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孙可望的励精图治,云南出现了明末以来多年不见的升平景象,原先许多心怀敌意的士绅不得不为之折服,称之为有“熙皞之风”。
再经过两年多时间的积聚,云南兵精粮足,实力强盛。
不久,艾能奇在征东川府途中中毒箭身死;但李定国提师耳革竜,斩杀了沙定洲。
云南内乱彻底平定,该是为大明王朝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李定国也意气风发地向孙可望提出要举滇、黔、蜀三省之地归就明室,诚心辅佐,恢复旧京,荡清海内。
而孙可望虽然是大西军的第一当家,却远不能和当年张献忠的绝对权威相比,他的地位,基本是和李定国、刘文选等人同等的。为了名正言顺地高出李定国等人一头,孙可望也想在这个时候归附永历政府,通过永历政府的封赏,位列刘文秀、李定国两人之上,即可以对他们两人形成节制。
于是,孙可望就找来杨畏知、沐天波相商,明白表示说:“我等近年来以云南一隅之地,兵精粮足,欲图大举,以复中原。”
永历三年(顺治六年,公元1649年)四月,孙可望派杨畏知为正使,户部龚彝为副使,携带他本人书信一封,另备南金二十两、琥珀四块、名马四匹,前往广东肇庆,同永历朝廷联络,要求“联合恢剿”,并予自己秦王封号。
当年,明太祖混同宇内、一统四海,为了巩固大明基业,将除太子外的二十四个儿子和一个孙子,分封在各地为王,被封为秦王的是二儿子朱樉,就藩于西安,负责镇守陕西。彼时,秦王在诸位藩王中年龄最长,兵权最重,又担负着拱卫西北边疆的重任,使得秦藩国被称为“天下第一藩”。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李自成兵入关中,攻陷西安,俘获了第十三代秦王朱存枢,建藩西安长达二百七十三年的秦王藩国灭亡。
孙可望贪秦王为众藩之中的第一王,因此特意请封为秦王,他在书信中写:“先秦王荡平中土,扫除贪官污吏。十年以来,未尝忘忠君爱国之心。不谓李自成犯顺,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乞敕重臣会观诏书谨封。己丑年正月十五日孙可望拜书。”
何腾蛟、姜瓖、金声桓、李成栋的相继败亡,永历朝廷无论是兵力、财政都遇上了危机,成望也跌到了谷底,这时候孙可望等人主动结好,那绝对是雪中送炭。
目下,所有抗清军队中,孙可望所领大西军实力最强,而他管辖下的云南为当前国内经济最繁荣稳定的地区,正足以充当抗清大基地。
孙可望之所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向永历政府请封秦王,其信心也是建立在这基础上的。
可是,他的申请却在永历朝廷内引发了一阵阵铺天盖地的反对声。
而且,反对他的,都是当政要人。
这些要人之所以反对,主要是从各自的私心出发。
比如说,依附李成栋之子李元胤的金堡、袁彭年等人,他们不为别的,就是担心大西军的到来会削弱自己把持朝政的局面。
袁彭年、金堡等人一个个狂骂叫嚣不止,说:“孙可望是出了名的大贼头,不可以封王。杨畏知这是在为贼人服务,请将之处死!”
为了加强说服力,金堡还援引祖制没有异姓封王的先例,连续七次上疏,力争不可。
割据贵阳和遵义一带的镇将则担心大西军出滇抗清会侵占自己的地盘,也纷纷上疏说:“可望名虽向正,事非革心,朝廷毋为所愚。”
忠贞营的李赤心、高必正等人也提出反对。
他们说,封爵乃是朝廷视功而定,怎么能主动索求呢?
