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休,文期也没回。
直到上课铃开始响第一遍,文期才失魂落魄地从教室外进来。
走到江玖面前时，叹了口气，一坐下，就趴到桌子上不起来。
“江玖，安许要出国了。”
声音闷闷的，狐狸眼耷拉着,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好像只是自言自语,文期指尖在书页边缘来回拨弄,“她和我说了好多,说学业，说友情,还说了……爱情。”
仔细想想,其实安许的话并没有错。
他们才十几岁,太过年少,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强。此时所认为的喜欢未必就能长久,这种喜欢一旦撞上时间,就会支离破碎。
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不能经过时间考验的感情都是一时的荷尔蒙上头。
江玖在草稿纸上的手微微顿住,侧头朝桌面上的文期看过去。
“所以？”
尾音上挑,夹杂着丝疑问。
所以？
哪有什么所以？
只不过是小姐妹聊天时的感慨罢了。
她直起身,摇了摇头。
“没有所以，”她看了眼课表，拿出课本,又朝江玖望过去，“向奈有没有什么反应？”
问得小心翼翼，语气不由自主地放低，分不清是好奇还是想要帮忙劝慰。
闻言，江玖索性放下笔，上半身往后靠，“文期，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进去。”
许是低头做题做久了，桃花眼一掀一合，微显倦怠。眉头有一丝蹙起，话说得很严肃正经。
“感情的事别人帮不了，明白吗？”
他朝文期看过去，眼眸里透着疲惫，但语气仍旧平缓，像是在认真给文期讲道理。
此时的江玖，与文期印象中所有的形象都不太一样。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于长大后的江玖的了解太过狭隘。
“小九爷……”
她才刚开口，老师就从前门进来。
闭上嘴，她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字，手肘推了推江玖，示意他看。
【我发现你这么正经的样子有点点禁欲，让人忍不住想要扑倒你】
“……”
正经不过三秒。
江玖有片刻的怔住，脸上的表情来回转换，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一脸莫名地朝文期看了眼。
文期半弯着身子，侧着头躲在前座的背后，看到江玖望过来时对他挑了挑眉。
狐狸眼像是盛满了光，眉眼皆是笑，红唇抿得很紧，表情有点无赖。
就这么看了她几秒，江玖的五官蹭地舒缓开，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有点闲散。
文期看见他慢慢低下头，直到视线与她平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落在他右耳边上的小红痣上，忘了移开。
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开始讲课，戴着扩音器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文期却清晰地听见自己身旁的这个人对着自己，薄唇一张一合，轻声道出几个字。
“光说不做假把式，”然后，他一侧的唇角上扬，桃花眼眼角睨了她一眼，“口嗨？”
这一刻，文期的耳边只剩下江玖最后的那两字在不断回响。先前他眼尾上挑的那一瞬间，像是被定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口嗨？
她可不是。
文期快速伸手，在江玖头顶胡乱摸了几把。
下一秒起身，动作有点大，引得老师也朝她看了过来。
“文期，你有问题吗？”
全班人都朝这个角落看过来，文期也看了下。
江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正儿八经地坐直在座位上，像是和班里其他人一样，也侧头朝她看过来。
但眼里的笑意却是独一份的，像是在笑她方才的失神。
大猪蹄子，过分。
文期站起身，对着老师摇了摇头，“老师，江玖同学刚刚找我问题目，我一时忙着听您讲课，给他讲题的动作就不小心大了点。”
说得若有其事，脸上的表情有点委屈，“我打心底里愿意教他，主要是这样有点打扰我听您讲课，有点不太好。”
好学生的姿态演得十足十，将一个宁愿放弃自己的上课时间也要帮助同学学习的模样演得栩栩如生。
果不其然，老师信了。
“江玖同学，热心好学是好事。以后有不知道的题来问老师，尽量别干扰其他同学的学习，好吧。”
被点名的江玖：“……”
他一脸“就知道你这德行”的表情朝文期望了眼，才对着老师慢条斯理地点头嗯了声。
“好了，继续上课。”
