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睢州之变

高杰认定,以许定国的怯懦和无能,其只会选第一种。

哪料,许定国竟做出了第三种选择:告状,向史可法告高杰的恶状。

史可法这时的注意力主要放在抗清大业上,正倚重于高杰,哪里将许定国的申诉放在心上。他对许定国的信使说:“许总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

这样,许定国无路可走了,只好于正月十一日出睢州城外五里庙前迎接高杰。

高杰看着许定国素服角带、屈膝相迎,知道许定国已经就范,心中窃喜。

当日,高杰领五千精骑入城,而将前三营将士留在城外。

到了睢州城门,在迎接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位千户跳出来,拦在高杰马前,大呼道:“许定国要谋将军性命!”

此言一出,许定国阴私被戳,不由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

去年秋,当清豫王多铎准备率军进攻江南的消息传来时,许定国惊恐莫名,就有了降清之意,多次派人到多铎处请降。不过,怀庆的清军被李自成击败,清军主力的进攻方向被大顺军所吸引,多铎不得不率军队向西调发,并于年底抵达河南卫辉、孟津一带。许定国降清之举未能成功。

许定国虽然未能和多铎达成投降协定,但降清之心已定,听说清肃王豪格驻军于山东,便复派人携书至山东乞降。

高杰要来取睢州,许定国向史可法告状不灵,反被史可法劝他离开睢州。许定国忍无可忍。真是欺人太甚!离了睢州,俺许某人还能到哪儿安身?又哪有向清廷投降的筹码?!

许定国几乎咬碎后槽牙,命自己的儿子许尔安、许尔吉到清肃王豪格那去做人质,同时要求豪格派兵过来保护自己。

豪格的兵只有七八千,来济宁的任务也只是对付地方土寇,哪敢轻动?他只是把许定国乞降一事上报了事,再无下文。

豪格军不来,许定国也不敢妄动。

高杰来了,许定国只得硬着头皮出迎,心里想的是只管在高杰跟前说好话、赔笑脸,走一步是一步,暂时还没有谋害高杰的胆子。

想想看,睢州已在高杰的合围之中,就算许定国谋害高杰得手,则他和偌大的睢州城未免化为血泥。

所以,他只能不断地敷衍高杰,等待清廷方面的支援。

没料到,许定国忙忙碌碌中所做下的诸多卑鄙勾都被别人看在眼里。

这位千总,就是看不惯许定国叛国投敌的行为,激于忠义,大胆跳出来揭发。

高杰听了千总的话,瞪起眼看许定国。

许定国惊慌失措,面无人色。

许定国的包表现让高杰放松了警惕。

高杰觉得,许定国胆小如鼠,不可能有谋害自己的胆子。

同时,为了能骗取许定国的信任,进一步兼并睢州军队,高杰命人将千总拿下,斥责他挑拨离间,痛打了六十军棍,送交许定国处理。

许定国出了一身冷汗,命人将千总枭首示众。

既入城,许定国宴请高杰。

众营将劝高杰不要赴宴,高杰哈哈大笑道:“定国老妮妮耳。何多虑也!”

酒宴上,高杰提出:要与许定国定盟,歃血钻刀,结为兄弟。

一听“定盟”二字,许定国的心瞬间凌乱。

他了解高杰,基本上,谁和高杰定盟谁就会倒大霉。

高杰在徐州之日,大盗程肖宇畏惧高杰军队强盛,率众附降,高杰和他高高兴兴地喝酒,歃血定盟,馈遗酬酢。但是,转日就将程肖宇斩杀,尽吞其部。

高杰初到永城,乡绅某者,蓄积甚厚,输犒数千。高杰和他定盟,旋复见杀,并籍其家。

……

和高杰打交道,许定国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为了讨好高杰,许定国安排了绝色美女陪酒甚至陪睡。

高杰只喝酒,将美女斥退。

许定国看高杰不肯接纳美女,心中愈加不踏实,惶恐不安。

高杰看他模样,有些不忍,安慰道:“行军打仗期间,高杰实在无心作乐,老弟既然有这样的诚意,不如先为我收养着,等扫清中原,再来接去,以娱吾老。”

许定国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第二天,高杰回请许定国。

席间,高杰催促许定国刻日跟随自己北征。

许定国以自己老妻有病为由,请求缓其期。

高杰大为不满,说:“龌龊龌龊,丈夫做事,岂能为一妇人所牵绊,不如高杰帮你将她杀掉,以后再以大美人相偿。”

许定国大惊,跪倒恳求说:“此为末弟结发之妻,非其他妇人可比。定国即日就跟随将军起兵,幸勿见罪。”

并且,当场定下了起兵的日子——当月十六日起兵。

高杰哈哈大笑。

高杰逼得太急,许定国老匹夫别无选择,狠下杀心,要和高杰拼个鱼死网破。

正月十二日,经过精心安排,许定国于睢州原崇祯朝兵部尚书袁可立府第的藏书楼下大厅内再次宴请高杰。

许定国亲自奉酒侍饮于高杰之侧,而让幼弟许泗陪宴诸将,且每将配备妙龄妓女一名。

饮至半酣,有人觉得其中有异,耳语高杰,说:“今日之宴,大非昔比。许定国弟许泗,神魂不安,莫非里面有鬼,藏有祸心?”