这时的忠贞营驻扎在南宁。
当日,李赤心、高必正等人率军南撤,从临武、兰山、江华、永明(今湖南江永县)经广东星子(属连县)、阳山,退入广西贺县、怀集(今属广东)、开建、封川(今广东封开县),原本是想在梧州歇兵的。但当忠贞营的船只才到达梧州,南明总兵叶承恩、兵备道刘嗣宽、梧州知府东玉仍用过去的眼光看人,一口咬定忠贞营是“贼”,将忠贞营从湖南的撤退斥为“犯境”,对忠贞营“飞舸逆战,箭炮交加”。在不敌忠贞营的情况下,又“飞檄德庆总兵杨大甫率所部来援”。
对忠贞营来说,要占领梧州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真要占领了梧州,那就是真正的叛乱行为了。
所以,李赤心、高必正等部击败了叶承恩等众后,便拔船而去,发往浔州、横州。
恰巧,陈邦傅正在和草寇徐彪为争夺南宁打得不可开交,从永历二年(公元1648年)九月打到次年五月,陈邦傅始终处于下风,南宁府城被徐彪牢牢占据着。
陈邦傅听说忠贞营来了,且在广西没有立足之地,就盛情邀请李赤心、高必正前来助阵。
忠贞营也相趁此机会收取南宁歇马。
于是,李赤心、高必正和陈邦傅一拍即合。
忠贞营于十二月初三日举兵,轻而易举地斩杀了徐彪,占领南宁府城。
从此忠贞营和陈邦傅走到了一起。
首辅严起恒、尚书吴贞毓等则是用“流寇”的眼光来敌视大西军,坚决反正封孙可望为秦王。
杨畏知以明朝旧臣、孙可望使者的双重身份向朝廷剖析其间利害,说:“孙可望兵强马壮,正可为我所用,怎么能吝惜一封号而不以收拾人心?又怎么能因此给自己树立起一个强敌?”
杨畏知建议,实在封不了一字王,不妨退封为二字王,封李定国、刘文秀为公爵。
为此,杨畏知解释说:“请封,其实是孙可望一人的意思。他的本意无非是想得封爵位居刘文秀、李定国之上,从此驾驭两雄,使两雄受自己节制罢了。”
廷臣钱秉镫受杨畏知的启发,提议可以利用封爵的机会,上演一出永历版的“二桃杀三英”,即封孙可望为二字王,封李定国、刘文秀为公爵,然后从中挑拨,以造成“德归两雄而离心于可望”的局面,让他们自相残杀。
真够阴险的。
这场封王之争持续数月不定。
想着孙可望还在云南巴巴地等结果,杨畏知实在等不起了,只好拉倒,说:“孙可望的意图不过是想凌驾在李定国、刘文秀之上罢了,如果不肯给他封赏王爵,封公爵也行,但必须封李定国、刘文秀为侯爵,只要孙可望的等级高于李、刘,他就心满意足了!”
众当政要人也争累了,不争了,表示同意。
于是,通过廷议,朝廷准备决定封孙可望为景国公,赐名朝宗。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决定,非让孙可望闹翻天不可。
这时候,督师阁部堵胤锡从湖南回来了。
当日,堵胤锡受何腾蛟排挤,被迫放弃就要得手的长沙,和李赤心、高必正一道入江西救援南昌金声桓。
他们刚抵攸县,不但前面的南昌已陷,金声桓自杀;后面的湘潭亦失,何腾蛟遇难。
忠贞营进退失据,只得退彬州,入广西。
堵胤锡不甘心看着自己辛苦收复的大批失地就这样轻易地落入清军之手,派自己的侄子堵正明据守永兴,自己率万人奔衡州,冀图力挽败局。
但湖南的攻守局势已经逆转,清军步步紧逼,明军节节败逃。
四月,堵胤锡与清兵战于草桥,败绩,衡州失守。
同一时间,踞守永兴的堵正明战死,永兴沦陷,堵正明的眷属皆死。
堵胤锡只好退入镇峡关(曹志建改名为龙虎关),准备和守关楚镇曹志建一同抵挡清军。
曹志建向来忌惮忠贞营,看见堵胤锡突然出现在镇峡关,以为堵胤锡是充当忠贞营的内应来赚取自己的地盘,不但不接待堵胤锡,反而发兵围杀。
堵胤锡真是欲哭无泪!