老师继续讲课，班里回归正常。
角落里，江玖写了几个字，推到文期桌子上。
第一排：【同学，这道题怎么做啊？】
第二排：【有人想要扑倒我，我应该（）】
第三排：【A：躺平任扑倒；B：奋勇反抗】
“……”
文期看到这几句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勾勒出江玖说这几句话的神态，越脑补越停不下来。
直到眼前又出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呵呵，我看你挺愿意教我的】
这道题，她确实很乐意教他。
大眼一闭，直接选A。
但她没回。
因为江玖这厮的脸皮要是厚起来，她是真的比不过。
她都已经能料想到她回他之后，江玖的动作会是什么。
——他会一脸我就知道你会选A的表情睨她一眼，然后似笑非笑地对着她轻声做着口型：我躺平，你来吧。
边想边脑补出那个画面，文期堪堪想了几秒就迫使自己打住。
有点羞人是怎么回事？！
连着上了两节课，放学铃一响，文期就开始手疾眼快地收拾课桌。
“今天晚上不上晚自习？”
江玖看她收拾书包，侧头问了句。
文期边收拾书边点头，“今天不行，我爸妈今天会回来吃饭，不上晚自习了。”
晚自习只要求住宿生必须上，走读生可上可不上。
先前因为文期回了自己家住，两个人就经常在学校上晚自习学到十点再回家。
“我要先走了，拜拜。”
文期拎着书包，匆匆丢下一句就往门口走。
她妈在门口等她，她得快一点。
其实文期也不知道今天她爸妈怎么这么统一，都留在家里吃晚饭。毕竟这种场面，实在是不常见。
“妈妈，”文期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今天是有什么事吗？你和爸爸怎么都在家吃晚饭？”
陈潇看着前边的路况，点了点头。
“你爷爷早就要求了的，说是开个家庭小会议。”
家庭小会议？
爷爷还真是当惯了上位者，家里也开会？
等到晚上真开起会来，文期才知道，这个会合着是为了她单独开的。
“爷爷，可以高三下个学期再转回去吗？高三上半个学期是不是有点早。”
她的户口还在京市，高考必须要在户籍所在地参加。
不过，江玖应该也是的啊。
到时候没准还可以一起。
文爷爷和文奶奶并排坐着，这次阚柔柔先开了口，“下半个学期也可以。”她推了把老爷子，对着文期笑嘻嘻地开口，“就下半个学期再转回来。”
文爷爷像是很无奈，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期期，你之前说不想念语言，但也没有想读的专业。那到了现在，心里可想好了？”
高一暑假那会，文期单独给文老爷子说过，不想走外交这条路。当时文老爷子也没强求，只说要是她想好了再来和他说。
文期突然就知道为什么老爷子要求开家庭小会议了。先前她爸妈和爷爷单独商量好通知她，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文老爷子可能看出来点什么，这次才特地喊着一起来商量。
想到这一点，文期有些踌躇。
因为她现在也没有想读的专业和就业偏向。
“爷爷，我想听听您们的意见。”
她有点迷茫，这种迷茫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可知。
一圈话说下来，总结起文老爷子、陈潇和文朔的意见，那就是考外交学院选一门文期喜欢的语言念，以后好考进外交部。
阚柔柔没说话，看见文期不开口，补充了句，“期期，这只是你爸妈和爷爷的意见，你要是有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听听。”
文朔听到好像有些不满，“妈，什么意见，期期走这条路就是最好的选择。”说完这句话，他对着文期开口道，“期期，爸爸不是非要你念这个。但是你要知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会害你，这个选择是我们大家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文期点了点头，低着头嗯了句，看了眼陈潇，“妈妈，你也这样觉得吗？”
陈潇拉着她的手，点头道，“期期，妈妈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苦心。女孩子从政没有这么好走，家里既然有这个条件，你又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文老爷子瞧见文期这个模样，出了声，“好了，让期期自己想一想。”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就这样先挂了吧。”
视频挂断，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并没有停止。