高杰大笑,道:“你等总是以为许定国为虎狼之辈!以我看来,不过一泥中蝼蚁!”

诸将听了,一齐骇然,再欲进言,高杰却挥之而退。

当夜,高杰留宿于袁府,寝室无宿将健儿,只有几个髫髻童仆。

更漏将残,许定国率大兵围困袁府。

高杰惊觉,跳起寻找自己随身所用铁棍,该铁棍诡称重四十斤,实为十八斤,此时已遍寻不见。

高杰大叫一声“不好”,赤足跳出寝室,将一名迎面扑来的睢州兵踢倒,夺过他手里的长枪,与后面蜂拥而来的乱兵混战,虽连杀数人,终因寡不敌众,最后力尽,倒毙在血泊中。

高杰所带来的三千骑兵也尽为许定国所杀。

安扎在城外的高杰麾下前三营闻乱,攻入瓮城,却很快就被睢州兵逐出。

十三日,前三营攻城不克。

十三日深夜,许定国出走西门。

过了三日,高杰外甥李本深和部将高进库等始率众赶来,而许定国已率部渡河北窜。

高杰部将士悲不自胜,迁怒于睢城百姓,将睢州城方圆两百里内的生灵包括飞禽走兽,无不屠戮殆尽。

可叹那州民何无辜,遭此荼毒!

史可法听闻高杰被杀,顿足流泪,哀叹道:“中原不可为矣!东晋、南宋之事,难再复现!”

高杰一死,北伐行动不但就此流产,而且其他三镇也有了觊觎高杰部众、地盘之心,吵吵闹闹,嚷叫不已。

史可法不得不亲到高杰军中处理善后事宜,立高杰子高元照为兴平世子,外甥李本深为提督,胡茂祯为阁标大厅(即中军),李成栋为徐州总兵。

高杰妻邢氏颇有见识,深恐儿子高元照年幼难以服众,提议让儿子高元照拜史可法为义父。

偏偏史可法是一迂腐书生,恪守儒家道德标准,生怕和高杰一家搅和在一起会玷污自己史家清白,死活不肯同意,反推军中监军高起潜出面,由高起潜替自己收下这个义子。

虽说高起潜和高杰是同姓,但毕竟是个太监,而史可法这种惺惺作态也让高杰属下诸部大为寒心。

史可法擅自处置高杰一军的做法也惹得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等人大为不满,这三人一同上奏:“高杰对国家毫无贡献,一味沉浸于骄横淫杀之中;史可法准备以他的儿子承袭领军,李本深为提督,到底安什么心?请把他的部队分配给我们大家统领。”

马士英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想安置自己的心腹卫胤文掌管高杰军,所以驳下了刘良佐等人之议,让弘光下旨说:“兴平伯高杰有儿子,朕怎么可以将他的和兵马辖区改赏给其他人!现在朝廷决定加高杰军中的监军卫胤文为兵部侍郎,总督高杰的部队。高杰部大小将士,一律听从邢氏统辖。”

但实干家黄得功已先下手为强,提军直趋扬州。

高杰一军哗然,诸多部将拔刀而起,不甘就此任人宰割,火并一触即发。

弘光下旨切责黄得功:“各位藩镇请自珍自爱、恪守臣节,不要轻举妄动以耽误国家大事!”回头又谕史可法:“爱卿既然已经回到扬州,请劝谕黄得功回自己的辖区,不要与孤儿寡妇争权夺利。沿河军事防御,由王永吉、卫胤文料理。”

史可法只好前往扬州,苦口婆心地对黄得功进行劝阻。

在史可法的苦苦哀求下,一场大规模的内斗终于平息。

但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变故,高杰部的军心已经瓦解,原来驻扎在徐州的部队也拔马南归,弘光朝在黄河沿线不再设有一兵一卒。

在这种情况下,史可法虽有干才,也不能有什么作为了。

想那史可法虽担负复兴明室的重任,却不得不在这危急的关头疲于奔命,把时间和精力消耗在调停骄兵悍将互争雄长的纠纷中。对此,他痛心地说:“臣自担任督师重责以来,无日不以国事为念,但人心难协、众口难调,事情局势纷繁变更,睢州大祸之后,又有扬州内讧之忧。外侮尚未消除,内衅已经开始加深,可叹可叹,我史某空有节制各军各镇的虚名,却肩负了封疆之大罪,真真不胜悲哀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