他带回来的千余疲兵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自己人之手。
堵胤锡和儿子堵世明在混乱中逃出,藏于附近监军佥事何图复山寨里。
曹志建为了赶尽杀绝,统兵往攻山寨,斩杀何图复。
堵胤锡又在混战中侥幸逃出,间道趋贺县,抵梧州。
途中,儿子堵世明病卒。堵胤锡历尽艰辛,终于到达广东肇庆行在。
堵胤锡前脚刚踏入肇庆府,耳朵里就听说了忠贞营在梧州与南明总兵叶承恩、兵备道刘嗣宽、梧州知府东玉等部开战的消息。
堵胤锡知道忠贞营这也是被逼得急了,考虑到忠贞营处处遭受白眼,没有安身之地,就向朝廷建议让忠贞营暂时进入广东找个适当的地方休整。
李元胤的神经立刻被触动到了,怒道:“我辈做鞑子时,他不来收复广东,我辈反正归明后,他又要来争广东?现在,皇上就在广东,他来干什么?”
永历帝不敢驳斥李元胤,只好派兵部侍郎程峋前往宣谕粤、桂众将,让他们给忠贞营一条生路。
程峋启程之日,堵胤锡托程峋将自己和忠贞营将领的部分家眷一同护送到梧州。
堵胤锡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元胤蛇蝎心肠,他为了震慑忠贞营,竟然派人向程峋及程峋护送的家属座船发炮,将这些船只尽数击毁于江中。
堵胤锡及忠贞营诸将的许多家眷就这样冤死江中。
永历帝明知是李元胤搞的鬼,却不敢责怪,只能补偿性地安排堵胤锡入阁辅政。
以瞿式耜、李元胤为后台的丁时魁、金堡等人却不干,一窝蜂上疏劾奏堵胤锡在湖南“丧师失地之罪”。
其实,湖南丧师失地的主要负责人就是何腾蛟和瞿式耜。
何腾蛟已经殉国,这事也就算了,但瞿式耜应该是责不能逃。
但瞿式耜为了推诿己过,就把屎盆子扣到堵胤锡头上了。
堵胤锡在朝中受到广西、广东实权人物瞿式耜、李元胤的轮番打压,心情十分忧郁。但他雄心不死,壮志仍存,还在精心制订着率领忠贞营等部重返前线的抗清计划。
这个时候,听说了孙可望联明请封的消息,堵胤锡高兴极了。
当年,就是他力排众议,真心实意地联合大顺军余部,负责改编和联络忠贞营,南明政府才拥有了忠贞营这支劲旅;现在,听说大西军肯主动示好结盟,不由得笑逐颜开,连呼喜事,主张朝廷准请依封。
堵胤锡忘乎所以的表现招来了瞿式耜等人的迎头痛斥。
金堡在“劾其丧师失地,而结李赤心等为援,张筵宴孙可望使”外,还当面斥责道:“孙可望与忠贞营都是国家的敌人,罪恶滔天,您怎么就和他们相处得这么融洽呢?”
永历帝痛感堵胤锡在朝内受到的掣肘太多,而其本人又是这样赤诚为国,就加升他为少傅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总督直省军务”,命他出师江、楚,节制天下兵马。
李元胤等人既不愿意堵胤锡在朝入阁,又不愿意堵胤锡外出带兵。
他们在堵胤锡启程请饷时挖空了心思进行刁难,想让此事泡汤。
这样,堵胤锡连续上了五道奏疏,总共领得三千两银子。
区区三千两银子,能顶多大用处?
堵胤锡悲愤莫名。
然而,就是这区区三千两,李元胤也不想让堵胤错得到,安排人员从半路劫走。
以致八月二十四日堵胤锡不得已陛辞,永历帝奇怪地问道:“卿将何往?”
堵胤锡回答:“臣现在走陆路无马可骑,走水路无舟可乘,空有视师的名义,没有犒军的粮饷。即便如此,臣也决不敢逍遥河上,给人提供指责的把柄,现在,臣只有廓清四海之志,臣再三重申,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臣必会捐出此身,以报皇上大恩。”
永历帝羞愧难当,命人将自己御前的两面龙旗拔下,赏赐给堵胤锡,以壮行色。
离朝不久,朝廷决定只封孙可望为公爵的消息已经在朝臣口中传开了,堵胤锡听了,叫苦不迭。