“期期，你马上要高三，这件事最好在高三开学前确定下来。”陈潇端了杯水过来，“京市一中的高三要求强制住宿，到时候学业这么忙，妈妈不希望你分心。”
“妈妈，我知道。但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学业，钢琴，跆拳道……在她眼里没什么区别。
不过，虽然她没偏好，但她也不是很想读语言。
“我对学语言没什么兴趣，”文期想了想，还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没有别的专业了吗？我愿意跟家里的路，但是我不是很愿意学语言。”
读语言有点枯燥，而且她已经会英语和日语了，没必要再去学别的语言。
文朔看了她一眼，摇头，“期期，你不小了，不能什么都谈兴趣。”
好像是觉得文期的话很幼稚，他喝了口水，“你们这个年纪还不成熟，等以后就知道家里给你选的路才是最适合你的。”
“……”
她觉得她已经很成熟，很懂事了。
文期没说话，眼底有些发热。陈潇还在说话，但她有点不想听下去了。
“我听你们的。”
像是要忍不住了似的，文期站起身，“我先去做作业了，爸爸妈妈晚安。”
说完上楼，拐过楼梯后步子迈得更大了些，跑进房里一声不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的。但每次爸妈说了什么她不好的话，她的眼泪就像是关不住似的，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她坐在书桌边上，右手在桌子上做今天的家庭作业，左手时不时抬手擦一下眼泪。
边哭边做作业。
写了几个字，像是实在忍不住了似的，趴在桌子上开始哽咽。
眼泪沾染在衣袖上，文期埋在手臂里小声啜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枕在手臂上胡乱地想，反正她没有喜欢的专业，那念语言还是念别的都一样。
这样一想，文期觉得好受了些，坐起身来，开始两只手一起做作业。
奥赛班的学业其实很重，几乎每天每科都会发试卷下来做。
人一旦忙起来了，自然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再次听到安许的消息时，是他们期末考试后。
高三前的这个暑假，奥赛班和重点班没有休息，留在学校补习。
时值七月，太阳大得像是个火炉，走出教室门一步，就像踏进了丹炉似的。
晚自习还没结束，江玖突然在座位上站起身。
“文期，向奈在酒吧发疯。”
还不等文期询问发什么疯，江玖先朝她开了口，“我不上晚自习了，你待会上完自习自己打车回家。”
说完就拿起手机往外走，文期连忙跟上去。
江玖的步子很大，文期连连低声喊了几句，才追上江玖的身影。
“向奈怎么了？”
临近的几栋教学楼都没开灯，学校很大，人却很少。
夏风吹在人的身上，无端地令人心生燥意。
两个人往学校门口走，江玖拽住文期的手，“你别去，回去看书。”
整条大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路灯打在他们身上，拉出纤长的人影。
文期没挣扎，反倒带着江玖往前走，“别说了，先去看看向奈。”
江玖打了俩出租，两个人直接往江市的“红灯街”赶。
红灯街是江市的酒吧夜店聚集地。
江玖和文期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刚好是夜晚初始。
街上的车东横西行，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街道上。
两个人还没进去，就被拦在了门外。
“小同学，我们是正规酒吧，未成年人不让……”
后面的话随着江玖朝他手里塞了几张毛爷爷后截然而止。
文期看见的时候，抬眸看了眼江玖。
没想到，江玖还挺社会的。
走进门后经过了个过道，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往文期的耳廓里钻。
酒吧和文期看过的电视剧里的一模一样——又吵又暗还闹腾。
这是文期第一次来酒吧。
有点紧张，她微微扯住了江玖的衣角。
江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而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两人就看到了向奈。
被两个人压着，周边凌乱，酒瓶子的碎片铺满一地，地上还有着清晰明显的血迹。
杜啸看到江玖来了，连忙拉着胖子往这边走。
像是被吓着不轻，杜啸语无伦次地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解释完，眼角余光朝另一头坐在高脚椅上的大高个看去，“就是他。”
江玖回头，朝他们三个人嘱咐了几句，往前面走。
文期在后边看着，有些担心。
“憨憨，向奈要来酒吧的时候怎么不阻止他？”
就算要去，也去个正规的一点啊。
