格局是定死的,这榜共有‘一甲、二甲、三甲、四甲、一乙、二乙、三乙、四乙’八个档,公子班除却一甲、四乙分别有三人外,其余档次各有四人,淑女班每个档次各有三人。有人在那上头,必是有人在那下头,没有低,何以突出高,没有高,何以显得低。”
“你们当中,谁的课业最好?”风兮扬问道。
裘凰左手扶额,心中有些不悦,这人……也太不会好好说话了,好端端的问这作甚,邱子衿既说了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节骨眼谁愿意踩着别人拉高自己,或是捧了别人来压低自己。
倒是邱子衿愿意答他,“我们时常是四人处在一起。”
“对对对,我们是晓拂四美。”千帆赶紧补充道。
邱子衿睨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除我们三人外,还有一个恭毓婷,上次在鸿岫坊她原本也是在的,只是离开得早了些,你没见到。裘凰和恭毓婷向来是在一甲之列没掉过的,我和千帆常在三甲。”说完红了脸,低下头去。
“我是常在四甲的,不过这次应该能进一些,挤进二甲也未可知。”裘煦两手搭在盘坐着的双膝之上,自信地说道。
几人聊完课考,又随意说了些其他。
薄暮渐浓,空林网夕阳,红霞染双颊。
裘凰打趣道“春乏秋困夏无力,冬眠更是好惬意!”伸了个懒腰,将手收回托腮,引得众人一场哄笑。
一众丫鬟小厮收拾好了东西,风兮扬尚要在外逗留,于是与同行的四人告辞,转身之际,一道黑影从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闪出,正是祝余。
回程路上,裘家姐弟的马车中,裘凰瞥了一眼弟弟,看向窗外,“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方才我说的什么?”裘煦眨巴着双眼,眼神清澈。
“说什么,挤进二甲也未可知?是何意?”裘凰目不斜视。
裘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此次朱诚给我押的题竟中了七八成!”
“这话说着你信吗?”
裘煦认真地摇摇头,答道“不太可信,可这真的是朱诚给我的。他次次一甲,难不成都是盗的?我看他平日表现,应是有真才实学才是。”
“裘煦啊裘煦,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呢!你仔细说下,那日,朱诚是如何给你押的题?”
“我不傻!课考前一日,就是你抛下我,不与我同行回家那日,那日课前,我与朱诚玩笑,让他给我列重点,他不列,还跟我说倒不如帮我押押题更实在些,我问他是否当真,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我将坐上马车,便看到了一卷用一个小石子压在椅座上的宣纸,打开一看确是朱诚给我压的题。当时以为是他义气,早先不肯道破。”
“那宣纸上可是朱诚字迹?”
“那倒不是。”
“如此,你倒是如何断定那就是朱诚给你的?”
“我除了与他说过此事,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呀?怎能不是他?还能是谁如此好心?”
“好心?真怪我当日没有帮你悬崖勒马,如今倒好,你若是留在四甲姑且还能说得过去,你若真地无缘无故进了二甲,那才真的犯难呢!好心?我看他是包藏祸心!”裘凰大大呼了一口气,补充道,“你明日便去问他,看那东西是否真是他给你的?”
又道:“不行,你今晚就去!”
思来想去,最后再嘱咐了句:“明日如何也未可知,切不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定要注意,要问得委婉些,只问有没有留下一卷纸,切莫要提纸上的内容,你可明白了?!”
裘凰左手抓着弟弟的右手手腕,右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
接下来,裘凰只顾独自沉思,也不理会那裘煦,自觉做错了事的少年心里头有些发紧,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就这么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到裘府,晚膳时,两人也是埋头苦吃,各有心事,只在离桌时向裘煦使了个眼色,裘煦领会,快速地将碗里的饭扒了个精光。
裘锦衾只道是两人出去春游,许是路上闹了矛盾,以为是小孩子家脾气,便没有多问。
赵姵则以为儿子又受了委屈,心疼不已。
只有裘冕在裘凰将回梧桐小院的长廊下将她拦住,问了句:“可有什么心事要告诉大哥?”
裘凰舒了口气道:“有事没事也是明天的事,若要此时说了,无事也要变成有事。”便不理裘冕,独自去了。
裘冕无奈,对月叹了口气,踱步回紫来阁。
次日,晓拂四美连同裘煦相约来到学院看榜,让他们失望的是这次布告墙上并没有排行榜,而是一张黄底赤字的公告。
内容大约是:“此次课考试题泄漏,成绩有失公允,取消排名分档。”
裘煦一时煞白了脸,裘凰卸下了昨晚至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其余三人皆是失望。
没了庆祝的由头,也没了需要治愈的失落,喝酒吃肉已是没了兴致,一行人各自回家。
只留一群看榜的人,在那议论纷纷。
一上了马车,裘凰便着急问道,“昨日你可问了?”
裘煦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垂头丧气,“问是问了,只是那朱诚小子也不知这事。还一直解释他不好南风,没写过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
裘凰扶额叹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家中,只见晓拂学院的孙夫子正从裘锦衾的锦玉堂中出来,大哥裘冕紧随其后,孙夫子回头做了个揖,道:“此事敝人心中自有分寸,大公子请留步。”
裘冕弓身回礼,姿态低过孙夫子,起身后,仍随着孙夫子向前行走。
裘凰将身旁的裘煦拉至影壁一侧,待孙夫子拐出去,再躲到另一侧去。
裘冕斜眼顿了一下,又陪着笑将孙夫子送了出去。
裘凰左手拇指按住太阳穴,食指和中指抵住前额。
“完了,这下我娘真的要伤心了,姐姐,你知道我是冤枉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冤枉的,再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实诚孩子!”裘凰眉间紧蹙,压着声儿说道。
裘煦听了这话,不知是悲是喜。
午膳时候,风兮扬难得地出现了,他虽借住蜜官斋,可自从那次接风宴之后就没再同裘家人一起用过膳,倒不是裘府不够热情好客,而是风兮扬经常外出,不是在外自行解决,就是回来的点不对,于是裘冕让膳房的人给他单独开了小灶,迎合他的口味,专门服务于他。
本来裘煦是有些崇拜风兮扬的,如今发生了这等事,便自觉抬不起头来了,只得沉默不语。
裘凰本想趁着午膳时候,借机偷偷打探点什么,如今有个客人在场,也只能把所有疑问往肚子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