文期往四周看了看，这个酒吧一看就鱼龙混杂的。
胖子急得要哭了一样，絮絮叨叨一大堆，就是没讲到重点上。
文期朝江玖那边看去，只能看到江玖的背影和那个大高个的正面。
不知道江玖说了什么，大高个脸上的笑闪过几丝狠厉。紧接着噬之以鼻地笑了两下，抬手想往江玖的肩上拍，被江玖躲开。
张嘴说了几句，江玖点了几下头。
杜啸看着，没忍住朝文期问了句，“文期，我们不会有事吧？”
这种大场面，他是第一次见。
文期没出息地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安抚道，“没事的，这些人八成可以为了钱息事宁人。”
虽然是向奈打伤了人，但也是那些人先挑衅的。
进了警察局，也是他们有错在先。
文期猜的很对，江玖花了两万块，当做是赔的医药费。
但看着受伤那人手臂上的那道口子，文期觉得顶多就是两千块的事。
解决完这边的事，江玖和酒吧联系完赔偿事宜，几个人出了门。
出了这个酒吧的门，感觉世界都清静了不少。
文期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五十。
向奈喝得烂醉如泥，站都站不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安许”。平日里高冷话少的形象不复，整个人像是个疯子，在这个夜晚胡乱发泄。
文期在一旁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胸口有点闷闷的，不太好受。
“行了，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和文期送向奈回家。”
江玖拦了辆出租，从杜啸手里接过向奈，“回去吧。”
杜啸和胖子一步三回头，江玖被这一串事闹得不行，脸色不善地望了他们一眼，两人立马钻进车里。
这个点，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江玖没把向奈送回家，反而在斯彻尔给他开了间房。
“向奈不回去，他家里人万一担心怎么办？”
文期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向奈，朝在洗手间清理的江玖拧眉问。
江玖没立即回，从洗手间出来后才开口，“向奈回家的话，安许就会知道，他肯定不愿意。”
？
他回家安许怎么会知道？
懵了几秒，文期才反应过来安许之前和她说的话。
但……
算了，江玖说得对，他们还是别插手比较好。
一番功夫折腾下来，等江玖和文期出了酒店，已经十一点半。
夜风粘稠，文期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汗。
但走在路上，又觉得这般的时刻格外令人舒心。
谁也没有提及回家的事。
文期侧头抬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九爷，安许要是出了国，你说向奈到时候会不会也出国啊？”
江玖看向她的时候，文期正在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好像是真的被这件事烦扰着。
他没有回答，文期低着头看向两人的影子，语气有些落寞，声音有点闷。
“向奈看起来很不好受。”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出声。文期扯了扯他的衣服，“要是你是向奈，你会不会跟着安许出国啊？”
狐狸眼盯着他，好像只是单纯地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
江玖看着她，摇了摇头。
？
太狠心了。
文期嘟了嘟嘴，有点嫌弃地开口，“我就知道你这个大猪蹄子没有心。”
听到这话，江玖哼笑了声。
他抬手压在文期的肩上，直视着前方认真道，“我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向奈这种境地。”
“嗯？”
什么意思？
“要是我有喜欢的人，我会把她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然后……”
他收回手，侧头看向文期，似是在思考然后怎么样。
“？”
最讨厌说话说一半卡一半的人了。
“然后什么？”
文期攥紧了他的衣角，停住脚步抬眸看着他。
正对着路灯，白色的灯光洒在文期的脸上，照亮了她明媚的五官。
江玖的半张侧脸隐在阴影下，他低头看向文期，似是在她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
他轻笑了声，视线从文期的脸上移开，看向两人在地上的黑影。顿了两秒，紧接着抬眸看向文期，耸了下肩促狭道，“使劲宠就完事了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